得知宋慈的来意后,正在客房里自斟自酌的韩絮,脸上掠过了一丝失望之色。她有些幽怨地看了一眼自己还缠裹着纱布的手臂,轻声说了一句:“难怪这两日宋公子没来找我,我还当你忙于行课,没工夫查案。”
她放下酒盏,缓缓地摇了摇头,说她从没有泄露过任何关于查案的事,不过夏震的确来找过她,还说韩侂胄知道她那两天与宋慈待在一起,问宋慈到底查到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回答。至于此前她向宋慈讲述的关于禹秋兰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乃至每个细节,都是千真万确的。
宋慈一向细致入微,善于察言观色,他从始至终都在留意韩絮的神情。韩絮没有表露出丝毫欺瞒的神色,一开始得知宋慈并不信任她时,脸上甚至闪过了一丝失望之色,向自己受伤手臂看去时目光颇有些幽怨,这些根本不可能装得出来。他向韩絮道了谢,退出行香子房,叫上等候在房外的刘克庄和辛铁柱,一起离开了锦绣客舍。
回到前洋街上,三人在太学中门外分别,宋慈和刘克庄回了太学,辛铁柱则自回武学。
就在宋慈和刘克庄进入太学后不久,前洋街的西侧,摇摇晃晃地走来了一人,是满脸通红、酩酊大醉的贾福。贾福时不时地摸一摸胸口,怀中厚厚的一沓行在会子,令他翻起鼻孔,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时有路人经过,他故意啐出一口唾沫,吐在其脚边,惹来冷眼,他却丝毫不惧地瞪了回去。路人见他大醉,不愿招惹是非,自行走掉了。他更加得意,嘴里哼起了淫俗小调,从太学中门外走过,晃悠悠地向东去了。
贾福沿着前洋街走远后,又有两人从太学中门外经过,是吴此仁和吴大六。两人对视一眼,远远跟在贾福的身后,也向东去了。
与此同时,宋慈与刘克庄已经回到了习是斋。时辰已经不早,同斋们大都已经睡下,火炉旁还留了一壶热水。两人就着热水擦脸洗脚后,回到各自的床铺睡下。没过多久,斋舍里便鼾声四起。
一众鼾声之中,宋慈却没有半点睡意。
宋慈思来想去,脑中全是今日见韩侂胄和韩絮时的场景。韩絮倘若没有泄露他奉旨查案的事,那泄密之人又会是谁?过去那几起命案当中,是许义对外泄露他查案的事,可追查虫达一案,追查他母亲的案子,许义从始至终都未跟随。韩侂胄突然见他,提及了虫达留下的那个证据,倒是提醒了他。虫达死后,那个证据若真由弥音得到了,那弥音应该会将这个证据妥善处置好,再选择去行刺赴死。弥音的确见过他,但别说将这个证据给他,就连韩侂胄的那个秘密,都始终不愿说与他知道。除自己外,弥音就只见过欧阳严语,他会不会是将这个证据交给了欧阳严语?倘若这个证据还在,那就还有查出韩侂胄秘密的一线希望。宋慈想着这些疑问,时而困惑,时而激动,几乎彻夜无法入睡,直至五更梆声响过之后,才迷迷糊糊地眯了片刻。
天刚刚亮,宋慈便起了床。他虽然神色疲倦,但不等水烧热,用冷水洗了把脸,便决定出门了。他打算立刻去兴庆坊,再次拜访欧阳严语,查清楚那个证据的下落。刘克庄见他要出门,立马披衣穿鞋跟上。
宋慈和刘克庄来到太学中门时,因为时候太早,门还关着,平日里负责开门的斋仆还没来。两人合力抬起沉重的闩木,打开了中门。
门开之后,却见街边除了一些早点浮铺,还候着两人,其中一人穿着僧服,是净慈报恩寺的居简和尚,另一人拄着拐棍,是以烧卖炭墼为生的祁老二。两人神色都很焦急,似乎在中门外等候已久,一见门开,又见出现在门内的人是宋慈,赶忙迎上前来,一个叫着“宋提刑”,一个喊着“宋大人”,来请宋慈救急。尤其是祁老二,放倒了拐杖,忍着大腿上的疼痛——那是上次泥溪村遇袭时中箭留下的伤——要跪下地去。
宋慈急忙扶住祁老二,问二人出了什么事。祁老二说这两天他哥哥祁驼子回到了泥溪村,陪着他伐木烧炭,没再去城南义庄,也没再去柜坊赌钱,他为此甚是高兴。然而昨天夜里,忽然有一批甲士闯入家中,声称祁驼子涉嫌谋刺韩太师,将祁驼子抓走了,又说搜查证据,将家中翻了个遍,但什么也没找到。祁老二惊慌失措,不知祁驼子是不是真犯了事,甚至连祁驼子被抓去了何处都不清楚,他在城中没什么认识的官吏,只认识身为提刑官的宋慈,这才想到来太学找宋慈求救。
祁老二赶到太学时,天刚蒙蒙亮,居简和尚已经在中门外焦急地等着了。同样是在昨天夜里,同样是一批甲士闯入了净慈报恩寺,以窝藏刺客、谋刺太师为由,将住持道济禅师抓走了。居简和尚忧急万分,这才来找宋慈救急。二人拍打了中门好一阵,一直不见人来开门,只好在外等待。
想到弥音曾在净慈报恩寺出家为僧,以窝藏刺客为由抓走道济禅师,勉强还能说得过去,可是以谋刺太师为由将祁驼子抓走,那不是故意栽赃诬陷吗?宋慈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先宽慰了居简和尚和祁老二,说道济禅师和祁驼子只要没犯事,他一定尽全力解救,让二人先回去等待消息。他带上刘克庄,又去武学叫上了辛铁柱,向欧阳严语所居住的兴庆坊赶去。
三人连早饭也不吃,在摆设了不少浮铺的大街小巷间一路疾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欧阳严语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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