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川萂是郭继业的人,她要是出了什么岔子,郭继业问罪起来,别说他们这些人,就是他们的主家夏娘子都讨不了好。
所以,该强硬的时候就要强硬。
第114章 第 114 章
夏川萂在围子堡住的乐不思蜀, 她每天不是跟着老陈去赶山——她自己以为的——就是跟着大牛带着樱桃去放蜂,她还坐着小船去荷塘中央采莲花剥莲子,就差放声高歌一曲“江南可采莲了”。
她每天在外头“疯跑”完了, 回到坞堡里就开启狂吃模式, 试图让自己长一点个头, 不长个头, 长点膘也行啊,她这小身板, 她真怕一阵风来就给她吹走喽。
夏末秋初是蔬菜瓜果最丰盛的时节,也是动物增肥最快的时候,夏大娘又疼她, 每天让刘嫂子变着花样的给她荤素搭配着做她喜欢吃的, 别说,也才十来天的功夫,夏川萂就被养的小脸溜圆, 感觉腰带都短了一截。
她终于如愿的长胖了。
这日傍晚,月亮已经升到半天腰了,大牛突然急匆匆的来找夏川萂。
夏川萂奇怪:“大牛哥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这会就回来了?”
大牛一家在围子堡不远处新建了三间茅草屋,大牛的父母和他大哥以及大哥新娶的媳妇住在那里,就近照顾夏川萂的地亩。
大牛差不多每天下午都会抽空回一趟家中看看,一开始夏川萂还以为是大牛不放心家里, 后来大牛总是能带回来一些家长里短的跟她说,夏川萂就知道他回家是从他父亲和大哥那里收集消息去了。
今天也一样,按照往常惯例, 大牛会在坞堡关闭前一刻钟回到门房休息顺便值夜, 若是有新的他觉着有价值的消息,等到第二天会跟她说。
但是这会子离关闭坞堡还有差不多小半个时辰呢, 大牛才走了有两刻钟吧?怎么这会就回来了?还神色匆匆的样子。
出事了?
果然出事了。
大牛言语紧张道:“我爹和我大哥刚才东堡回来,说是河北有叛军已经杀到广平郡了,说不定明后天就能到咱们河东郡了。”
夏川萂悚然一惊,忙确认道:“消息可信吗?路大叔他们是听谁说的?”
大牛正色道:“是我爹和我哥听去广平做生意的郭氏族人们说的,他们两个今天去东堡收芸薹籽,原本打算在东堡住上一晚明天再收一些再回来的,但下晌遇到从广平来的商队,就想去买些新鲜货物一起带回来,恰好听到他们跟族老们说起叛军入广平的事。这些他们常年在周围几个郡行走,消息非常灵通,我爹和我哥不敢耽搁,立即就带着收好的芸薹籽回来了。我爹来的时候,东堡的族老们已经开始四处送信召集族人集议,应该错不了。川川,咱们要不要现在就收拾东西赶快回西堡老夫人那里?”
在大牛眼中,不管外头怎么乱,老夫人这里一定是最安全的,是以一有危险临近,他第一个就想带着夏川萂回西堡。
夏川萂正色道:“先等大娘回来,你亲自去找郭管事和葛老翁过来一起商议对策。”
大牛一想也是,郭管事是郭继业派来管理围子乡的外管事,夏大娘是内管事,葛老翁是围子乡最德高望重的乡老,这三人是围子乡的话事人,不管是现在走还是明天走,都要先知会这三人的。
大牛去喊人去了,樱桃却是惨白着脸六神无主的看着夏川萂,抖索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一副下一刻就能晕厥过去的样子。
夏川萂吓了一跳,忙扶住樱桃让她坐下,担心问道:“樱桃姐姐,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樱桃倏地一把抱住了夏川萂,牙齿打颤道:“叛军..叛军要来了,川川,咱们快跑,叛军来了,叛军最喜欢吃小孩了,川川,快跑!”
说着竟一把将夏川萂抱起,直直的就朝外冲去。
樱桃抱着夏川萂跑的踉踉跄跄,夏川萂都怕她下一步就要摔倒在地上,但没有,一直等到要出院子大门了,两人都没有摔倒。
夏大娘正和温媪有说有笑的从外头回来,结果一进门就看到樱桃跟失心疯了一般抱着夏川萂朝外跑,不由大惊失色厉声喝道:“快放她下来,作死呢你个贱丫头!”
夏大娘的这一声爆喝好似一道惊雷在樱桃头顶炸开将她惊醒,她踉跄奔跑的脚步陡然顿住,然后白眼一翻,摇摇晃晃的就要栽倒。
夏大娘眼疾手快的将夏川萂从她手里抢过来,夏川萂来不及顾自己,伸手拽了一下软倒的樱桃,夏大娘一时没抱稳她,一同歪倒在樱桃旁边,还好温媪在旁及时扶了一下,都没受伤。
因为有夏川萂拽了那一下做缓冲,樱桃并没有直愣愣的摔在地上,而是软绵绵的倒地,现在则是晕厥了过去。
夏川萂见状忙喊道:“大娘,快救救樱桃姐姐。”
夏大娘在樱桃人中狠狠掐了一下,樱桃猛的倒吸一口大气醒了过来。
她人虽醒了过来,神色却是十分的仓皇无助眼神万分的惊恐,见到夏大娘,就拽着她的袖子哭了起来,她哭也不敢大声哭,只噎着嗓子呜咽道:“大娘,叛军来了,快跑啊大娘......”
夏大娘眉头皱的能夹死文字,温媪却是惊道:“叛军?什么叛军?哪里来的叛军?!”
夏川萂深吸一口气,对夏大娘道:“咱们先去堂厅,我已经让大牛哥去喊郭管事和葛老翁去了。”
原本夏大娘想让樱桃去休息,但樱桃惊恐过度怎么说都不肯离开她们,夏大娘只好让她留在角落里,让温媪看着她不许出声添乱。
夏川萂担忧道:“樱桃姐姐是听到有叛军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夏大娘叹气道:“当年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正跟个猪崽一样被倒绑着宰食,救下之后,才知道她跟她的姐姐是被他们的父母易子而食,她姐姐已经下锅被吃了一半了,她是因为还小还不会哭也不闹腾才被留着第二天吃的。”
夏川萂硬生生打了一个寒颤,易子而食,就是逃荒的父母不忍心吃自己的孩子,就跟其他有孩子的人换一下,这样因为是吃的别人家的孩子心中就不会愧疚了。
樱桃一听到“叛军”这两个字就被吓成那样,可见当年发生的事她并不是无知无觉,只是碍于年纪太小,不会反应罢了。
不会反应,不代表不会害怕,相反,差点被吃这件惨事正是她短短人生中最恐怖的记忆。
夏大娘见夏川萂白了脸色,以为是她吓着了,就将她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脊背安抚,然后轻声细语的问她到底发生了何事,以此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夏川萂将大牛带回来的消息说了一下,夏大娘一脸凝重道:“如果是东堡行商的族人带回来的消息,那当是可靠的。”
夏川萂急道:“那怎么办?公子还在山中行猎呢。”
夏大娘也是无法,只得道:“等郭选来了再说。”
郭选正是郭管事的名字。
郭选和葛老翁来的很快,要不是因为葛老翁的腿脚,他们还能来的更快。
除了郭选和葛老翁,大牛的父兄也被大牛叫来了。
大牛的父亲路老汉是个脊背佝偻唯唯诺诺的苍老汉子,看他又瘦又小的样子,实在想象不出他能有路大壮和路大牛这两个牛高马大的儿子。
大牛的哥哥就叫大壮,他们的名字跟他们的身形非常符合。
路老汉虽然腰背佝偻为人怯懦,但他说话间言语条理又清晰,认真的将他从进入东堡见到的听到的仔仔细细的复述了一遍。
路老汉说完,郭选又问了几个问题,夏大娘心越来越沉,葛老翁却是坐都坐不住了,噌的一下站起身,焦急道:“这是叛军要来了,老子得带着乡民们逃命去。”说着就要朝外头冲。
郭选眼睛一厉,喝道:“你们要逃到哪里去!”
葛老翁顿时停住脚,肩膀上下剧烈起伏,呼呼呼的大喘气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却是没有再往外头冲。
是啊,他们围子乡的乡民就是逃荒逃叛军逃到这里来安家才成了围子乡,现在,他们又要逃到哪里去呢?
郭选放缓了声音,对葛老翁道:“你们围子乡如今可不是无主游民了,你们现在是郭氏的佃农,是生是死,该与郭氏共进退。”
葛老翁猛的转过身来,这一个有力又迅猛的转身可真不像是个半百老人了,实际上,从面相上来看,说他七十古稀都有人信。
但他这一个转身完全不输一个壮年汉子,感情这老头以前都装的老迈不堪呢。
尤其是他此时下颌下压,一脸狰狞眼睛凶狠像是狩猎大型猛兽的样子盯着郭选,让人瞧着就不由心下发憷。
葛老翁粗噶着嗓子艰难道:“你是说,郭氏会带着咱们一起走?”
郭选对他这幅要吃人的模样半点不怵,他冷笑道:“这里就是郭氏邬堡,走什么走?走遍天下都没有比这里更安全了。”
葛老翁先是一怔,然后恍然大悟一般醒过神来,哈哈大笑道:“不错,是小老儿迷障了,这里已经是郭氏的地盘了,英国公战功赫赫,嘿嘿,他的子孙总不能坠了祖宗威名吧?”
郭选对他这幅疯癫样子摇头,止住他继续发癫,吩咐道:“某这就快马加鞭赶去东堡,兴许还能赶上郭氏族中聚议,你现在就回去通知前后围子乡所有乡民们收拾东西做好准备向西堡迁移,你们这里人还是太少了,围子堡也小,护不住所有弱小。”
葛老翁一听郭选居然会带着他们所有乡民去郭氏西堡,顿时就跟打了鸡血一般兴奋的直转圈,连连保证道一定会通知到所有乡民,连夜收拾,只要郭选吆喝一声,随时都可以离开。
郭选正色道:“我不在的时候,这邬堡里的妇孺,尤其是夏川小娘子就都托付给你了,她要是有半点差池,你们围子乡..嘿嘿......”
葛老翁神色一凛,浑浊的老眼看向一直被夏大娘搂在怀里安抚的夏川萂,跟郭选保证道:“大管事您放心,就是拼着小老儿的命..不,就是拼上我围子乡所有男儿的命不要,也会护这小女娘无恙。”
郭选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重重拍了拍葛老翁的肩膀,对夏大娘点点头,吩咐大牛道:“你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夏川,她就是你们全家人的命。”
大牛忙点头应和,大牛的父亲路老汉和兄长路大壮也都重重点头,表示一定会和儿子/弟弟保护好夏川萂。
夏川萂人越重要,对他们来说就越宝贝,以后能得到的好处就会更多,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大牛一家都能想明白。
夏川萂却是心中奇怪,她的命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不过,等郭选走后,葛老翁回去将围子乡的小孩一批一批的往她身边送,以及这些孩子的母亲着急惊慌的时候就总是忍不住回头寻找她,等看到她好好的坐在那里之后就一副心神安定的样子的时候,她就明白郭选一再强调她重要性的用意了。
总不能她是人形安抚剂,那些妇人心生恐惧看她一眼就都被安抚住,不再害怕了吧?
郭选再三嘱咐旁人她很重要,却将她留在了围子堡,而不是立即连夜让人护卫着送去西堡,就是要将她打造成一个活的定心丸啊。
看吧,一个很重要的人留下了,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郭选再一再二再三的强调她的重要性,给人的错觉就是她真的是一个重要到不能出任何差错的小孩。
而且,每次郭继业来的时候都带着夏川萂,郭继业不在的时候,夏川萂仍旧能堂而皇之的住在围子堡的正堂,她可以随意出入围子堡,围子堡中的所有人包括夏大娘在内都在围着她一个人转......
在葛老翁他们这些围子乡的乡民看来,夏川萂虽然比不上郭继业,但也差不多了。
所以,准确的说,郭选是将夏川萂留给围子乡做人质了,偏葛老翁他们还真的就认。
郭选的意思是,你们这些前土匪现围子乡的乡民们不要着急,要好好听话,要听安排,不要闹,不要怕,更不要生乱,你们手中有咱们郭氏的“人质”,只要她好好的,咱们一定会带着你们去西堡避难的。
郭选就是这么个意思。
明白了郭选的意图之后,夏川萂倒是没因为郭选利用了她而不高兴,她只担心自己身份不够,担不起这份沉重的责任。
夏大娘带着温媪、刘嫂子和樱桃连夜收拾细软等一切能带走的东西,老陈则是叫来他们带来的所有人手分发刀箭锄头钁头等兵器利刃,围子乡留守的十多个府兵们也都兵甲齐全的上了角楼警戒,一旦发现可疑情况就会大声示警。
已经入夜,围子堡从未如此灯火通明过,到处都是乱哄哄的,夏川萂一个人坐在厅堂正中的高位起镇定人心的作用,大牛和大壮一人持刀一人持棍站在她左右护卫,他们的父亲路老汉则是站在阶下不让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的小孩和妇人们挤到夏川萂跟前。
夏大娘抽空来到夏川萂身边,弯腰欲要抱起她。
夏川萂知道夏大娘这是要带她先走,但是,这个时候,夏川萂不能走。
如果没有明白郭选的意图,她会选择跟夏大娘一起连夜离开。
但现在她明白了郭选的用意——不能让土匪从良的围子乡的乡民么成为郭氏邬堡境内新的劫匪——她就不能一走了之了。
夏大娘眼睛一瞪,就要强行带她离开。
夏川萂忙唤道:“大牛哥。”
大牛为难的靠近了夏大娘,一个是他的前主家,一个是他的现主家,他真的不好做。
夏大娘柳眉倒竖,眼睛喷火喝问道:“你要忤逆我?!”
夏川萂急忙跟夏大娘摆事实讲道理:“大娘,外头到处都是围子乡的壮丁,您带着我,是走不了的。”
夏大娘:“胡说,老陈一个能打五个,一定能护着你去西堡。”
夏川萂:“那您呢?温媪呢?刘嫂子呢?樱桃姐姐呢?陈大伯只有一人,他护住了我,你们怎么办?”
夏大娘皱眉:“想忒多,你跟我走就行了。”
夏川萂安抚着夏大娘不让她太过生气,小声将她的猜测跟夏大娘一一仔细一说。
夏大娘脸色一霎红一霎白的,原本她没在意那些围子乡的老弱妇孺们,现在听了夏川萂的话,再往厅堂下看,立即汗毛倒竖,有一种被狼群包围的感觉。
夏川萂见她的话吓着夏大娘了,就安抚道:“等郭管事回来就没事了,大娘,我现在真不能跟您走,我最好就坐在这里不要动,她们......不会让我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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