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从去给郭继业带路去了, 主县令担忧问道:“这位郭大将军, 不会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许公沉吟道:“若是对女君有所不满,当场问罪就是了, 何必去而复返?”
孙郎君是年轻人,他偷觑了一眼青春明媚的夏川萂,猜测道:“或许,他是另有要事,需要特地来拜访女君?”
主县令是夏川萂的左右手,他知道平津渡对郭继业意味着什么,所以他颔首道:“昨夜之事实在打脸,也可能是来特地向女君赔罪的。”
夏川萂笑道:“不管是何来意,请进来问问就知道了。”
郭继业来的很快,要不是夏川萂这庄园实在是大,他来的还能更快些。
郭继业带着高强和赵立转过花木扶苏的隔断,一眼望去见人都在,脚步微顿,继而唇角扬起一个微笑,一面大踏步上前一面对夏川萂礼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郭某有口福了。”
他话说完,人已经来到了夏川萂身边,在夏川萂疑惑的目光中捡起她的筷子夹了餐碟里她吃剩下的半个芹菜肉包子送入口中,品了品,赞叹道:“今日这肉包馅料调的又糯又香,够味儿......川川,不请我入座吗?”
夏川萂嘴角狠狠一抽,眉头突突直跳,眼睛开始“嗖嗖嗖”对着郭继业射刀子。
郭继业若无所觉,在座的大老爷们儿却都被他这举动给惊的合不拢嘴,眼睛大张跟看个怪物似的看着郭继业,这,这,这郭大将军这么不讲究的吗?
居然吃人家吃剩的......餐食。
孙郎君大脸一红,忙起身给郭继业让坐,结结巴巴道:“我、呃在下、在下用完了,这、这就告、告辞了。”
话毕连连给主县令他们使眼色,要他们有点眼力介儿,赶紧撤。
对孙郎君的眼色提醒,主县令他们这些老头儿尚且犹疑不定,但见郭继业一双森冷的眸子似笑非笑的看过来,他们顿时心下一凛,就跟瞬间打通脑脉一般灵光乍现,接连起身与夏川萂告辞。
郭继业都这么“不要脸”了,夏川萂实在不好再留他们,只好放他们离开。
离开前,孙郎君特地告知夏川萂,他就在隔壁院子赏木芙蓉,有事吆喝一声他就过来效劳。
这话是对夏川萂说的,也是对郭继业说的,夏川萂谢过他,孙郎君就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夏川萂脸耷拉老长,低头瞧着眼前还有三两粒芹菜碎末的空盘子放冷气。
高强和赵立站在花架之外一左一右有志一同的抱臂望天,郭继业轻咳一声,坐在孙郎君的位子上,讪讪没话找话道:“那个孙郎君,人还怪好的嘞。”
孙郎君是个君子,他不放心夏川萂一个女孩儿单独接见郭继业,又不好留下,就特地告知他就候在隔壁,只要这边有不对的动静,他就能快速赶过来。
所以,郭继业是真心称赞孙郎君是个好人的。
夏川萂冷笑道:“人家要是不好,也不会被人瞧的上呢。”
郭霞和郭继泽要真找个色中饿鬼来坑,最后吃亏的到底是谁还不一定呢。
郭继业不吭声了,他将夏川萂的粥碗拿到自己跟前,一口饮尽,然后自己又给自己添了碗粥,用着夏川萂的筷子,开始闷头对着偌大的餐桌扫荡起来。
还不忘抽空跟高强和赵立说:“你们自己找吃的去吧。”
高强和赵立两个立即撒腿跑了,远远的还能听到高强喊大牛的声音:
“大牛兄弟,给哥哥口饭吃呗......”
夏川萂:......
看郭继业这跟饿了八辈子似的跟她印象中的那个贵公子完全不搭边的吃法,夏川萂就是有气也气不起来了,她将齁咸的咸菜拿远了些,嘟囔道:“大早上的,少吃这些不顶用的,中午还吃不吃了?”
郭继业眼睛一亮,含着口花卷惊喜问道:“还给吃午饭呢?那我少吃些,给中午留肚子。”
夏川萂憋气:“你们车队都走远了,你留在后面做什么?”
郭继业又不说话了,他将满桌子的餐食吃的七七八八,用菲儿给他拿来的湿毛巾擦嘴顺便擦了把脸,靠着椅背揉着眉心叹道:“川川,我好累。”
夏川萂翻白眼:“装吧你就。”
郭继业:“......没骗你,我是真的累......心累。”
夏川萂抱臂斜眼看他,看他还能给她说出朵花儿来。
郭继业看着夏川萂,真诚道歉道:“川川,对不起,我让你为难了。”
昨晚夏川萂固然毫不留情的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现在他还巴巴的跑来将另半边脸凑过来给她,但也真心觉着,夏川萂真是受了无妄之灾。
在她的地盘上发生这样的事,固然孙郎君是受害者,错不在她这边,但夏川萂脸上就真的好看吗?
郭霞就是打了谁都不让好过的主意,夏川萂生气也是应该的。
搁他他也生气啊。
果然,夏川萂一脸嘲讽:“哼!”
郭继业认真脸:“你能原谅我吗?”
夏川萂嘲讽更甚:“哼!!”
郭继业为难了:“这可怎么办才好,明天就能见到老祖母了,她老人家要是问我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我可要怎么回话呢?”
夏川萂瞪着眼睛,对着他又是重重的喷了口气,道:“你少拿老夫人压我,哼!!!”
郭继业忙道:“不敢。只是,她老人家都八十多岁了,作为小辈,我实在是不想让她老人家再为我操心了,那我也太过不孝了。”
夏川萂神色有些松动了,这个年纪的老人,情绪最好一直保持稳定,老夫人要是因为这么点小事就担心她会跟郭继业不和,那确实是没必要。
因为夏川萂分的很清楚,洛京郭氏是洛京郭氏,郭继业是郭继业,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要不然她也不会直接让人将郭继业带到她吃饭的地方,而不是让带去会客的客厅等候。
而郭继业也持续表明了他的态度,他对洛京郭氏完全公事公办,不有意构陷,自然也无藏私偏颇。
所以,夏川萂并没有存心就此疏远郭继业了,她就是觉着忒麻烦,连带着也不待见郭继业了。
郭继业再接再厉道:“所以,不如我与你一起送芸儿回围子堡,到时候老祖母见咱们一起回去,她老人家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如何?”
夏川萂挑眉:“你打算将此事瞒着老夫人?”
郭继业:“怎么可能瞒的住?老祖母眼明心亮的,她老人家什么事儿没经过,祖母会跟她说的,郭霞就交给她们处置了。”
夏川萂:“郭继泽呢?”
郭继业:“不是分宗了吗,此次祭祖我打算重修桐城和洛京郭氏族谱,正好一并料理了,新族谱上不会有他的名字。”
夏川萂皱眉:“除族,是不是太过不近人情了?”
郭继业呵呵笑道:“郭氏旁支多的是,只是嫡支族谱上没有他的名字而以,算不上除族,他也没做下能让他除族的大罪来,犯不着。”
夏川萂冷漠脸:“随你,你不用解释这么多。”
郭继业苦巴着脸,道:“那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吗?”
夏川萂想了想,道:“不行,老夫人为你担心了这么多年,一定想第一个看到你,你不能让她老人家期盼落空。而且,我这里不方便接待你,你身份贵重,你送芸儿回去也不合适。”
郭继业脸上表情一点一点的松弛下来,恢复到面无表情的冷漠样子,眼睛似乎失了焦距一般,直直的看着夏川萂沉默。
夏川萂转头不去看他,冷硬道:“你若是愿意,以后可以来平庄做客,我作为主人,一定会扫榻欢迎,但现在,你该走了。”
郭继业缓缓起身,看着夏川萂轻声问道:“川川,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夏川萂心头一颤,忙稳住心神,继而爽朗一笑,回他道:“怎么会呢?现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君,能得你垂青,实乃我夏川之荣幸。”
第184章 第 184 章
夏川萂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
在面对郭继业的时候, 夏川萂总有矮人一头的感觉,没事的时候,夏川萂也给自己仔细分析了一下, 她之所以觉着郭继业总是压她一头, 有两个原因。
一个就是郭继业本身足够优秀, 不管在哪里, 在哪个时代,一个手握几十万近百万军队的大将军都会有其他人望其项背之处, 夏川萂本人给他提供的助力恰好反证了他的优秀,他要是没有过人之处,夏川萂怎么会无条件无期限的帮他呢?在外人看来, 郭继业智力在线、人脉在线, 是个有魅力有本事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夏川萂也认同这一点,所以, 在面对郭继业的时候,夏川萂能有不如他的感觉实在是太正常了,因为这世上百分之九九的人都会有跟她一样的感觉。
另一个就是郭继业社会地位带来的光环。他出身够高,人长的更好,通身的气派就跟与生俱来的一般,即便他没个正形的吃夏川萂吃过的剩饭都不会给人落魄邋遢之感, 反倒让人惧怕并惊疑猜测个不停,这种从出身上带来的高人一等的姿态,是夏川萂两辈子都不具备的, 她从一开始就输的彻底。
综合这两个原因, 在面对郭继业的时候,夏川萂是仰视的——这当然跟身高无关——夏川萂觉着, 她跳脚都超越不了他。
再一个,自从郭继业回京之后,她就总有一种被猛兽盯上的不安定之感,这让她想要逃离的同时,心底深处又衍生出一种不可抗拒的厌恶。
那是一种隐形中被窥伺被掠夺的厌恶。
这是一个人吃人的时代,夏川萂看似已经很强大了,但她还缺少一个名分,就跟一件有实力有功效的商品一般,大家也都肯定它是一件良心商品,但还缺少国家认证,没有国家这张通行证,它始终上不了台面。
无名,无分。
一个草台班子。
夏川萂目前只能算一方豪强,真正傲视四方还得看庙堂。
郭继业对夏川萂本人,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有一点是不可否定的,那就是系在夏川萂身上的自身与外在的价值足够诱人。
偶尔,只有偶尔的时候,夏川萂会矫情的想,如果她没有外在的这些价值,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娘,郭继业的目光还会放在她的身上吗?
想过之后她就呵呵了,怎么可能啊,郭继业的眼睛长在脸上,又不是长在脚底,天下平平无奇的小女娘何其多,他怎么会看到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娘呢?
所以说,在郭继业这里,她附带的价值大于她这个人本身,而这些附带价值就跟挂件一样,是可以消弭掉的,等她一不小心掉了挂件,没有了这层价值,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真不好说。
她自认已经过了恋爱脑的年纪,对男人的良心基本没什么期待。
所以啊,郭继业,咱们彼此间就当当小伙伴就行了,其他的,都交给西风,刮过就算了吧。
......
夏川萂送走郭继业,开始处理平津渡的事务。
事情并不多,平县离桐城只有一天的路程,骑快马的话,基本一天一个来回绰绰有余,日常沟通上跟围子堡算是很便捷了。在人事上,有主县令这个朝廷命官做弹压,当地已经闻风而来想要占便宜的大小豪族们也算安分,他们可能心里还有不服,也有许多意见,但面上至少维持住了平静和谐。
所以,送到夏川萂案头上的公务,大多都是想从夏川萂这里要贸易份额和送礼送人的,处理起来很快。
又过了两日,夏川萂带着芸儿回到了围子堡。
在围子堡的大沟围渠之外,朱虎已经带领围子堡的乡民们等着了,芸儿的弟弟披麻戴孝,芸儿的母亲被人搀扶着,大家一起迎芸儿回家。
因为夏川萂的重视,芸儿的丧礼在朱虎的主持下办理的很隆重,芸儿娘问朱虎芸儿葬在哪里,朱虎脸色奇臭,就要呵斥芸儿娘胡闹,被夏川萂给拦住了。
夏川萂对芸儿娘道:“芸儿会葬在葛翁边上,她的牌位也如葛翁一样,世代接受围子堡的供奉,不需要你多操心,芸儿以后也不会成为孤魂野鬼的。”
芸儿娘讪讪不语,要跟夏川萂叩头,夏川萂接受了,但也仅此而已了。
夏川萂明白芸儿娘的顾虑和为难,芸儿是未嫁女,她死在外头,娘家坟地不葬未嫁女,她又没有夫家,最后也只能随处找块地埋了,以后无人祭祀,也只能变作一座孤坟。
夏川萂怎么会让芸儿成为孤魂野鬼,她会和围子堡的乡老葛翁一样的待遇,这是夏川萂早就定下了的,只是还没宣布而已。
葛翁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他死的那一年,夏川萂特地找和尚道士一大堆人特地来围子堡看了风水,最后在围子岭上点了一片墓地,打算以后安葬为围子堡做出贡献的有功之臣。
头一个坟头,就是葛翁的。
围子堡里也特地建了祠堂,专门供奉这些英豪们。
其实不用问,既然是夏川萂亲自将芸儿带回来的,芸儿肯定是要葬在这片墓地里,然后请入祠堂接受所有人供奉的,但芸儿娘偏偏来问上这么一句,好似担心夏川萂会将芸儿葬入他们家墓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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