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军权是必须要捏在大明人的手中的。交州十一卫三所的将领,大都从此战中的有功将士里抽调遴选,少部分卫所将领,则由阮越、或是黎利遗留的义军将领中的有功者担任。
州县的长官则清一色全部抽调大明本土官员担任,这些年大明新式科举行之有效,涌现出了许多颇具才德的务实官员,除却府治的长官多由有经验的官员担任外,交州县治的县官,则多由这些新科进士们担当。
这是朱肃的建议,安南收复后,最怕的就是如同历史上永乐帝收复安南之后那样,一群大明官员把这里当做捞金之地横征暴敛,一通胡搞之后弄的安南民怨沸腾,自此彻底与大明离心离德。
新科进士们之中虽说也会有心性油滑的,但大多还没有经受过官场打磨,胸中满腔壮志,就想着要好好当官一展心中抱负,对于他们来说,安南这样一块被打掉了大部分士族、且百姓们多少还对大明朝的吏治存有观望之心的地方,和他们最是匹配:
一则,这里士族势力已经崩溃,这些新科进士们的施政少有掣肘,也不会有士族试图腐化这些年轻的官员;二则,他们虽然施政经验不足,但至少,不会敢明目张胆的荼毒百姓,也没有什么后台供他们贪赃枉法。
管理的好不好另说,吏治清明至少是有保障的。
而安南百姓,现在要的,也就是这片刚刚换到自己头上的大明青天,能够比士族清明就可以了。
在来自于大明的这些官员们到达交州后,朱肃特意给他们集体做了一番宣讲,内容无非是要清正廉洁,交州上下刚刚收复,交州的三百一十二万九千五百户百姓,皆在看着我大明官员的作为。
若廉,则百姓归心,交州自然稳固。若贪,百姓离心离德,自然对华夏也再没了归属感。那么这个贪官所犯的就不是寻常的贪鄙之罪,而是在破坏华夏民族的和谐与统一,是整个华夏的罪人。
而他们若能治理好交州,那么所立下的功业,甚至还要高于开疆拓土的将士,作为收复安南之后的第一任官员,其稳定交州的功业必将名垂千古。
这一番演讲,说的一众官员们深以为然,热血沸腾。不止是那些新科进士们大点其头,那些来做州府官员的老资格们,也是十分同意朱肃的这番话。
其实执政方面,朱肃在看到前来的新科进士的名单之后,也是十分放心的:前来交州主持大局的巡抚名为胡俨,洪武二十年进士,在历史上,曾任永乐年间国子监祭酒、内阁阁臣,为人敦厚戆直,心中常怀百姓;其他前来的官员也多是清官,属于老朱亲自考验过、留在白名单里的人物。至于那些新科进士里,就更是群星璀璨了,有许多让朱肃都如雷贯耳的名字。
原永乐朝荣禄大夫、武英殿大学士、少保金幼孜,永乐、洪熙、宣德三朝名臣,“才华一代文章伯,事业三朝社稷臣”,曾数从永乐大帝北征,乃是毫无疑问的大明肱骨之臣。去年刚刚进士及第,被老朱打发了来,做个县令……
原永乐朝内阁首辅,翰林学士兼左春坊大学士胡广,明宣宗朱瞻基曾盛赞:“洪武中,学士有宋濂、吴沉、朱善、刘三吾。永乐初,则解缙、胡广。”,去年刚刚进士及第,被老朱打发了来,当县令……
原永乐朝内阁巨佬,赫赫有名的“三杨”之一,奠定了大明朝内阁地位的一代千古名臣,杨荣,去年刚刚进士及第,被老朱打发了来,当县令……
另一个原永乐朝内阁巨佬,另一位赫赫有名的“三杨”之一,同样是奠定大明朝内阁地位的一代千古名臣,杨溥,也是去年刚刚进士及第,被老朱一并打包丢了过来,当县令……
“这么豪华阵容……看来,老朱也有和我一样的担心,生怕安南如前世永乐时期一样,因为官员们没有善加治理,最后煮熟的鸭子,反而还飞了去……”
朱肃心中暗想。老朱那边,有自己给他罗列的一批日后大明得用的臣子名单,这份名单上的人物虽然未必仍会成为大才,但至少,在历史上他们留下了名字,说明他们比起一般人更加可堪造就。
被安排治理安南的这些人中,有许多都是这一份名单上的人,足见老朱对治理安南的重视。
顺便一提,这份名单上,排在首位的人物,就是大明少保于谦。可惜于谦如今还未出生,只怕老朱这一辈子,是用不到这样一位让他万分喜爱的名臣了。倒是就朱肃所知,朱标已经将那名单给悄悄抄起来了一份,日后,于谦或许会成为朱标手下的肱骨之臣,继续为华夏的壮大添砖加瓦。
没有了士族掣肘,收回交州之事确实少去了很多麻烦。但士族留下的权力真空,也使得大明接手交州之初遇到了许多麻烦。交州诸事一直忙碌到了这一年年尾,直到年节将近,交州诸事趋于稳定,朱肃方才腾出手来,准备离开升龙城,前往武曲港搭乘船只,返回应天。
他是这一次大明开疆拓土的最大功臣,这一年年终的宫廷大宴,是务必要回去的。老朱已经下了三道催促他回京的圣旨,要是再不回京,接下来送来的怕得是老朱的龙靴子或者是龙腰带了。
于洪武三十年十二月廿二日,朱肃回到了阔别以久的应天府。年节临近的应天府显得分外热闹,因为李文忠、蓝玉等人先前回来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办过一场庆功大典了,因此等到他这个周王回京的时候,一切就显得安静了许多。
当然该有的排场还是有的,身为太孙的朱雄英,带着依仗亲自前往应天府外五十里的馆驿,迎接他的五叔周王朱肃回城。朱肃与朱雄英本就有半师之谊,又素来亲密,这一见面,叔侄二人一路走,一路在车架之中畅聊,倒也颇为快意。
“这些年京中可有什么大事发生?”朱肃问道。
“倒是无有什么大事……皇爷爷前些日子徙富户一万四千三百余户入京,充实京城;东瀛那边有几个大名反了,不过问题不大,只是小打小闹,很快就被我大明卫所平定。三韩那边有人自称是高丽王遗孤后人,据说是想趁着我大明和安南拉锯的时候,出来占占便宜。但南北消息不畅,等他起事之后,其实安南已经被我们大明定了,那人自也败亡。噢还有,前段时间二王叔和四王叔他们也回京了,说起各自在封地上的作为,让我好生向往……五王叔,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出京去看看啊。”
想起当年总督大宁时候的经历,朱雄英面露怀念憧憬之色。
朱肃只是笑笑,揉了揉他的头。其实,历史上的洪武三十年并非只有这些小事,历史上的洪武三十年,该是暗潮汹涌,不止是围绕皇权,还有吏治、政治……
还发生了洪武年间的最后一桩大案:南北榜案。但现在的大明,因为朱肃和朱标的科举制度改革,南北榜案也因着蝴蝶效应而销声匿迹了。
晚年的朱元璋孤家寡人,却仍被这些千头万绪熬干了最后一丝精力。洪武年到最后,只有三十一年。
朱肃之所以问朱雄英,其实是因为他最担心的,还是老朱如今的身体状况。
不过还好,在入宫看到老朱本人的那一刻,朱肃就基本放心了。
此时的老朱正如年轻时那样,正操着一只龙靴,对着一个八九岁小娃娃的屁股一顿猛揍,一边揍一边喊着:“叫你给咱出宫,叫你给咱欺负平民百姓,还敢不敢了?敢不敢了?”
龙精虎猛的一塌糊涂。
“爹啊,爹啊!我不敢啦!”那孩子奋力挣扎,哭的像杀猪一般。因着老朱见朱肃和朱雄英来,愣了一愣,手下失了点劲,竟是让那孩子一溜烟的跑了。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提裤子,那模样颇为滑稽。
“呃……”朱肃愣了半响,也不知这种场面,是该假装没看见继续以国礼拜见的好,还是该先上前给气红了脸的老朱顺顺气好。
那边厢,老朱已将那龙靴在脚上套了套,没套上,干脆一把丢到一边,气道:“兔崽子,就知道气咱。”说完还横了朱肃一眼:“和你们兄弟小时候一个德行!”
躺着也中枪的朱肃面色一窘,朱雄英已去捡了那靴子过来,朱肃顺手接过了那靴,俯身给老朱穿上,而后道:“爹,这娃娃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怎么没见过,早些年在宫中时候,你还抱过他呢。那是你二十五弟。”老朱道。
“二十五……”朱肃脸色一囧。讲真,自己的那些弟弟,到了老十之后,自己基本就记不得了。这二十五弟说起来都嫌绕口,朱肃翻了翻白眼吐槽道:“您给我添的兄弟也太多了,谁家的弟弟能排到二十五……您老龙体康健,老当益壮,儿臣可真真是佩服之至。”
“你小子……”朱肃怪模怪样的在那拱手做钦佩状,老朱做势就要再脱龙靴,看着朱肃惊惶闪避的模样,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父子二人数年不见的生疏也去了,就像从来没有分别过一般。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老朱让朱肃陪他去往御花园散步。这御花园中,倒是比以往多了不少花木。早年间大明初建的时候,这里多是田土。
每次一来御花园,就能看到老朱和马皇后两人一起,把这御花园当做耕地一样的在自耕自种。而今御花园中虽有耕地,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了。
老朱有自己的皇庄,每年照旧是要带着百官亲自去耕种看看,但更多的其实只是一种习惯。他已六十九岁了,基本已是耳顺之年。便是在寻常百姓家,也没有这个年纪还下地作活的。
“咱大明今年虽免不了些许小事,但却也称得上风调雨顺。三十是个极数,又收复了安南,市井坊间,也把收了安南之后,看做是真正的华夏归一。”
“因而,咱准备将今年的年节宴,办的大些,声势隆重些,以彰显我大明天威赫赫。你若是赶不回来,咱这宴终究失了点味道,你回来了,这宴才算圆满。”
老朱道。朱肃落后半个身位跟着老朱,一面走,一面点头称是。抬头看见老朱的侧影,忽然发现他虽尽力撑直了身形,但腰背还是不可避免的稍微弯了些。
心中一动,想了想,道:“您老人家,该不是,想用这三十年大宴,给一辈子做个总结罢?”
历史上,老朱活到洪武三十一年。这年节宴一过,就是洪武三十一年了。
老朱心里没点想法,朱肃是不信的。他或许是想用这年宴上的彰显武功,给自己的一辈子功业,来个提前的盖棺定论。
老朱怔了怔,笑骂:“你这逆子在想什么……”
但却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天空怔愣了一会,道:“咱这一辈子,没求过什么长生不老,但到了这时日,终究还是会生出些想法的。”
“大明,还有很多事情还没有做。但是有你大哥,有你在,咱很放心。”老朱拍了拍朱肃的肩膀。
“咱就算是死了,也是放心的。”
朱肃身子颤了颤,没说什么,过了一会,才抬起头笑道:“您这就觉得这辈子值了?”
“儿臣可觉得,儿臣的日子过的比您精彩多了……您劳碌了一辈子,可曾见过那大海?倭岛在我大明之东,上头许多建筑似唐非唐,游览起来分外的有意思。”
“撒马尔罕城之宏伟,与我大明应天迥异,城中商贾如云,建筑多有异域风情,圆顶金漆,阳光照来熠熠生辉。”
“那凤鸣洲中的土著以羽毛为饰,他们所建立的文明,与我华夏数万年前相类,那又是一种独有的风情……”
“父皇,你德比三皇,功盖五帝,蒙元的开国大汗铁木真,由东至西,由北至南,也不知看过了多少世间奇景。”
“您作为我大明开国皇帝,却一生囿于这小小的江左之地。如今不过耳顺,就已生出了这心思……难道您希望您这一生的所见所历,还不如铁木真这个蛮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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