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路》、《新月》还有最近几期的《时报》,对了包国维不是有一篇叫做《教父》的小说么,金陵方面说了要控制发行量,此类小说会助长民间的暴力行为,着实是不可取的,所以通通给我查封咯!”
商务印书馆之内,陈德征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丝毫不蹙面前几个人的威胁,指挥着手下的卫兵将看到的一本本书籍,全部都装入了麻袋之中。
这些人显然都不是什么正经身份,好几个人身上甚至还带着刺青,狂妄的模样,一看便是由地痞流氓出身的。
对于国府来说,用这些人来办事,自然是最为稳妥的。
届时,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来,只要将这些人推出来顶包,便可是万事大吉。
“陈德征!你不要太过分了!这里是商务印书馆,不是你可以胡来的地方!”
张景昌在《时报》历练了好几个月,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青年了,也有跟国府官员打交道的经历。
他知道光光是这样说,绝对是没有一点效力,所以将商务印书馆背后的东主给拉了出来。
“这里可是张元济先生的商铺,商务印书馆你们也敢来撒野,若是被他知道了,在场的各位免不了要吃上司的挂落。”
宋辅望和陈梦云看到自己辛苦整理好的书籍,竟然都被这些卫兵全数扫到了麻袋之中。
这些人的动作更加是粗鲁,很多珍贵的书籍在这之间也被损坏。
两个人当即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陈梦云的脾气比较暴躁,他一把抓住了想要推倒书架的卫兵。
“都给我住手,这些都是顶好的书本,你们怎么忍心如此粗暴,我要报官,我要找巡捕房,还有没有王法了!”
“滚开!”
几个卫兵一把将他推开,陈梦云当即摔了一个趔趄。
陈梦云咬着牙齿,就要冲上去讨一个说法,好在宋辅望将他死死的抱住,这才没有真正起冲突。
“好汉不吃眼前亏,跟他们打起来,咱们占不到什么便宜。”宋辅望提醒说道。
“嘿,你们这群家伙还在冥顽不灵,老实告诉你们吧,我就是奉了金陵方面的命令,所有有问题的书和杂志,全部都要查封没收。”
陈德征的黑框眼镜上面,满是油污,脸上也是蜡黄色,显然是刚刚从监牢里面出来。
他恶狠狠地说道,显然是在监牢里面吃了许多委屈,要将这心中的郁气通通发泄出来。
“就算是他张元济本人来了,也没有用,老子照样全部查封,你们最好老实配合,不然我连你们一起都抓咯!”
要说这个张元济,陈德征还真是有些忌惮。
时年将近七十岁的张元济,曾经参加过前清的维新运动,担任过教育会会长,多年来一直在沪市从事文化事业。
在政坛之上,他有无数的朋友和徒弟担任要职,在国府之内也不乏一些好友。
在文化界之上,他算是元老级别的人物,其推动商务印书馆,为国内众多高中大学印刷教育类书籍。
若是说书本是精神食粮,那么张元济便是这准备制作食粮的厨子,文化界那位先生不会卖他一个面子。
前次,陈德征在沪市开展的封禁行动,对于商务印书馆的相关书籍,都是秉承一个宽容的态度。
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创始人张元济先生的地位。
可如今完全不同了,他陈德征已经疯了。
前次不仅仅办事不利,还因为自己那个坑爹秘书,差点被常凯申给枪毙了。
这回好不容易找了关系,才终于出狱,陈德征为了将功补过,就要做得更绝才行。
变本加厉!
出狱之后,陈德征化愤恨为动力,非但没有对于常凯申有所怨恨,甚至还更加疯狂。
不仅仅在报纸上对于常凯申大加吹捧,甚至在官复原职之后,参照常凯申的指示,对于市面上各类反应现实的文章小说,通通一网打尽。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这是陈德征自己的理解。
他是有政治敏感性的,敏锐的感觉到,常凯申或许是借题发挥,想要进一步清扫掉某个群体,以至于对于文化界开启了一场大清扫。
要是不小心让一些文人受了委屈?抑或是伤到了他们?
他陈德征在乎么?都是在生死线上死了一回的人,这些文化界人士的死活,他还真不放在心上。
看到一排一排的书籍杂志,被通通收入到了麻袋之中,而眼前的这三个人,虽咬牙切齿,可完全拿自己没有办法。
陈德征感觉到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他丝毫不理会,张景昌接连说出来的威胁,以及商量之类的话,反倒是嘲讽说道。
“我如今得罪的人已经够多了,伱一个《时报》小小的主编算什么东西,就算是他黄伯惠来了,也得对我客客气气的。”
“你!”
张景昌愤怒地指着对方,眼看这些毁灭文明的行为,在自己面前发生,可却是无力阻止。
并不是他不想,而实在是没有那个能力。
对方说得没错,就算是黄伯惠这种手眼通天的商人,面对国府的暴力机器,也没有办法有一点反抗的机会。
要知道,自几年前开始,陈德征就成为了常凯申的一条疯狗。
可谓是见人就咬,将各界人士都得罪了一个遍。
虱子多了不咬,陈德征刚刚出狱,为了能够获得常凯申的青睐,这回可算是豁出去了。
等到看收得差不多了,陈德征这才收起自己的二郎腿,从椅子上站起来,将茶壶里面的茶水,全部灌入了自己的嘴巴里面。
砰地一声,他将茶壶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用衣角擦了擦自己的嘴边的水渍。
戏虐地看向了张景昌和另外两名学生。
“若非是看在张元济的份上,便连你们的商务印书馆我也给封禁了,你去沪市打听打听,如今市面上已经关闭了多少家?
我已经网开一面,让你们开下去,劝你们不要不识好歹。”
他看了一眼,已经变成一片狼藉的书社,满意地点点头。
而跟随他来的队员,每个人都是“收获满满”,陈德征根本没有理会另外三人的反应,挥了挥手。
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记回头威胁说道。
“若是再有那些违禁的书籍,就算你们这商务印书馆也要关门大吉!”
陈梦云再也忍不住了,他怒吼说道。
“你敢!你们这是倒行逆施!”
“嗯?”陈德征收敛了自己的笑容,他推了推滑落的歪歪扭扭的眼镜,看了一眼学生模样的陈梦云。
“学生便好好读书,你若再如同恶犬一般狂吠,我便把你抓进去好好管教一番。”
“你!”陈梦云还想要发作,却被张景昌给拦了下来,他低声对陈梦云说道。
“冷静一点,形势不对。”
“哼!”
陈德征瞥了一眼小心谨慎的几人,他敢大庭广众之下查收书籍,这是因为金陵方面给他的权利。
可是因为一两句话,将一名沪市大学生抓起来,他可不会干这种傻事。
届时捅了马蜂窝,常凯申又要找他算账了。
目的已经达到了,陈德征便带领着十几名队员,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这些队员脸上都露出了兴奋的神情,忍不住窃窃私语,言语中都是对于这些文人的嘲弄。
显然这几天的搜刮,“收获不小”。
陈梦云一拳击打在了墙壁之上,发出噗地一声,天花板上落下几缕灰尘,一片杂志的碎片飘落在地上。
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不是因为手上的吃痛,而是为了这些“精神食粮”而感到惋惜。
“难道我们就这样,什么也做不成么?”
宋辅望也叹了一口气,胸中刚刚升起的一股子意气,当即如同被彻底打散了一般,整个人的腰背犹如弯曲了一般。
现实和理想,终究是差距太大了。
在这个时代,就算是拥有天赋,拥有满腔的热血,可依旧是没有用武之地,大环境不允许,人力再强也没有办法。
“去找找张元济先生吧,或许他会有什么办法,不能够这样下去了。”
宋辅望随即提议说道。
“不行,就算是张元济先生,也仅仅只能保全商务印书馆一家,名录上面的书籍和杂志同样是不能够出现的,这乃是华夏文化界的悲哀。”
张景昌叹了一口气。
这次风波,跟他的利害关系比起商务印书馆来,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刚才,陈德征收走的书本之中,也不乏最近几期的《时报》。
可以预想到,这段时间《时报》所发出的刊物,几乎会在陈德征的魔爪之下,被搜刮个一干二净。
《时报》受到这波“清扫”的影响,恐怕是要再次坠入低谷了。
碰上这个大环境,就算是宋辅望将后续的稿子全部写出来,也是无济于事了。
金陵方面,难道疯了?
面对这样的困难,张景昌也只能叹气,作为一个小小的主编,他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实际上,张景昌是知道的,自清洗以来,国府的许多成员都已经变质了。
三民主义以及孙先生的理念,早已经被这群人所背弃。
他们只顾自己,连普通百姓的死活都不顾,遑论言论自由。
那只是停留在口号上而已。
这位陈德征,与其说是一个疯子,不如说是常凯申手下的“酷吏”。
一如古代皇权,需要一个干脏活,铲除朝堂上不听话大臣的酷吏,亦或是贪官,亦或是锦衣卫之类的角色。
陈德征的表现,实际上就是常凯申的意志体现。
上次他进去,很大程度上不仅仅是因为报纸的事情,还有可能是为了平息陈德征干出来的天怒人怨。
要知道前几年,陈德征最为风光的时刻,连杜月笙和宋子文都要避其锋芒。
“罢了吧!”张景昌叹息说道。
可两名大学生,却忍不了。
“这也不能写,那也不能写,如此这般的事件不是第一次了吧?”
陈梦云歇斯底里,看到报纸上一张常凯申的大头照片,上面还有给常凯申捧臭脚的标题。
“常司令为新兵讲三民主义,中原大战开拓华夏新面貌!”
越看越气,他将这份报纸踩在脚下。
“他常光头什么都怕,什么都不让人发表,闭塞言路,搞独裁统治。
只会用什么御用文人吹嘘!
还谈什么民主?谈什么自由?”
宋辅望呼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身上脱力了,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显然是在想着对策。
他扭头朝着张景昌询问道。
“张主编,或许我们可以找一找租界的洋人,毕竟咱们是在租界里面开设店铺,我想你们《时报》也可以搬过来,国府不怕平民百姓,但是他怕洋人啊!”
张景昌脸上露出嘲讽地表情说道。
“没有用的,洋人又不管这些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商务印书馆不属于洋人开设的商铺,他们并没有保护的义务,就算他常凯申再怕洋人,又有什么用呢?”
令他感觉到悲哀的是,一口一个三民主义的常凯申,害怕的竟然不是普通民众,服务的不是普通民众,而是洋大人。
“杜月笙!”陈梦云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即便他曾经做了许多错事,干过黑帮,为了谋取利益甚至于卖过鸦片,可这个杜月笙至少有一颗爱国心,文化界的安危关系到国家大义,找到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张景昌又是摇摇头,无奈地说道。
“杜月笙?你怕是不知道,他如今都是常凯申的马仔,哪里敢忤逆他的命令?”
杜月笙的爱国情怀人人都知道,可杜月笙早就拜了常凯申的码头,这个情况表面上没人知道,实际上了解国府内幕的人,都是心知肚明。
宋辅望还不愿意放弃,他接连提出了好几个名字,都得到了张景昌的驳斥,
担任主编这么久,张景昌对于文化界的众多名人,还是有着很深刻的了解的。
“蔡元培?他的确有很深的资历,但想要让他阻止常凯申?不要搞笑了,这位先生是不会管的,他如今乃是国府研究院院长,知道消息肯定比我们快,能管早就管了。”
“胡适之先生么?这位先生倒会管事,这些年见到陈德征的行为,看不过去,与他很不对付,从三年前便开始了论战,骂战了好多年,可也没有一个结果,解决不了问题。”
张景昌没有提到的是,胡适跟着陈德征开启骂战,连带着国府也一起骂了。
后续胡适为了避难,甚至躲到了国外去。
若非胡适跟宋氏姐弟以及宋耀如有关系,他能否回国还是一个未知数。
陈梦云当即急了,他怒然说道。
“这也成!那也不成!张主编难道咱们就要这样坐以待毙么?难道咱们就要看着国家在这些人的手中,一步一步的走入深渊么?国府与满清有什么区别?”
陈梦云越骂越过分了。
张景昌害怕的直摆手,生怕被其他人听到,虚掩上门,看到四周没人之后。
这才松了一口气。
“莫要说那么大声,要知道明哲保身!”
他提醒说道。
可陈梦云却一点也不蹙,他昂起脖子说道。
“我陈梦云不怕这些,他陈德征将我拿了枪毙了便是,会有千千万万个我继续上街抗议,告诉他常凯申咱们不服,若是这也不成,那就拿起武器,反他”
“诶诶诶!”
越说越离谱,张景昌赶紧捂住对方的嘴巴。
心中不由得感慨,学生是最为热血澎湃的群体,或许国家的未来真得靠他们?
他不疾不徐地说道。
“也不是没有人,能够对付陈德征。”
“谁?”
两位大学生眼睛里面当即闪烁起来。
张景昌露出神秘地笑容。
“包秉文先生。”
“如今之际,唯有去找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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