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千户,你做事想来妥帖周全,这些话可别再随口说了!”
“公公指点得是!”王继阳皮笑肉不笑。
“如今京城流言屡禁不止,王千户觉得……这里面可有什么猫腻?”
所谓无风不起浪,王继阳当然知道这里面的文章,甚至不用查他都能猜到,会是那些人在背地里捣鬼。
但也正因为知道得太多,所以王继阳才不想牵涉太深,以免把自己陷进去了。
所以该查他也在查,然而基本没什么进度,毕竟若真差点儿什么出来,闹得皇家面子上过不去,那他王继阳的麻烦也大了。
“这……京城游手好闲之人极多,这些人向来喜好生事,我已命下属严加整饬!”
面带笑容,宋岩问道:“咱家自然是信王千户的话,可整饬了这么些天,事情反倒愈演愈烈……这只怕说不过去吧?”
“实在是近日公务太多,尤其临近年关且太上皇圣寿将至,司礼监安排了许多差事……”
王继阳介绍了一大堆,而后无奈答道:“人力实在不足,所以……唉,这也怪我管束不力!”
“公公但请放心,事后我定会召集下属,严正安排此事!”
王继阳的态度很端正,表现出了老滑头的精髓,宋岩一时间也不好说他。
也就在这时,两位副千户赶了过来,进门之后先是招呼了宋岩,然后才跟王继阳见礼。
“王千户有难处我知道,可难虽难……你跟我说也没用,即便王妃愿意体谅,只怕王爷那边你们也说不过去!”
缓缓端起茶杯,宋岩微笑着说道:“我们王爷的脾气,三位想必也知道……”
朱景洪就好像一杆秤,不提他的时候貌似问题不大,提了他事情性质都转变了。
至少在王继阳这里,他作为南城千户所第一责任人,想到事态可能结果就极为忐忑。
朱景洪是不太讲规则的人,真要是把他惹恼了,把他这千户拿掉都是轻的。
若再有这些阉货挑唆,只怕这位爷杀了我都有可能……王继阳暗暗想到。
所以这世事当真奇妙,王继阳也好朱景渊也罢,当然还有更多的其他人,在他们眼里朱景洪都如猛虎。
然而在皇帝夫妇眼中,朱景洪则是可爱的金渐层,如今只不过会挠人了而已。
“宋公公,卑职定会实心用事,把那些个歪风邪气压下去!”宋岩第一次郑重表态,此时连称呼都变成“卑职”了。
示意王继阳不必太过忧心,宋岩接着说道:“诸位……我还算好说话的,今天张公公亲自去了北城,秦千户可要遭老罪了!”
张平安是他的上司,他和邓安这两位,那是真不把锦衣卫放眼里,态度可就比宋岩恶劣多了。
“是是是……”
王继阳面露尴尬,邓安和张平安这两位的厉害,此前他可是领教过的。
“好了……话已经说完了,我也该回去了,诸位好自为之吧!”
言罢,宋岩起身便起身离开,王继阳也都起身相送。
才走出大厅外,宋岩突然停了下来,而后回头说道:“我和李千户有些话要说,二位留步吧!”
王继阳和另一副千户对视了一眼,然后便知趣的告辞离开了。
徐徐往前走去,宋岩问道:“李副千户,我记得两年前……伱是在金陵做千户对吧?”
“正是!”李文钊谦逊答道。
“就从金陵千户所到京城,这一步可不太好走,李副千户好运气啊!”宋岩笑着说道。
李文钊知道眼前这太监什么意思,于是越发谦卑答道:“此皆十三爷提携,否则哪有卑职今天!”
“是么?我还以为……李副千户忘了!”
“十三爷如此大恩,卑职时刻牢记在心!”
宋岩又问道:“既是牢记在心,为何不思报答?”
“卑职……卑职……”
这问题很不好回答,主要在于李文钊也有“避祸”,在这关键时刻打算装傻。
“李副千户……好自为之吧!”宋岩冷笑道。
这一句话,让李文钊是冷汗直冒,而说完话的宋岩已经走了。
当襄王府太监们风风火火,四处奔波维护主子时,作为当事人的宝钗却是云淡风轻。
此刻的她正坐在后园阁楼上,捏着棋子皱眉思索,在她对面坐着的乃是黛玉。
这段时间朱云笙表现够好,于是又求得皇后恩典,出了宫来到了襄王府做客,所以黛玉也跟着来了。
朱云笙和湘云都是闲不住的人,此时跟着甄琴在另一处疯闹,就剩黛玉单独来陪着宝钗。
至于杨静婷,今天她又入宫去了,按照近日她的正常操作,会在午饭之后才回来。
黛玉方说道:“听说王府的奴才,这两天到处想办法,想替姐姐分忧解难!”
“嗯!”宝钗应了一句,却没有放在心上。
“妹妹实在不明白,姐姐既已成竹在心,地位稳如泰山……何故还让他们出去折腾!”黛玉歪着头问道。
落子在棋盘之上,宝钗抬头笑着说道:“可不是我让他们出去折腾,而是这些奴才想要表忠心罢了!”
黛玉接着说道:“那姐姐为何不阻止,让他们胁迫谩骂官员,对王府总不是什么好事!”
这里面的计较,对外人宝钗肯定不会说,可眼前偏偏是黛玉。
宝钗轻笑道:“我虽不惧流言,可遇着这种事了,还是该做些姿态让人看,让人觉得我慌了怕了,否则岂不显得城府太深?”
黛玉也是冰雪聪明,很容易想通了其中关窍,随即见她目光流转,打趣道:“示敌以弱而承敌以强,宝姐姐竟也使起了兵法,和十三爷可真是夫妻同心呢!”
宝钗亦落下一子,随即说道:“林丫头,你若又想挨打了,大可以直说便是,今晚我定不饶你!”
这两天她俩是一起睡的,每每睡前都要打闹一番,二人也算是各有胜负,总体而言还是宝钗占优。
“王妃娘娘息怒,我再也不敢了!”黛玉仍有玩笑之心,此刻竟真的起身要行礼。
“就饶你这遭吧,回去老实坐着!”
“遵命!”
黛玉学着侍女们的样子,非常谦卑的做足了礼节,然后才退回去安静坐着,随即她二人皆露出开心的笑容。
她俩因为各自的原因,在生活中极少开怀大笑。
几息之后,二人收起了笑声,黛玉说道:“宝姐姐,真的不能再拉一把婷姐姐?”
黛玉和杨静婷关系也极好,自然不愿看见这位才学高深的好姐姐,一步一步走进深渊陷入绝地。
黛玉在坤宁宫待得久,而且心思细致见微知著,所以她很清楚宝钗在皇后心中的分量。
所以当宝钗自言不惧流言时,黛玉是真的知道她是在陈述事实,而不是为了面子强装镇定。
婷姐姐也是聪明睿智之人,为何却看不透这些……黛玉表示非常不解。
她又那里会明白,当一个人情绪积怨,以至于心态扭曲之时,别说是考虑深层次问题,连某些表面问题都会视而不见。
比如联合陈芷把宝钗搞下去了,她杨静婷就是襄王府的叛徒,如此又有何面目去见朱景洪。
宝钗淡然笑道:“我一直在给她机会,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收手!”
欲先取之必先予之,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黛玉自然也是烂熟于心。
所以她有理由怀疑,眼前的宝姐姐不断示弱,或许是想扩大杨静婷的野心,然后便可将这皇后的亲侄女除掉。
毕竟一座王府,总有两位女子时刻入宫拜见皇后,怎么都显得太过奇怪。
黛玉确实想得比常人多,但其实她还是把宝钗小看了。
从始至终,宝钗的目标都不是杨静婷,而是她背后的睿王妃。
事情是陈芷搞出来的,宝钗的目的是把陈芷的险恶用心,直接展示在帝后二人眼前。
所以她的应对手段会很简单,不似陈芷那般玩弄阴谋,得安排一堆事来实现目标。
但这里面的事,宝钗已不愿说太多,于是转移话题道:“林丫头,你来王府这几天,吃得下睡得香,气色也好了许多,如今……”
听着宝钗讲述着,黛玉也想起这两天的事,只觉得进了这襄王府后,心情顿时都舒畅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这里有他的气息……黛玉如此想着。
然而这想法才冒了出来,她就感到一阵心虚,乃至于不太敢看向宝钗。
再度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宝钗方抬起头问道:“这可全靠了我来开局,与你说笑与你解闷,如此大恩……你当如何谢我?”
略微思索后,黛玉莞尔一笑道:“要不今晚我睡里侧,姐姐你睡外侧,如何?”
她俩都想睡外侧,每天都争得不可开交。
“你……”
宝钗正要答话,却见远处进来一名侍女,跟守在外面的林红玉说了几句。
能守在这里,可见宝钗已不拿林红玉当外人。
她是“半路出家”进的襄王府,按理说林红玉不该被如此信任,至少不该这么快就被信任,毕竟她进王府也才两个月。
这也恰好说明,林红玉足够优秀,才能走到这一步来。
现实也确实如此,宝钗交代给她的几件事,林红玉都能办得妥妥帖帖,而且处处为宝钗考虑了周全。
而随着她在王府地位发生变化,随之而变则是其家人的身份。
为向襄王府示好,荣国府已把林之孝夫妻放出府,这俩人靠着之前攒下的钱财,也过上了小富翁一般的生活。
几息之后,林红玉上了阁楼上来,行礼后笑着禀告:“禀王妃,刚才外面传了消息,咱们王爷又打了大胜仗,如今京里百姓都知道了,都夸咱们王爷是武曲星下凡呢!”
林红玉喜形于色,宝钗则是非常淡定,随即挥手让她退了下去。
紧接着她叹了口气,而后说道:“看来这两天,又要不得闲了!”
“姐姐何出此言?”黛玉反问。
起身走到栏杆处,望着远处湖边打闹的朱云笙几人,宝钗说道:“他越是被人称赞,我遭受非议也就越多啊!”
“这倒也是!”黛玉深以为然。
也就在这时,出去没多久的林红玉又折返回来,禀告说太子妃请她过去赏梅。
“你可愿随我一道去?”宝钗问向黛玉。
这个时候来请宝钗过去,黛玉大概也知道元春的目的,很可能是安慰宝钗顺道再说点儿什么。
“我还是不去了!”黛玉答道,她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宝钗也不勉强,嘱咐了黛玉几句之后,就起身离开了阁楼。
看着宝钗远去的背影,黛玉不由得心怀感叹,这样天天带着面具演戏,她反正自觉过不下去。
且说捷报传入皇宫,此时朱咸铭正待在西苑,跟自己一帮庶弟和堂兄弟说话,太上皇朱心堪自然也在。
当然了,眼下既是表演父慈子孝的场合,就必然少不了观众列席。
所以六部九卿外加科道官,此时都出现在了现场,家庭聚会愣是被整得比常朝还隆重。
“所以臣弟以为……这养生一道贵在静心,比什么食补药补好太多了!”忠顺王朱咸镆说道。
相比于朱咸铭的庶兄弟,朱咸镆明显混得更好些,以至于现场就他话最多。
而他说的那些话,也全都是意有所指,其目的既是提醒在场庶兄弟们,更是隐隐有告诫太上皇朱心堪的意思。
“老九……”太上皇朱心堪开了口。
在咸字辈的郡王之中,朱咸铭的行序是第九,所以当太上皇开口时,这厮很是麻溜的站了起来。
“请太上皇训示!”
只听朱心堪笑着说道:“静心是好事,可这世间多数修炼不到,又那里真能静下心来!”
悄悄看了眼皇帝,见他脸上波澜不惊时,朱咸镆方小心答道:“太上皇教训得是!”
挥手示意朱咸镆坐下,朱心堪目光扫向身侧的皇帝,问道:“老四,我听说最近朝堂上,有不少人在弹劾小十三?”
“是有这么回事!”朱咸铭答道。
朱心堪笑着说道:“这些人呐……就是好日子过多了,才会……中伤为国征战的勇将!”
这话朱咸铭深以为然,但却让他联想到了,自己曾经也是为国征战的勇将,那时却备受老头子的猜忌。
所以此时他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再接话说下去。
“如今前线局势紧张,我听说还有人上奏,想把老十三叫回京里来,只为了给我过寿?”
“是有这些事情!”
朱咸铭答了一句,此刻他心里已在犯嘀咕,暗道太上皇今日未免话太多了。
这才是皇帝应该有的戒心,所以朱景洪能得那般信任,实在是非常罕见且奇特的现象。
“这不是胡闹嘛,你也曾久经战场,自该明白临阵换将乃是大忌……”
“寻常官员都有丁忧夺情,我老头子如今还活着,就非得让前线统兵大将回来,难道只为了见我最后一面?”
有了朱心堪这么一说,那些以孝顺的名义上奏,要求朱景洪回京祝寿的官员,就显得是别有用心了。
最关键的是,朱心堪还把矛头对准了这些人,就差直接点出他们是盼自己死,犯的乃是大不敬之罪。
换句话说,有了朱心堪此番当众背书,指责朱景洪贪恋权位,乃至不孝的奏章就成了废纸。
偏偏写弹章的那些人,有一部分人就在现场,他们此时都在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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