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谁也没有答案,陈争说:“明天我去二中一趟。”
孔兵今晚要留在北页分局值班,陈争也不是很想回去,但分局没他住的地方,还是得回去。已经走到走廊上了,他忽然觉得遗漏了什么东西,检查一番,钥匙、手机、证件都在身上,那是掉了什么?
他站在原地,稍稍放空地回忆一番,确认并无遗落,感慨案子实在是太耗神,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了。正打算下楼,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像是有一道闪电从脑海中劈过——他想起遗落的是什么了。
不过不是东西,是个活生生的人。
鸣寒却没有平时蹭他车的讨好模样,只道:“哥,回去了啊?”
他心道奇怪,这人怎么客气起来了,主动道:“走吧,捎你。”
鸣寒却扬了扬眉,“我没说要回去啊。”
陈争打量他,“你也要值班?”
鸣寒笑道:“分局上次给我安排了宿舍,你忘啦?”
陈争:“……”行吧,有宿舍了不起。没宿舍的只能在忙了一天后开车回家。明天干脆打车来了吧,陈争心想。
懒得跟鸣寒说话了,陈争摆摆手,下楼。鸣寒却在后面跟着他。他本想说一句“跟着我干嘛”,又一想,下楼难道还有其他路?还真是累糊涂了。
宿舍左拐,鸣寒却没有拐过去,对陈争的背影道:“哥,你是不是不想开车啊?”
陈争没好气,“你要给我叫个代驾吗?”说完陈争有些错愕,他怎么朝鸣寒撒气撒得这么自然?一点包袱都不要吗?
鸣寒笑着走过来,“我送你回去吧。”
陈争说:“然后我又送你回来?”
鸣寒哈哈大笑,“哥,你知不知道,你一忙过头,就有点幽默。”
陈争愣了下,有吗?他忙过头时根本懒得说话,就像现在。现在也不怎么想说话的,但有个精力充沛的鹦鹉在旁边叽叽喳喳,他好歹也要回两句。人和鹦鹉吵架,人吵输了算怎么回事?
就这发愣的工夫,鸣寒已经走到驾驶座外面,“我来开车吧。我的技术,你又不是不知道。”
送上门来的司机,不要白不要。陈争上车,上下眼皮打架。路上鸣寒不断说着话,他没怎么在意听,似乎听到鸣寒问了句:“你以前在一线时,也是这样吗?”
他迷迷糊糊回答:“那不一样。”
鸣寒问:“哪儿不一样?”
他说:“重案队有床,我的。”
鸣寒说:“那现在我送你回家,也差不多,用不着你开车。”
他实在犯困,后半程直接睡着了。但说是睡着,其实也就几分钟。竹泉市就那么大,北页分局离他家更是没多远。鸣寒叫醒他,“哥,到了,回去睡。”
他被吵醒,丝毫没有只睡了几分钟的疲惫,反而像是补了个好觉。
鸣寒也下车,和他一起往小区里走。“你不回宿舍了?”他问。
鸣寒乐了,“你还真想我送你一趟,你送我一趟啊?回都回来了,肯定回家睡啊。”
陈争本想说自己现在精神不错,送他一趟也无所谓,但这到底是玩笑,想想就得了。两人分开,陈争到家后看了眼壁柜上的电子钟,一下子怔住。现在居然已经是凌晨1点了,他记得和孔兵道别前特意看过时间,差5分钟到11点,虽然路上和鸣寒掰扯了一会儿,但也就几分钟的事,从分局开车回家,夜间不堵车,十来分钟足以,这怎么能开了……两个小时?
陈争捋了把额发,明白自己为什么眯几分钟就像充满了电似的,鸣寒根本没有一到小区就叫醒他,让他在车上睡了接近两个小时。
睡意已经完全消散了,陈争给自己热了杯牛奶,不由得想,鸣寒为什么要这么做?是看到自己睡得太熟,不好意思叫醒吗?鸣寒可太好意思了,趁他睡着,捉弄他一下还差不多。想到鸣寒那散漫中带点欠的神情,陈争唇角就不自觉地勾起。
不是这样,那是为什么?鸣寒自己也很累,想睡一觉再走?带入自己,可能吗?又没睡着,家就在不远处,回家睡不比在车上睡好?
陈争握着牛奶杯的手轻轻收紧,掌心因为牛奶的温度而烫起来。没有根据,但他几乎看到了一个画面——他熟睡时,鸣寒侧过身子,安静地看着他。就这么看到他有醒来的征兆,鸣寒才装作刚停好车,叫他下车。
什么意思?他要是还是个愣头青,可能想不明白鸣寒这是在干嘛。但到了这个年纪,小年轻的心思还看不明白,就是白吃了那么多年的饭。
鸣寒明目张胆地接近他,强势地撕开了他在竹泉市死水一般的生活,跟着他查案,搬到他附近,就差举个牌子,上面写“我对你感兴趣”。
但也是因为年纪不小了,就算看得出鸣寒的心思,他也没有主动戳穿的想法。有一点他很确定,那就是他并不反感鸣寒超越安全距离的接近。
翌日,陈争出门时,鸣寒跨在摩托上,引擎轰鸣。陈争一眼看去,鸣寒今天打扮得像个不良酷哥,一身粗糙的黑不说,还带着夸张的墨镜。陈争走过去,“大清早就扰民,等会儿交警给你贴罚单。”
鸣寒说:“大清早最关心的就是我?”
陈争说:“昨晚谢了。”
“哪里哪里,反正我也蹭到车了。”鸣寒绝口不提那两个小时“时差”,“一起出发吗?”
两人一个要去二中,一个不说要去哪里溜达,所谓的“一起”,不过只是一起开到小区外面的路口。陈争瞥了眼后视镜,鸣寒那家伙像是知道他会看这一眼似的,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摩托一拐,丝滑地飚向另一个方向。
“耍什么帅?”陈争笑着摇了摇头。
和乐街派出所的民警们也没想到上次那一连串案子还没结束多久,又来了新的麻烦。民警一看到陈争,一下子就慌了,经验告诉他,陈争亲自来,肯定是大事。
“陈主任,你也是来查杜倾那个案子?”民警赶紧问。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陈争问。
民警叹气,“找到个啥啊!就知道失踪前收到了那个玩偶!这玩偶到底是什么邪门的东西?怎么到处都有学生出事?”
陈争说:“玩偶在吗?给我看看。”
“在,在!”民警把物证袋拿来,陈争看了看,不是批量生产的那种,和早前鸣寒从二中带回来的相似,是用线勾的。
陈争放下物证袋,“调查进行到哪一步了?”
民警从接到杜倾父亲的报警说起。杜倾成绩很差,高一入校就不安分,派出所对他很熟悉,知道是他不见了,本来没当回事,混混嘛,闹消失简直是家常便饭。但因为最近诅咒娃娃的事搞得全市的中学都很紧张,中学附近的派出所更是绷紧了弦,所以一接警,队员就出动了。
调查发现,杜倾最后一次到学校是11月20号,规规矩矩上完了一天的课。放学后,他和两个同为混混的同学在校外吃烧烤,10点半分开,独自回家。但当晚他家小区的监控没有拍到他,之后他也没有再出现。
杜家是单亲家庭,杜倾没有母亲,杜父经常在外应酬,不是每天都回家。据杜父说,他给杜倾打过电话,但关机,他以为杜倾又在干什么坏事,赶回家却没找到人,问同学,同学也都说杜倾没去上课,他这才急着报警。
民警在杜倾的课桌里找到了被捏得变形的玩偶,和他关系要好的学生说,亲眼看到他将玩偶扔到地上踩,其他人起哄,也想踩,却被他推开。看到他将玩偶捡起来,若无其事地揣进校服里,大家都觉得很无语。
至于玩偶是怎么来的,大家说法一致,是张曦苒送的。张曦苒和杜倾同年级却不同班,成绩、家庭条件乃至长相都很一般,但不知道为什么,杜倾对她着迷过一段时间。同学强调,真的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感觉杜倾并不是喜欢她,只是享受追逐、欺负一个普通女孩的过程,之后腻了,就不再搭理张曦苒了。
张曦苒平时只和女生在一起,他们班的男生都说,自己没有和她说过几句话。所以张曦苒送亲自勾的玩偶给杜倾,不管是杜倾本人,还是杜倾的混混朋友,都感到很意外。
“倾子当时收到那东西,眼睛都直了,我记得倾子很久没去惹过她了吧,她自己倒是送上来,她急了吧,看倾子对她没兴趣了。”混混学生说话像个社会大哥,油里油气。大家都嘲笑张曦苒是个小丑,让杜倾把玩偶扔了,然后就发生了杜倾踩玩偶,却不让别人踩的一幕。
之后杜倾偶尔会把玩偶拿出来,但没人看到他和张曦苒说过话。在他失踪之前,似乎也没有任何异常举动。
民警说:“杜倾他爸知道玩偶的事后,咬定肯定是张曦苒害得杜倾出事,天天叫上一帮亲戚到二中闹事,张曦苒根本不敢来上学了。”
陈争问:“那张曦苒怎么说?”
民警嘶了一声,还没吐出一个字来,脑袋就直摇。“这个张曦苒,我是真的搞不懂。跟她要好的女同学都说,她非常讨厌杜倾,去年杜倾缠着她的时候,她是恨不得一块板砖砸死他,也不止一次说过最讨厌这些不学无术的坏学生。但这次我们问张曦苒,她却说,她现在很喜欢杜倾,知道杜倾对她没意思了,她很后悔,想要挽回。你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别说是我们当警察的,就是她的朋友也不能理解她怎么回事。”
一件事无法解释,只能说明窥视的人并没有找到真相。陈争问到张曦苒的地址,她住在嘉慧小区,离二中两站路。陈争准备先见见张曦苒,再去杜家。
但就在嘉慧小区外面,陈争看到了没穿校服的吕鸥。他神情相当戒备,似乎正在等着谁。
第59章 失乐(19)
陈争在车里观察了会儿,不见吕鸥有更多动作,也没有看到吕鸥等待的人出现。中途吕鸥朝他的方向张望,很可能看到了他的车,随后迅速离开。他想追上去,但毕竟这一趟并不是来见吕鸥,于是给孔兵拨了个电话,让分局进一步紧盯吕鸥。
嘉慧小区比较老旧,门禁形同虚设,谁都可以进出。陈争进去时,门卫看都没看他一眼。他来到张家门口,敲了敲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打开门,她满面愁容,担忧地问:“你是?”
陈争给老人看了看证件,“你是张曦苒的奶奶吧,她在家吗?我来问问她二中的事。”
里屋传来脚步声,不久,一个穿着蓝色居家服的女孩出现在老人身后,看了陈争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老人连忙将张曦苒拉过来,“不怕了不怕了啊,警察来了,有什么你就跟警察说。”说完,连忙将陈争请进屋。
张曦苒却没有奶奶这么欢迎陈争,低着头一言不发,很符合二中师生对她的评价——内向木讷。
张家一家四口挤在这套不算大的三室一厅中,大概是有老人的缘故,屋里到处都堆着不肯丢的老物件,显得格外拥挤。张曦苒的父母都是打工人,即便女儿情况堪忧,他们也无法在家陪伴。老人让张曦苒坐在客厅和陈争好好说,又给陈争倒了杯水,怕打搅到他们,自己回了卧室。
陈争最近自己接触的、听说的老人都不少,和那些已经破裂的、濒临破裂的家庭相比,张奶奶着实是个非常好相处的老人。陈争便以她作为话题,“你奶奶很疼你。”
张曦苒有些诧异地抬头,大约以为陈争开口就会问她杜倾的事。
陈争说:“这两天一直是奶奶陪着你吗?”
虽然是在自家,但张曦苒的坐姿十分局促,“你,你想问什么呢?”
陈争说:“我们正在找杜倾,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
张曦苒摇头。
陈争看到茶几上放着一箩筐毛线和织到一半的围巾,“你的手艺是跟奶奶学的?”
张曦苒肩膀抖了一下,小声道:“是。”
陈争问:“送杜倾玩偶是什么意思?那个玩偶是专门给杜倾勾的吗?”
张曦苒小幅度点头:“嗯。”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陈争说:“我已经去过二中,见过你的部分同学,她们都说……杜倾以前骚扰过你,你非常反感,她们不理解,你为什么会送他玩偶。”
张曦苒说:“但是人每时每刻都在改变不是吗?我讨厌他,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最近我,我觉得有点喜欢他了。”
“是吗?那改变的契机是什么呢?”陈争问得很温和,像是认真地探讨感情问题。
张曦苒的头埋得更低,“……我最近过得不是很好。”
“嗯?”陈争耐心地倾听。
张曦苒说,对于杜倾的骚扰,她确实困扰过很长一段时间。她出生成长在很普通的家庭,自己也是个普通得没有丝毫亮点的女孩。对于混混这种群体,她天生就抱着远离的态度。父母也总是告诉她,不要惹事,实在是遇到了,就尽可能地躲。杜倾的接近让她很害怕,她实在想不明白杜倾为什么盯上了自己。
杜倾说喜欢她,想认她当妹妹——当妹妹在校园里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她有哪里值得杜倾喜欢吗?
她的朋友知道这件事,起初都以为她搞错了,后来亲眼看到杜倾来找她,才惊讶不已。
混混的追求并没有带给她一丝喜悦,她每天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本就一般的成绩也受到影响,偏偏她的性格不足以让她直白地拒绝杜倾。就这么过了两个多月,杜倾突然对她不感兴趣了。突如其来的幸福让她不敢相信,又过了一段时间,她才确定,杜倾是真的不再缠着她了。
但是最近,高考压力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在她的身上,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成绩怎么都提不上去,永远原地打转,而有的高一高二敞开玩的同学开始收心学习,排名突然超过了她。每次成绩公布,她都感到被狠狠推入冰水中。回到家,父母疲惫失望的眼神更是让她无地自容。
她开始自暴自弃,回想高中这三年,最鲜明的记忆点竟然是杜倾追自己的时候。好像只有杜倾这个混混正眼瞧过她,只有杜倾对她说过喜欢,可是她当时为什么这么傻,不接受这份喜欢?
四面八方的压力让她透不过气,回忆被杜倾追的时光竟然成了她唯一的解压手段。慢慢地,她不甘心只是回忆,她想:我能不能挽回呢?
小时候,她的衣服都是奶奶织的,奶奶不仅会织毛衣,还会在毛衣上勾非常漂亮的图案。她初中就学会了,只是上高中后课业繁忙,她几乎没有勾过。十中有个女生失踪后,玩偶突然在校园里流行起来,她想,就勾那个吧。
那天将玩偶送给杜倾时,杜倾显得很诧异,还将玩偶扔在地上踩了一脚。她顿时大为受伤,无地自容。之后,她没有再关注杜倾的一举一动,想到这个名字都会羞愤得想死。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失踪了,要不是你们在他抽屉里找到了玩偶,我都以为他早就扔掉了。”张曦苒说:“我和他的失踪真的没有关系。”
陈争凝视她的双眼,她的视线却四下游走。片刻,陈争说:“但你怎么会想到送他那种娃娃?”
张曦苒怔了怔,“我不是说了吗,十中那个女生出事后,这种娃娃变得很流行。”
“是啊,变得很流行。”陈争道:“但它的本意是诅咒,你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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