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三年,十月十五。
巨济岛海岸边,一艘官船靠了岸,从船上下来了一队人马,引起了岸边渔民的好奇。
虽然朝鲜正在经历大战,可战争并未影响到这南边的小岛,所以这里的百姓都按正常节奏劳作生活。
等官船下来的人离开后,渔民们不过随便议论了几句,就做各自的事情去了。
民以食为天,对渔民而言,没有比打渔更重要的事。
大概半个时辰后,在海岸边一处简陋而整洁的院子里,经过一场不太激烈的冲突,守在这里的十几名禁卫被拿下。
现任忠清道观察使,崔家家主崔永海在卫士陪同下,出现在了陈泰民的面前。
“你来做什么?”
“可难得有人来看我,莫非殿下改了主意,派你来杀我?”陈泰民拿着书卷,跪坐在茅屋的门口,神色平淡看向崔长海。
崔长海已年过五十,他的须发之间已见斑白,因久在上位的缘故,看起来显得不怒自威。
但在陈泰民面前,崔长海就是个十足的“小弟”,只见他来到陈泰民面前,拜道:“恭喜陈相……您要复出了,在下专程来接您!”
“复出?”
李烁不可能改变主意,事情缘由就能猜到了。
陈泰民放下书卷,起身问道:“竟败得如此之快?”
此事出乎陈泰民的预料,同样也让崔长海惊讶无比,于是后者叹道:“大明天兵,所向无敌啊!”
“十月初二,明军打过鸭绿江,初七安州归降……”
陈泰民被软禁在此,内外消息完全隔绝,所以崔长海要给他讲明情况。
听完之后,陈泰民瞠目结舌,而后叹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崔长海却没心情听他感慨,连忙提醒道:“大人,如今汉城文武两班,都等着你回去主持大事!”
“再过几日,襄王殿下将驾临汉城,明川君说唯有陈相,才能上下皆服周全应对!”
听到这话,陈泰民盯着崔长海看了一阵,方才问道:“你的侄孙女,是明川君的夫人?”
被陈泰民如此直白点出,崔长海感到有些尴尬,但他还是老实点了点头。
陈泰民早就明白,世上缺了谁太阳都照常升起,唯自己才能周全应对的话,他也只是听听而已。
很显然,明川君有想法,而且想借自己的势。
陈泰民当然想要重返中枢,而且他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因为朝堂上不想他回去的人很多。
“大人……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出发吧!”崔长海再次催促道。
“好……我跟你回去!”陈泰民沉声说道。
国家被搞得乱七八糟,陈泰民对此是痛心无比,所以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让千疮百孔的朝鲜的恢复正常。
“好……我跟你们走!”陈泰民极为干脆道。
骑快马只用了两天时间,陈泰民就在崔长海陪同下回了汉城。
在此之前,崔家已极力为陈泰民造势,在汉城营造了戡乱贤臣回归的气氛。
朝鲜普通的士人阶层,得知他要回来都出城迎接,让想害他的人都没有机会。
在大批学子和官员簇拥下,陈泰民回到了汉城王宫,并进了康宁殿见到了李烁。
此时的李烁,发髻散乱炮服凌乱,已没有以往威仪气度。
“殿下……臣回来了!”
站在大殿门口,陈泰民一袭布衣,要整个人看起来挺拔无比。
坐在王位上,撩开额前散落的头发,李烁冷冷道:“陈泰民……你竟然回来了,那帮乱臣贼子,他们竟敢违背我的令!”
“司马文正有言……君王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
“殿下弃纲常名分不顾,违逆皇帝招致大祸,上行下效则……”
没等陈泰民把话说完,就听李烁暴怒道:“够了……”
“寡人最见不得的……便是你们好为人师的样子,拿着所谓圣贤先哲的话,名义上是规劝,实为压制君王余图私利!”
越说越气,李烁直接暴怒起身,朝着陈泰民就冲了过去。
“殿下……请殿下息怒!”
守候在此的宦官,上前将李烁给拦了下来,然后把他给拉进了殿内。
“殿下……事实证明,臣才是对的!”
说完这一句,陈泰民转身离开了,接下来他有很多事要做。
首先一个是恢复自身影响力,尤其是掌握朝堂权力,这件事不办好他就不能安心。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召集门生故吏议事,拿出方案争夺话语权。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在陈泰民强大的声势下,他被再度推举为领议政,成了朝鲜文武大臣之第一人。
然后陈泰民就带着犒军礼物,离开了了汉城去迎接朱景洪到来。
在他走之前,明川君李晖被其解除软禁,专门负责汉城这边的招待活动。
说来也是可笑,明明之前两边打生打死,眼下朝鲜又开始精心筹备,来招待朱景洪这位征服者。
十月十九,陈泰民在坡州遇上了朱景洪,此地距汉城已不过数十里。
“外臣陈泰民,叩见襄王殿下!”
坡州府城外,陈泰民跪在了朱景洪面前,在他身后跟着大批的官员。
台阶之上,朱景洪问道:“陈泰民……伱就是那個犯言直谏,被罢官流放的陈泰民?”
“正是外臣!”
“你心怀忠义,陛下对你多有褒奖,说朝鲜若多些你这样的人,也不至于惹出这些大乱!”
皇帝对陈泰民多有褒奖,这是对他的极大肯定,更是他往后地位的有力保障。
只有掌握了绝对权力,他才能够真正做到一言九鼎,在朝鲜发挥自己的施政策略。
只听陈泰民答道:“陛下重托绝不敢忘,臣必当竭力而为,使朝鲜士人忠于陛下!”
“很好!”
“听说李烁已被你们拿了?”
捉拿自己的君父,这种事当然不能直接承认,于是陈泰民答道:“启禀殿下,我们殿下身患癔症,如今在康宁殿静养!”
“哦……”
应了一声,朱景洪随即回头,看向陈云泰说道:“你先去一趟汉城,把人直接带回金州,和李暄一道押送京城!”
“是!”陈云泰答道。
此时他极为兴奋,因为在完成这件差事后,他有极大把握升个副千户,甚至于千户也不是没可能。
“臣领命!”
“那好……你跟这位陈卿一道回去!”
“是!”
作为朝鲜领议政的陈泰民,觐见朱景洪只持续了几分钟,就只能带着一帮官员离开。
他可以感受得到,对他们这些人朱景洪并不看重,陈泰民也承认人家有这个资格。
只用不到两个月时间,就把朝鲜打得丢盔弃甲,大明战神果真名不虚传……陈泰民如此感慨。
在离开之后,陈泰民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连朱景洪的样子都没看清。
这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气场实在是强得过分,让陈泰民根本不敢直视。
以至于刚才的情形,让他想起了二十几年前,自己到大明参加殿试的情形。
那一天世祖亲临,得知他是朝鲜来的学子,还特意问了他两句话,可惜陈泰民因紧张只顾着思索如何回话,就没想过抬起眼皮直面天颜。
回想着旧事,陈泰民带着官员们离开了,下返回到汉城去。
“陈相……别来无恙啊!”
陈泰民正想要骑马离开,却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
他回头一看,发现来人是顺川君李炯。
“原来是顺川君,没想到在此处能遇见!”陈泰民拱手道。
对这位暴虐的顺川君,他历来都看不顺眼,有好几次还在朝堂上弹劾过他。
李炯上前说道:“此前得知陈相造贬,我还为你抱不平……如今你官复原职,实在可喜可贺!”
对李炯近期做的那些事,陈泰民基本都已了解,也让他对这人更是厌恶。
此刻这厮来攀交情,其意在染指国君之位,对此陈泰民是洞若观火。
“多谢顺川君,在下还有些事……告辞了!”
陈泰民非常的有礼貌,却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这让李炯非常的不爽。
他确实想得到陈泰民支持,所以他有怨气和怒火,也只能老老实实憋在心里。
李炯微笑说道:“陈相慢走,过几日我们再聊!”
简单行礼后,陈泰民打马离开,李炯只能去做自己的事。
朱景洪这一路赶来,期间筹备粮草和设置营地,都是李炯在协调和张罗,所以他要忙的事情也非常多。
这是非常复杂繁琐的差事,李炯本人则是乐在其中,因为这不但可以巴结朱景洪,还能在各地官员中施加影响。
再说朱景洪这边,当他打算用午膳时,便有宦官禀赵成武回来了。
从进攻日本船队到现在,期间过了七八天的时间里,赵成武及其率领的舰队,一直是处于失联的状态。
对此,朱景洪大为忧心,如今得知赵成武回来,他便立刻起身迎了出去。
才走到门口,朱景洪就看到了赵成武。
“臣叩见殿下!”
“情况如何?我军伤亡可大?敌军损失如何?”朱景洪连忙问道。
“回禀殿下,幸不辱命,前日追至深海,已将敌舰全部击沉!”赵成武禀告道。
“我军伤亡如何?”朱景洪接着问道。
提到这件事,赵成武神色黯然了些,缓缓答道:“乙等舰被击沉一艘,丙等舰被击沉两艘,合计阵亡……三百六十九人!”
在以上损失的情况下,辽东水师击沉运输船三十多艘,击沉战舰二十一艘,另俘获船只二十三艘。
听完赵成武的讲述,朱景洪神色逐渐放松,因为整体来说这是一场大胜。
“殿下……还有件事,臣要禀告!”
“你说!”
“臣等追击的最后两艘日本战船,上面都有英法夷人!”
这里面消息量可就大了,于是朱景洪问道:“这些夷人……可有活口?”
日本舰队出现英法的夷人,这件事实在太过诡异,所以朱景洪想要问个清楚。
然而赵成武尴尬答道:“全都死了!”
对此朱景洪不着急,毕竟冈本英杰还在他手上,实在不行问他也可以。
“一路辛苦,你且去休息,明天随我一起到汉城去!”
“是!”
除了赵成武,安东行都司都指挥使祁延泽,以及女真的几名将领,也跨越上百里赶了过来,只为在入城时能亮个相。
毕竟征服一个国家,是人一生中可以不可求的事,既然遇上了那自然要享受胜利的喜悦。
朱景洪这边摩拳擦掌准备驾临汉城,
而为了迎接朱景洪的到来,李晖也是绞尽了脑汁。
为营造出百姓欢迎的场景,李晖发动了汉城及周边所有人,包括贵族士人和普通百姓。
十月二十,一大清早。汉城周边的百姓们,被各自所辖的士人地主带着,来到了他们应该出现的地方。
官道两侧,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从城门延伸出了好几里,可见李晖和朝鲜的官员们,对朱景洪的到来是何等欢迎。
只不过此时官道的内侧,已被明军士兵严密把守,这些百姓被他们隔绝在外。
昨天陈泰民回来,带来的锦衣卫把李烁带走时,李晖就在康宁殿外默默看着,现场情形让他心里在打鼓。
为表达绝对恭顺,李晖本打算迎出二十里,可却被朱景洪给叫了回去,所以他只能在城门外迎接。
“大明不需要功劳大的王,而是要听话的人坐那把椅子上,所以你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这些话,是李晖之妻崔氏所言,对此李晖牢牢记在了心里。
“明川君……来了,已经来了~”有宦官提醒李晖。
于是李晖立即整理仪表,他要把做完美的姿态表现出来。
在他身侧和身后的官员们,此时也都神色紧张起来,他们对自己的命运并不确定,只因叛乱之事他们多少参与其中。
终于,朱景洪的仪仗出现在了远处,让李晖更是神色紧张起来。
而在朱景洪所经过的地方,沿途欢迎的百姓们,已经非常恭顺跪在地上,口称“大明万岁襄王千岁”。
马车内,看着跪出老远的人群,朱景洪露出了笑容。
很快,他的车队来到了城门处,并在这里停了下来。
“臣等叩见襄王殿下!”
随着李晖跪倒在地,大批的官员也都跟着跪下,再然后便是现场士人和百姓们。
这一刻,在朱景洪目光所及之处,整个世界都仿佛在他脚下。
“免礼!”朱景洪吩咐了一句。
随后余海传达他的意思,李晖等人才小心起身,随后很自觉的让到了两边。
朱景洪的马车通过了,然后便是蔡传胜等高级将领通过,再然后便是参谋团队,以及更后面的普通军阵。
大队人马通过时,明军肃杀的气氛,更是让汉城百姓惊颤,暗探大明天兵果真不同凡响。
在一番自我pua之后,这些人神色更为恭顺。
统领天兵连战连胜,让凶悍女真人俯首帖耳的朱景洪,汉城上下越发生出敬畏之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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