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精英人士都是这幅统一的穿搭,陶青梧总能在面前这人的身上看到一丁点傅庭肆的身影, 明明两个人的气质和性格都大相径庭。
她抬着头, 一双眼睛里带着几分疑惑,看着这人拉进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叶识檐伸手, 想碰又及时停住,大掌在她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问:“昨晚没睡好?看着有些憔悴。”
陶青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明明出门前她特地用各色遮瑕掩盖住了眼底的乌青。
昨晚从发型工作室回到家,她不可避免又着了凉,断断续续发了一晚上的烧,各种降温的法子都试过了,天蒙蒙亮才恢复到正常体温。
那块腕表终是没有找到,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她在写字楼的保安处留了联系方式,一旦有人交到失物招领处会第一时间联系她。
陶青梧垂着眸,被办公室内突然启动的制冷系统冻得瑟缩了一下,说出的话带着浓重的鼻音,“确实有些没睡好。”
叶识檐越过她适当调高了室内的温度,抬腕看完时间后对她说:“我待会儿要去趟工厂。早上事情不多,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去隔壁休息室睡会儿,中午回来找你吃饭。”
“我没事的,可以跟你一起去。”她声音软绵绵,跟在叶识檐的身后在办公室转了好几圈。
室内的气温涨起来些,陶青梧又觉得有些热了,脱掉外套搭在软椅上,又急急忙忙拎着包往外跑。
叶识檐今日大概心情不错,融蜡灯下的香薰蜡烛蔓出冷杉的清香,让陶青梧原本憋闷的大脑瞬间清醒了不少,疲乏的身子也精神了起来。
隔断外不时会传来窸窣声,叶识檐收好所有图纸塞入包中,一抬眼被她的这幅模样逗笑了,“我去送图纸,很快就回来,进去休息。”
陶青梧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打版工作区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她跑进休息室睡觉就有些太离谱了。
她指了指外边,“我去外边,可以吗?”
叶识檐拗不过她只好点头,临走前又重复了一句,“中午等我会儿,一起去吃饭。”
陶青梧给中午准备了便当,迷蒙着问:“不是说好了晚上吗?”
他掩掉脸上无奈地情绪,故作轻松:“晚上临时有家宴,推不掉。”
陶青梧没了话,当即决定便当留着当晚餐也是可以的。
在打版工作区看了整整三个小时,陶青梧对于各个流程都熟悉了不少,也暗自感慨cybele这几个御用设计师是真的好厉害,剪裁、搭配一气呵成,脑中千奇百怪的点子说来就来。
她撇了撇嘴,读书四年竟只学了点皮毛。
之前在傅誉,作为实习生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这些,就是在各个前辈的手底下打杂而已。
“愣着做什么?”沈羽回身,用裁剪尺轻敲了她的头,示意她赶紧回神。
陶青梧将下巴搭在软椅的靠背上,闻言嘟囔了句,“我果然还是个夹生的果子。”
一旁的甄睿抿唇笑了下,安慰道:“慢慢来,我当初刚步入社会买了快半年的奶茶。”
又闲聊了会儿,杨玫给所有人订的午餐送到了,而叶识檐也恰好在这时赶了回来。
京市七八月的天气闷热得厉害,叶识檐去休息室换了套衣服才带着陶青梧出了工作室。
附近商业街的餐馆很多,陶青梧昨天之所以说她来挑吃什么,主要是因为她很怕会偶遇到傅誉的人。
在傅誉实习了那么久,她常听周围的人提起哪条街哪几家餐馆的口味最好、价格最实惠。虽然公司食堂本就能满足所有的饮食需要,但碍于有“外来人员不得入内”的规定,还是会有不少人选择外出和自己的好友,或者另一半一起觅食。
不知道叶识檐的口味,她忽地想起昨晚宋方稚提起的那家日料店,人均很高,应该不会出错。
只是刚乘电梯上去,身旁的人就拽住了她的手臂,拧眉道:“换一家,我不吃鱼生。”
陶青梧犯起了难,视线一转看到的是隔壁的那家烤鱼店,试探着问:“那吃烤鱼?”
“可以。”叶识檐松开了手,抬脚朝那边去。
宽敞整洁的店内,是很浓重的现代市井装修风格,环形灯带高挂在天花板上,边缘围绕着的棉麻长布印了许多潮流风的字眼,看得人眼花缭乱。
两个人相对而坐,陶青梧负责点单,叶识檐则非常熟练地拆开餐具一一清洗了遍。
虽都是现杀的鱼,但好在店员动作很快,没多久铺满酱料的鱼连着烤盘一起送了上来。
陶青梧夹了块放入餐盘,很顺手地拨开了上面沾着的好几片紫苏叶,刚准备吃对面这人放在桌上的手机就振动了起来。
叶识檐歉意一笑,拿起手机给她示意了下才起身出去接电话。
再回来时,一改方才随性的姿态,神色凝重了不少,眼中隐约透露出丝丝烦躁。
她抬头看了眼,拎起茶壶给不远处的空杯子添了些,想着提供点话题转移叶识檐的注意力,“谢谢你,那家工作室真的很不错。”
“我以为你最多去剪个头发,不过现在这样,很合适。”叶识檐顺势拿起杯子抿了口茶,语调欢快了些。
陶青梧拨弄了下挽在耳后的长卷发,一阵馨香扑鼻而来。
她本想去了那家日料,算是很简单地还了叶识檐的人情,现如今只好另找机会。
这么久以来,深受叶识檐的照顾,她从未郑重其事地道过谢。
想到这里,陶青梧轻呼了一口气,轻声唤:“叶识檐。”
叶识檐放下手中的筷子,迎上她的视线,被她如此严肃的样子弄得有些茫然。
她斟酌半刻,开口:“真的很谢谢你。先是送我去医院,还照顾了我那么久,现在又安排这么好的工作给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话音刚落,叶识檐扯出一抹笑,“真的这么想报答我?”
她双眸半阖了下,连连点头。
“现在有个机会,你要不要?”他下颌微微绷紧,似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晚上的家宴,陪我一起去。”
陶青梧下意识地想要应下来,忽又反应了过来,紧张着拒绝,“不行不行,家宴我去不合适。”
叶识檐故作出受伤的神情,“刚刚还说要报答我,看来心不诚。”
“不是的。”她急道。
眼前的人每每被欺负后都会骇到脸红,他心软了,压了压心底异样的情绪,“刚才是我爸爸打来的电话,非要让我带女朋友回去。”
“女朋友?”陶青梧微诧。
叶识檐一想到这些就头疼,“家里长辈一直催婚,之前我在国外,为了躲过去就说自己有女朋友,后来大姐出国游玩,想要见她,我就说人在国内。可现在我回来了,他们吵着嚷着要见,我又不好说已经分手了,那样我可能会面临无数场相亲。”
陶青梧能体会这种事情的无奈,毕竟当初傅庭肆也是深受其扰,可如果她去了,后面还会面临更多的问题。
她夹了块绵软的土豆放入碗中,筷子很轻易就扎了过去,为难道:“我去了,那以后怎么办?而且我怕露馅。”
叶识檐并不是突然有这个打算的,方才电话刚挂掉,他就想着不然找杨玫来帮帮忙,可现如今眼前明明有更适合的人选,他又何必舍近求远,况且他私心就想让陶青梧去。
他早就想好了应对的法子,“就只是吃顿饭,我妈妈去世得早,爸爸不会细心精明到仅凭一顿饭就能知道我在撒谎。你如果害怕,就跟着我,他们不管问什么都我来答。”
如此周全,陶青梧更不好拒绝了,碗中的土豆片早都变成了土豆泥,略微皱眉,“那好吧。我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要不要再换件衣服?”
“不用,这样就很好。”叶识檐的目光很迅速地掠过她,这样的眼神在工作室有过一次。
一顿饭吃得很尽兴,陶青梧从踏出商场,迈入滚滚热浪,脑内被轰得越发不清醒。
她强捋着思路,想不明白怎就发展到这种境况,看来那份便当最终的归宿只能是垃圾桶。
大概是心里藏了事,陶青梧一下午都是在紧张中度过的。
虽然叶识檐说了不用,但她还是在下班前跑去洗手间补了个妆。为了不出差错,她在网络上搜索了长辈们喜欢的妆容穿搭。
很凑巧,她身上的这件连衣裙过了膝,颜色和图案介于轻素和花哨之间,看着很稳重,也很乖巧。
至于妆容,她擦掉了嘴上那车厘子色的唇釉,改涂为蜜桃粉。
所有流程下来,陶青梧半倚在洗手台边,在接收到叶识檐在门外等她的消息时,抱着赴死的念头硬着头皮踏上了去酒店的路。
时隔多半年再来香榭酒店,楼下那家她曾经和傅庭肆去过的咖啡厅,门口的招牌上还是前段时间七夕节的活动,往里走大堂中央的大号粉荔枝花束摆放在古罗马灰的大理石地面上,引得不少路过的人都会短暂停下来用手机拍几张照片。
穿过堂食的餐位,两个人迈入到后花园内,弯弯绕绕又过了好几条长廊和廊亭才是包间。
似是知道他们要来,服务生早早地就候在外边,欠身后边开门边道:“叶先生,小姐,里面请。”
厚重的大门被咬牙施力推开,里面其乐融融的氛围陡然安静了下来。
陶青梧一直躲在身后,只能听见靠门口最近的一位女士迎了过来,“还以为识檐要落跑,没想到真带着女朋友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让我们看看。”
叶识檐是有这个打算,可如此明明白白地被戳穿,他还是有些难为情,却还是故作淡定地伸手牵着身后的人带了出来。
陶青梧强压下混乱的思绪,很努力地勾起一抹笑,抬头望向众人。
只是这一眼,她看清的不止是室内奢华精美的装饰,更有好几束或是惊诧或是疑惑的目光。
怎么会?她在脑内搜索了许多种选择,逃跑的念头是最强烈的,可是叶识檐那紧牵着她的手根本不容许她松开分毫。
空着的软椅旁,落座着的秋音桐穿了套纯白色的薄纱套裙,脸色煞白,在不经意间瞥了眼桌对面的几个人后小声喃喃:“青梧?”
陶青梧刚鼓起的勇气霎时没了,侧着身从眼角的余光里瞥到了风采不减的秋熹苓,这人越过傅霄则看了眼怔忡在原地的傅庭肆。
明明是最煎熬的时候,她却没捱住一个多月来的想念朝那边递了个眼神过去。
瘦了,是工作太累了,还是忙到没时间吃饭?盛怀宁人呢?怎么不盯着他多吃一点?
两个人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撞在一起,她看见了他眼底的漠然,好似心跳乱了的人只有她。
有些太自作多情了。
陶青梧以为如果再见面,傅庭肆或许会愤怒,又或许会嘲弄地讽她两句,可这些通通没有,让她一度以为那段不纯粹的关系好似只是她不愿醒的一场梦。
是了,他本就矜贵儒雅,骨子里都是素养,怎么可能会做她所幻想的那些事,现在这样才是常态。
陶青梧觉得有些委屈,眼睁睁看着傅庭肆挪动视线到了她与叶识檐牵在一起的手上,而后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似是收到了指令般抬头迎着叶识檐的视线,边往回艰难抽动自己的手边说:“你放......”
好不容易吐出两个字又开始迟疑起来,碍于一早答应了叶识檐,她此时就不能做如此不厚道的事。
可从好几个人的神情中,陶青梧能察觉出来这场家宴里认识她的人不在少数。
她还是难以置信,薄唇微动,思忖半晌终是没能说出口。
叶识檐短暂遂了她的愿,可刚松开她的那只手又抬起揽住了她的肩。
她被带到相邻着的两个空位前,明明以往最聪慧机敏的人,这会儿竟完全没发现周遭氛围的古怪,更遑论会知晓她的无地自容。
“爸,这是我的女朋友——陶青梧,她刚刚毕业,所以之前不好带来给您认识。现在稳定了,时机刚刚好,”叶识檐礼遵循着最基本的礼仪,略欠身后又道,“这是她带给您的礼物,希望您喜欢。”
陶青梧怔着,眼前这位约莫八十岁的老先生,头发半白,脸上难掩岁月的沧桑,但那双眼依旧炯炯有神,端坐在软椅上时腰背依旧挺直,透着一股子精明又干练的威严之意。
以她的年龄,跟着叶识檐来唤实在不太礼貌,只好压低声音,“您好,我是陶青梧。”
老先生短哼出一声,睇了她一眼后才扬起笑容,声如洪钟,中气很足,“很不错,快坐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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