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小佛堂里,镂空兽首香炉中,淡青色青烟冉冉升起。
晦暗的房屋里,宋氏半跪在蒲团之上,听完丫鬟禀报来的消息,捻动佛珠的手停下来,半晌,幽幽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不要怪我心狠,要怪,就怪你为什么生在宋家,为什么要挡我明辉孩儿的路!
明天就要举家离开,她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放走宋明章,又派杀手跟在他身后,他必死无疑!
与此同时,月光皎洁的山路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
宋明章就在马车里,盘算着该走哪一条路,他的大部分下属恰巧不在身边,只有忠心的老仆人。
马儿陡然嘶鸣一声,高高抬起上半身,老仆的惊呼声陡然响起:“少爷,有埋伏!”
宋明章掀开轿帘,只见马儿屁股后面扎着一根飞镖,月色下闪烁着森森寒光,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老仆推进车里:“少爷,您千万别出来!”
宋明章颇为懊恼,宋氏为人歹毒,他早就该猜到的,马车失控得在山路上行驶,老仆反倒想起一个好主意:“少爷,您跳车,我架着马车继续走。”
月色下,那些黑影步步紧逼,倘若不是马儿突然失控,他们早就截停下来,车轮碾在泥路上,溅起浓烟滚滚。
宋明章不再犹豫,在老仆掩护下,纵身一跳,荡起的烟雾遮住了他的身体,又因惯性摔进草丛里,全身剧痛无比,他的最后一抹意识,是马车越来越远的背影。
这一刻,宋明章恨到极致。
“撬开他的嘴,灌药吧。”一道极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宋明章艰难地睁开眼,眼皮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
刺眼的白光掠过,让他一度落下泪来,半晌,失焦的瞳孔终于对准焦距,看清自己置身何处——
简单甚至可以称为简陋的屋子里,四周只摆放着木质的家具,更叫人瞩目的是,他眼前端着药碗的女人,简朴清丽的淡青色衣衫,长发挽成随云髻,容色无双,娇艳灼目。
他再熟悉无比。
心脏遏制不住地飞快跳动,他艰难地发生声音,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白、白姑娘?”
白皎惊讶地看着他,轻轻松了口气:“宋公子,你终于醒了。”
说着一勺药汁喂进宋明章嘴里,苦涩的味道让他瞬间清醒,这不是幻想,是真的。
一刹那,他神色正经无比,早没了之前刻意油腻的纨绔风流,坐起来之后,端得是一派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宋明章:“是你救了我吗?”
白皎摇摇头,他却并不沮丧,笑意温和地说:“不管是不是你救了我,白姑娘,我都要感谢你。”
说着竟然要做道谢的姿势,把白皎吓了一跳:“郭大夫说你身上有伤,最好不要胡乱动作,对你的伤势不利。”
宋明章:“多谢白姑娘的好意。”
白皎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感谢自己,明明……咳咳,她尴尬地掩饰一笑,在这样美艳无双的脸庞下,宛若春日晴空下,娇艳盛放的无边花海,艳丽灼目,夺人心魄。
宋明章跟着笑了起来,心头悸动得更为厉害,他想,自己和白皎应该是有缘的,不然,不会一次次遇见她,又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她救下。
两人相视一笑,在旁边人看来,就颇有些情意绵绵的意味,一声冷笑打碎变了味的暧昧气氛,陆樾黑眸幽暗的看向宋明章:“皎皎,宋公子是病人,要静养,喂完药我们就赶紧走吧。”
白皎点点头,起身离开时,宋明章仍念念不忘地看着她离开:“再见。”
再见个鬼!
陆樾气得要死,脸色阴沉无比,准备随机吓死一个小孩儿。
刚出门,她就被白皎扯了扯袖子:“你怎么回事,这么生气干嘛?”
白皎不解地问他,全然不惧他的冷脸。
陆樾冷哼一声,正要说话,旁边的草丛里猛地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灰色的小狼矫健灵敏地一跃而起,直直扑向白皎。
“嗷呜~”
它欢喜得耳朵往两边拉开,舌头不断舔舐着嘴唇,全身上下洋溢地欢快的气息,在白皎怀里,就像小时候一样,亲昵地蹭个不停。
白皎搂着它才看向陆樾:“哥,你刚才想说什么?”
陆樾绷紧脸色,闷闷地说:“没什么。”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事实证明,他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
不久后,宋明章已经能够下床,终于了解自己是怎么被救的了。
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宋明章出事的地段,正是浮梁山所属范围之内。
早在几天前,白皎和陆樾带着逃出来小狼崽来到浮梁山,萧山村已毁,他们早已无家可归,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陆樾听从白皎的建议,准备另寻他路。
结果,在马车途径浮梁山时,被山匪盯上了,当时白皎在车里,被山寨大当家一眼看中,要抢去当压寨夫人,别说她不肯,就是旁边的陆樾,第一个不答应!
凭借超高的武力值,陆樾直接打上山,一举将原来的大当家擒获,自己也成为了浮梁山现在的大当家。
后来真正接掌浮梁山后,白皎才知道,浮梁山恶名昭彰,大部分都是其他人夸张的谣传,他们不少人都是被逼无奈落草为寇,反倒是为非作歹之徒,打着浮梁山土匪的名号,说的就是之前闯进她家的那伙儿匪徒。
明明不是浮梁山的人,偏偏打着浮梁山的旗号。
至于宋明章,是巡山的人,在草丛里捡到昏迷不醒的他,据对方说,在不远处的悬崖边,还发现了马车的车辙痕迹。
他朝下看,崖底一片山雾缭绕,人一旦掉下去,必然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得知真相后,宋明章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他喃喃道:“是王叔,一定是王叔,他为了我,被那些人赶下悬崖。”
王叔正是驾车的忠仆,关键时刻,让他跳下马车,自己孤身一人吸引那些杀手,他是宋明章母亲留下的仆人,他几乎是看着宋明章长大的。
白皎看他这样子,免不了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宋明章强撑着露出一抹笑容,只是他演技实在拙劣,看起来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白皎拉着他走出屋子:“别胡思乱想了,王叔救了你,就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现在这样怎么能让他老人家安心。”
她带着宋明章来到浮梁山开辟的田地里,浮梁山上的人都在地里耕作,站定后,白皎指着下面一片荒芜的田地:“今天我们就在地里干活。”
宋明章一个富家公子,就算再怎么被继母磋磨,也没做过这样的活计,几乎是磕磕绊绊地跟着白皎做,很快,身上的衣服就湿透了。
身体累得很,心里却莫名地轻松起来,他将其他人满是希望的脸庞收入眼底,一股前所未有的精气神在心口凝聚。
白皎扭头看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穿着窄袖衣裳,更类似于胡服,方便劳作,此时衣摆手臂沾染上不少泥土,娇艳的脸庞泛起一团绯红,就连鼻尖也是红红的,像是敷了一层胭脂。
那双茶色眼瞳看着他,上面镶满一圈一圈的星星,闪烁着灼目的光彩,霎时间,宋明章心神跌宕,悸动无比。
“谢谢你,白姑娘。”
白皎:“我们也算是朋友吧,你可以叫我白皎。”
宋明章:“好、好的白皎。”
他开始耕作磕磕绊绊,后来越来越顺利,白皎在旁边连声夸赞,男人脸色越来越红,手下却仿佛有了无穷的力气。
白皎时不时教他正确姿势,宋明章学得很是卖力,两人郎才女貌,看起来像极了一对璧人。
其它人看见这一幕,面面相觑,千言万语低在眼里打着转,窸窸窣窣的讨论声紧跟着响起。
“白、白姑娘不是大王的老婆吗?她怎么跟新来的这个宋公子这么亲密?”
“瞎,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我用眼睛看出来的,你忘了前一任大王是怎么退位,不就是因为看中了白姑娘,想把她掳上山当压寨夫人,结果被大王打得鼻青脸肿,现在人还在后山开荒呢!”
“那你肯定看错了,我亲耳听白姑娘喊咱们大王哥哥,他们俩说不定是兄妹关系呢。”
“那他们长得怎么不像?”
“一个随爹,一个随娘呗,而且我看小石头捡回来的这个宋公子,还真是一表人才,跟白姑娘站一块,真是般配!”那人说着忽然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旁边人也不搭理他,他撇撇嘴,非但不觉得异常,反而得意地说:“嘿,你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说服了吧?”
其他人:……
就连小孩子都意识到气氛骤然紧绷,唯独这人……
也许因为他小时候发烧烧坏了一部分脑子,感觉也变得格外迟钝,其他人恨不得把身上的皮绷了又绷的时候,唯独他,喋喋不休地说起来。
蓦地,一道森冷的男声响起:“皎皎跟宋明章很配?”
那人下意识点头,忽然反应过来,抓紧锄头,他瑟瑟发抖地扭头,正对上一张英武却又十分凶恶的脸,不是陆樾又是谁。
“大、大王!”
陆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后山开荒小队还差几个人,你就调去后山吧。”
男人一张脸瞬间皱成了苦瓜:“是,大王。”
后山开荒,那都是特别费力气的体力活,山上都是大石头小石头,一锄头下去,好几块乱石,要挖出来还要平整土地,去那干活的,都是犯过错的人。
他等陆樾离开,才看向其他人:“你们怎么不跟我说啊?”
“我眼睛都快抽筋儿了,你愣是没看见,怪谁?”
雁过留痕,风过留声,更何况是这样直戳心窝子的话,在陆樾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妹妹?
他看向远处的白皎,整颗心瞬间冰冻成了一块,看起来极凶的英武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仿佛自虐般看着两人说说笑笑,十分和谐的一幕,郎情妾意,好不快活。
他低垂眼眸,心尖像是被虫蚁蛰咬,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不久后,宋明章正式加入浮梁山,天下局势就像白皎推测的那样,走向不可挽回的乱世。
一方面是因为宁王与太子争夺皇位,朝中大臣站成两派,整个乾朝也开始分裂,一方面是大乾本身腐朽不堪的统治,使得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
各地叛军纷纷立杆扬旗,在大乾境内遍地开花,对于登基的宁王来说,无疑是种挑衅!
是的,太子与宁王的争夺中,宁王最终胜利,但太子一脉临死前疯狂反扑,带走他不少手下,导致朝廷暂时无人可用,才给了叛军机会。
他以为的小打小闹,最终将会酿成无法熄灭的燎原大火。
白皎说完,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
两个男人惊愕地看着她,眼里迸射出惊异的光彩,她瞥了眼俩人:“我都说完了,你们怎么不说了?”
这次会谈,是为了确定浮梁山以后的大方向,她之前经历的世界里,某位名人曾说过一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浮梁山的土匪,怎么就不可能拿下整个大乾朝呢?
况且——
她水润清透的眼眸在眼前人身上一一掠过,不由自主地握紧掌心,天命在我!
就算没有所谓的天命,难道她不能挣出一个天命来?倘若就这么认输,她也不会走上反抗系统的道路,早就老老实实做一个任其操控的傀儡。
让白皎诧异的是,陆樾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格外奋进,就算听说她夸张的想法,也第一个出声附和:“皎皎,要我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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