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砚一怔,目光变得清明,像才醒过神似得,讷讷道:“抱歉,今日我逾矩了。”
他按了按眉心,眼底闪过一层惊慌失措,开口解释:“前些刑部在查的案件和春阳山有关,细查过程中才发现似乎牵扯到一些陈年往事,我也是近日才捋顺里面的关系。”
霍真真扬了扬下巴让他继续说。
“你自回京便将周平派了出去,想必他这次查到了春阳山。”
“你跟踪我的人?”
江书砚蹙眉,心底不快她随口说出的亲密话,沉声道:“是他学艺不精,在春阳县打探消息被我的人察觉到,回禀给我。”
“那你继续说。”霍真真讪讪道。
“春阳山上有一帮匪贼,今年已经多次劫走官银,据春城报上的奏章,他们甚至将上个月陛下发放的善款也劫走一多半,但经过多方的查询,匪徒队伍倒像是军营出身。”
“虽是打劫却从未伤害护卫队性命,更未朝周围百姓索取过一分一毫,否则也不至于今年才被上报。”
“你还查到什么了,非要同我一同上山?”霍真真狐疑。
若只是这些,他也不至于非要自己承诺同他一齐去春阳山。
江书砚沉默一瞬,眉目之间笼罩着几分担忧:“春阳山的当家之一,恐怕出身来是当年的霍家军,并且职位并不低。”
霍真真眸光微敛,好半响,艰难说道:“你有几成把握?”
“虽不敢完全保证,但根据目前收集到的线报,至少有八成把握。”
“......”霍真真忽然觉得嗓子像是被棉花卡住,声音一点也发不出,连带着呼吸也跟着不畅。
江书砚没再吭声,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
直到霍真真缓过神来,轻声道:“我答应你,和我一同去。”
没想到她想法转变的这么快,他诧异道:“为什么突然同意?”
霍真真自嘲苦笑:“你不是也一直非要和我一同去。”
“江书砚,你答应我,届时若我脾气失控,你定要拉住我。”
她难得垂着脑袋,像是只打了霜的茄子。
下颌被一只冰凉的指节勾起,霍真真瞳孔微微一震,眸中闪烁着银光。
江书砚轻叹口气,另一只手轻抚过她的眼尾,指腹略微用力按压,嗓音温和:“有我在,慌甚。”
“我不是慌,我是难过。”她唇瓣翕动,嗓音极轻:“若是霍家旧部,他是怎么才能允许自己去做山匪的头目,甚至去抢劫官银。”
“这十七年从不联系我们,他是有冤屈有委屈却不敢寻我们吗?江书砚,你说,十七年前那场夺嫡之战究竟发生什么了?”
她终于在他面前把那层早已破败不堪的纸掀开:“为什么陛下登基,父亲却带着母亲远走荆州十七年,霍家军十七年不入燕都,甚至父亲母亲非特殊诏令不得回京,据我所知,那场战役后,霍家上至五大副将下至操守官员皆有不明的牺牲和失踪,更别说那些没有官衔的子弟,霍家军几乎被大换血。”
“父亲母亲甚至不许任何人提起十七年前那场国战,军队旧人也无人敢说起。若非...”她嗓音哽咽,眼中泛着泪花:“若非那日我阴差阳错得知,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父亲承担着什么?”
“是谁在害我霍家军,是谁在其中搅弄风云?”
“江子卿,我回燕都,并不想要什么良婿,我只想要那年真相。若是能换出真相,婚事于我不过...唔...”
话没说完唇瓣便被粗粝的指腹按住。
“话不可乱说。”江书砚垂眸淡淡的注视着她,嗓音沉重。
“郡主怎敢和臣说这些?这些话里但凡有一句被臣拿出来生事,恐怕郡主和将军、公主皆会受到牵连。”
他说出一个残忍的可能。
可霍真真眼中却没有害怕:“你会吗?”
“不会。”江书砚语气笃定。
“臣...臣是郡主这边的。”
他这话一说,霍真真噗呲笑出声,她捂着腰半靠在石桌上,笑的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弓起身子笑。
“有这么好笑?”江书砚的唇边也勾起一抹笑意,眼尾上挑。
总算是将人哄好,笑便笑吧。
霍真真呼吸平复下来,慢慢挺直身子,语气轻快道:“谢谢你。”
“郡主对臣这般客气,倒是让臣很伤心。”江书砚用着古井无波的语气说着轻挑的话。
霍真真嘴角轻轻翘起:“莫再捉弄我了。”
“臣说的句句皆是真心。”他认真解释。
霍真真失笑了一声,难得开口认真同他说:“江大人,我已经同意和你一齐去荆州,你不必再说这些违心的话,你且放心,出城之后,行事我定会和你认真商讨,绝不会私自行事。”
“你不信我?”江书砚并不在意她说的那一长串话,难得心底生出一股怅然若失的滋味。
是他往日太过冷淡,如今真心实意说出来的话也只被人当做笑话。
江书砚眉心微拧,低敛着眼睑,眸色极深,薄唇抿直,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四处打量的某人。
“江书砚,你怎么知道这是聂将军的家?”霍真真转头就对上一双幽深的眼眸,一时茫然。
“你...这又是怎么了?”
“真儿...臣可以这般唤你吗?”他没有回答,只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霍真真方才那股危险的感觉又回来了,她不由自主的站直身子,想往后退,却忘了方才为了支撑身子,背后早被石桌挡住了退路。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一夜之间变的这么奇怪!”霍真真实在不懂,这人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先是避之不及,现在又恨不得凑到她眼前。
“变化?臣不过是怕吓到郡主。”他嗓音沙哑,腰渐渐弯下:“嗯?郡主,你还未回答,臣,可否唤你真儿?”
“你既唤我子卿,礼尚往来,是不是也该允臣那般唤你?”
他语气无赖,霍真真反而觉得此刻的江子卿甚是可爱,她扬眉轻哼道:“是你要我那样叫,我可没说非要。”
他脩地又凑近些。
霍真真后腰紧顶着石桌,朝后微仰着,艰难的拉开距离。
“臣昨日后悔了...不该离开。”他用气音说着对昨日的歉意。
“真儿...我只是怕...我只是...”
第26章 躲雨
江书砚身躯一寸一寸的贴近,狭长的眼眸犹如黑曜石般闪耀,像是满天星辰的夜空,直勾勾的盯着她,快要将人吸进他的陷阱。
霍真真傻愣愣的望着,心跳越来越快,撑着身体的手掌冒出细汗,藏在粉色绣花鞋里的脚趾蜷缩成一团,眼睫不断颤动。
“真儿...”江书砚眸光幽深的注视着羞红脸的少女,喉结滚动,嗓音沙哑到失声。
光影斑驳,地上的两个影子的距离越来越近,一片落叶随风飘下,恰巧落在那缝隙之中,遮住了茅屋的秘密。
滴答...滴答...
霍真真踮起脚尖用力后仰,伸手在眉心摸到一点湿润。
下雨了?
她顶着一张通红的脸,嗔怪道:“江子卿。”
“下雨了,郡主。”江书砚直起身子,伸出手,手掌很快连接落下几滴雨水,“先去里面避避,这雨恐怕不小。”他的声音尚有一种温柔缱绻的性感。
霍真真沉默一瞬,轻声说:“孤男寡女...恐怕于理不合。”
江书砚顿住,怅然失笑,无奈道:“若臣要做什么,方才...”
霍真真隔空盖住他的半张脸,恼羞道:“莫在提了,江子卿,你今日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孟浪!”
克己守礼,古板固执才是那个江子卿,面前这位浪荡子到底是谁。
霍真真没由来的目光透露出一抹怀疑,试探道:“你总不会有什么双生子兄弟?”
“明珠郡主是喜欢臣这样同你说话?”江书砚蓦地嗓音沉了下来,带上一分冷意。
霍真真长舒口气,这才对。
江书砚被她这副模样气笑了,咬牙切齿道:“现在放心了,那就快些给我进去,郡主若是感冒,臣还得去向陛下请罪。”
“怎么会,本郡主恕你无罪。”霍真真大摇大摆的朝屋子走,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江书砚按了按眉心,轻摇下头,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进屋内,外面的雨声忽的就大了起来,滴答滴答声瞬间转变成哗啦声。
霍真真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屋顶,七八个窟窿有大有小,两个人只能缩在屋子的最东边的角落避雨。遮挡的空间不大不小,将将够他们二人错开一尺的距离。
雨声寂寥,孤男寡女,破败草屋,一股暧昧的气氛逐渐蔓延。
霍真真脚尖在地上点来点去,眼睛时不时朝外撇一撇。
“怎么?”江书砚问道。
“啊!聂将军的宅子当初是发生过什么?这屋顶就算是岁月变迁也不该是这样。”霍真真抬眸看到屋顶的洞,不假思索道。
江书砚沉默的看她半响,没有戳破她的窘迫,他抬头向上看,眸光微微一怔,拧眉低声附和:“按理不应该的...”
“什么?”霍真真诧异道。
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据我所知,并没有相关文卷有记载聂将军家宅有曾经受过袭击?再此之前我倒是未曾细想过此事,这之中恐怕又有隐情?”
两人视线相对,目光凝重起来。
“四处看看?”霍真真提议。
她先避着洞口在屋子里四处查探,这才发现,屋内除了那张固定的木床外,其余的陈设家具皆被打乱打翻,倒地的小桌几抽屉也全都被打开,匣子、包裹没有一个是完整的。
有人在找什么东西?
霍真真心下一沉,本以为只是故人之居,若没这场雨,恐怕他们一时也不会想到里面来。
“你何时得到这所院子的?”霍真真沉着一张脸,正色道。
“昨日。”江书砚神色古怪。
“昨日!”霍真真诧异道:“是何人给你的,他又怎知是聂将军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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