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锦衣卫负责抄家的日子 - 142.第142章 愤怒的铁匠(五千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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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 愤怒的铁匠(五千字章)
    常风现在能做的只有等。等待额乐找到杨春的好消息。
    跟这三年办过的其他差事不同。以前办差虽然凶险,但主动权掌握在常风手上。
    这一回,他却只能被动等待。
    一个二十三岁的人,不可能一直成功,不遇到一丁点挫折,不犯一丁点错误。
    更何况,他之前错误的决定是在一天两夜未睡的亢奋状态下作出的。
    入夜,常风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南镇抚使值房。
    刚刚升任钟鼓司副的刘瑾拿着一个食盒、一瓶金疮药来到了值房。
    刘瑾倒头便拜:“呜呜呜,小叔叔啊,您可吓死老侄了!”
    刘瑾之前在宫中效力了三十年还只是个无品无级的火者。自他跟常风交好,官运就起势了。靠着常风的帮衬三年间一路升为了从五品的司副。
    他简直把常风视作了再生父母。
    常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刘瑾给常风打开了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小菜。
    随后又将金疮药献上:“这是我从名医李晓山那儿求来的金疮药,专治刀伤。小叔叔每隔一日换敷一次,十五日内定能结疤。”
    李晓山是个铃医。所谓铃医没有固定坐诊的医馆,摇着铃铛走街串巷看病。类似于后世的赤脚医生。
    然而李晓山在京中的名气,却比八大医馆的名医还要大。
    许多年后,他儿子给他添了一个孙子,名叫李时珍。自然,这些都是后话。
    常风道:“多谢你的好意。吃食和药我收下了。你快回宫吧。照规矩,只有太监才能随时出宫。”
    宫中宦官跟太监并不是一回事。
    宦官分九等,第一等才是太监。刘瑾暂时只是第五等。
    俗话说行下春风,自有秋雨。刘瑾走后,连夜来看望常风的人络绎不绝。
    钱能、钱宁两父子走了进来。
    钱能道:“哎呀!常千户为国负伤。我们父子听后十分担忧。钱宁这小子一整天茶饭不思,生怕常千户有个三长两短。”
    常风叹了声:“惭愧。下官犯了错,导致九名袍泽殉国。定国公世子也险些遭歹人毒手。”
    钱能宽慰常风:“办秘密差事哪有不死人的?我镇守云南时监管刺探缅人方面的情报。哪个月不死他十个八个的暗桩。”
    “谁要敢借这个事儿攻击常千户。我钱能第一个不答应!”
    钱宁附和:“就是!常爷什么时候犯过错?只是对手太阴险歹毒罢了!”
    其实,钱宁让义父领着来看常风,是惦记查检千户的职位。
    常风暂管了南司。就弘治帝对他的宠信程度,让他正式升任南镇抚使几乎板上钉钉。
    那查检千户的职位就空了出来。钱宁志在必得。
    钱宁试探着常风的口风:“可惜您调到南司来了。咱们千户所的弟兄没了您的统领,简直就像是失了主心骨一般。”
    常风听出了钱宁的弦外之音。
    怀恩生前曾对常风说过。一个好上官,有时候得适时给下属画画大饼。
    常风笑道:“我若调不回查检千户所。我想皇上一定会提拔一个得力的人接任千户。”
    “到时,我第一个向皇上举荐钱老弟你。”
    钱能吩咐义子:“还不快给常千户磕头,谢谢常千户提携。”
    钱宁“梆梆梆”给常风磕了三个响头。
    常风道:“钱小兄弟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钱家父子千恩万谢的走了。石文忠、石文义兄弟又来看望了他一番。
    常风心中颇为庆幸:幸亏没让石文义和钱宁跟着我进达官营。否则他俩说不准也死在了达官营里。钱公公和叶将军不得记恨我一辈子?
    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从错误中汲取教训。
    常风从前日的错误中汲取了三个教训。其一,绝对不能在极度疲惫、亢奋的状态下做决定。
    其二,办秘密差事,一定不能轻敌大意。譬如进达官营找人,能带三百人去为何只带十人冒险?
    其三,绝对不能将危险的差事派给有靠山的属下。人若死了,他们的靠山会记恨我一辈子。
    已是月上柳梢头。常风趴在了书案上,睡觉休息。
    睡了大约两个时辰。有人轻轻将他摇醒。
    常风抬头一看,是王妙心。
    王妙心道:“常爷!额乐派人送来消息,他找到了杨春,已经派人盯死了。”
    常风惊讶:“额乐这么快就找到了杨春?杨春若是变节者,为何不外逃?”
    王妙心答:“这么说吧常爷,达官营里的小贩、粪工甚至乞丐,全都是额乐的眼线。”
    “只要杨春要吃喝拉撒睡,就逃不出额乐的眼。”
    “至于他是否变节,又为何没外逃。咱们抓住他,一审便知。”
    常风道:“带三百,不,五百精干力士!换上夜行衣,带上长刀和蝎子弩,连夜进达官营抓捕杨春!”
    “我亲自去!”
    吃一堑长一智。这回常风带足了人马,力求万无一失。
    一个时辰后。达官营一间不起眼的土坯房内。
    “铁匠”总旗杨春枕着一个大木箱,为自己高超的智谋感到自豪。
    观恭是他出卖的。
    他在关键时刻将观恭的身份泄露给秃鹰会,一共赚了两千两银子报酬。
    他知道,交割报酬时,秃鹰会一定想将他灭口。
    他让秃鹰会将银箱抬到了一辆马车上,又用另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出卖观恭,拿到酬银,他的第一选择应该是外逃。
    可是,带着两千两银子太过招眼,锦衣卫和秃鹰会又都在找他。
    想顺利逃跑,除非舍了银子,只身外逃。
    笑话,老子拿锦衣卫总旗职位、黑白两道的追杀换来的两千两银子,怎能轻易舍弃?
    他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干脆在达官营隐匿了起来。
    他打算等个三五个月,风头过去再想法子带着银子出城,隐姓埋名去外省当个富家翁。买个大宅子,置几百亩地,娶一房美妻,几房骚妾,养几个白胖小书童,了此一生。
    杨春枕着银箱,手边放着那柄锦衣卫配发给他的蝎子弩。
    实在是讽刺。一个汉人,竟将一个忠心于大明的蒙人出卖给了秃鹰会。
    “嘭!”突然土坯房的门被踹开!
    杨春的反应极快!拿起蝎子弩就向门口射了一发。
    “当啷!”他听到弩箭与铁碰撞发出的声音。
    借着门外无数火把的亮光,他看到第一批闯进屋内人,手中皆持铁盾牌!
    随后十几个人冲了上来,将他围住。那些人手中也拿着蝎子弩,全部对准了他。
    杨春反应极快,立马说:“啊呀!原来是锦衣卫的袍泽!咱们是自家人!我是南司总旗!”
    常风跟王妙心走了进来。
    抓捕杨春之前,常风听王妙心说杨春手中可能也有蝎子弩。
    为了不再让袍泽白白流血,他对这次抓捕进行了周密的计划。
    破门而入的袍泽,全部手持铁盾牌。防止杨春放弩伤人。
    常风问杨春:“伱就是杨春?”
    杨春道:“我是南司总旗杨春。大人是?”
    王妙心在一旁道:“这位是暂代南镇抚使职权的常风常千户。”
    常风挥了挥手:“拿下!”
    几名力士将杨春捆成了粽子。
    杨春一脸委屈的表情:“常千户,属下在达官营潜伏了整整十年啊!期间给南司送了无数有用的情报!您不该如此对待一个有功之人!”
    常风注意到了杨春土炕上的大箱子。
    常风成年累月跟银子打交道,对银子有一种敏锐的直觉。
    他猜测:“这口箱子里装的是银子吧?”
    两名力士一听这话,连忙将木箱打开。
    木箱中果然是白的银子。但不是银元宝,不是银锭、银锞,而是圆圆的银币!
    常风抓了几枚银币,又抛回木箱中:“这些银子哪儿来的?”
    杨春敷衍道:“啊,是属下多年立功受赏,攒下的赏银!都是廖镇抚使赏的!”
    他知道廖凡勇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常风眉头一皱:“糊弄鬼呢?暗桩的密饷也好,赏银也罢,都在廖爷手里帮你们攒着呢!”
    “再说,锦衣卫的赏银都是银锭、银锞。只有蒙人才使银币!”
    成吉思汗时期,仿照刺子模铸钱,银币居多。其后的掌权者,无论窝阔台还是乃马真后,铸造的也都是银币。
    银币因重量轻,便于流通,深受草原蒙人喜爱。
    常风见到这一箱蒙古银币,已经确定杨春变节了!
    杨春还在抵赖:“啊,这是我缴获的,秃鹰会用来谋反窜逆用的银币!”
    常风道:“如果我刚进门时,你这么说。我可能会信。”
    “可是,你先说银子是廖爷赏的。又改口说是缴获秃鹰会的。前后矛盾必有妖!”
    王妙心提醒:“常爷,虽说咱们这次带了五百袍泽。可我还是觉得达官营不安全。咱们还是将他带回诏狱,细细审问吧。”
    常风点点头。“啪!”直接将一个类似马笼头的器物扣在杨春嘴上。两名力士将这器物上延伸出的皮带系在了杨春后脑。
    此物曰“求死不能”。是专门防止案犯咬舌自尽的。
    另外一名力士,又给杨春脚上带上了脚镣,手上带上了小枷。
    众人将杨春押回了诏狱。那一箱蒙古银币也被带回。
    常风开始审问杨春。
    “求死不能”颇为精巧,案犯虽不能咬舌自尽,却能说话,只是声音有些含糊罢了。
    诏狱问案房中,常风给两名行刑小旗使了个眼色。
    两名行刑小旗上前,左右各在杨春的脚掌上锭了一枚钉子。随后拔了钉子,用一个类似大号挖耳勺的刑具往杨春脚上的伤口里放盐。
    还是锦衣卫的老规矩,先上刑再问话。
    杨春发出痛苦的嚎叫“呃啊!我冤枉!”
    常风笑道:“你说你冤枉,我说我冤枉。冤枉不冤枉,只有天知道。继续!”
    两名行刑小旗按住了杨春的脑袋。
    行刑总旗老齐将一根银针插进了杨春的印堂穴上。
    印堂穴乃是人的六大痛穴之一。
    银针插进去能有半寸。
    杨春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几乎要撕裂自己的脑瓜!
    本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变节。否则会被凌迟!
    可是他忘了,锦衣卫存在一百二十年,多少前辈研究了整整一百二十年的肉刑。
    主打的就是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进了诏狱的犯人,即便骨头再硬也做不到守口如瓶。
    常风冷冷的说:“钉脚板、撒细盐、针印堂都是我看腻了的老样了。齐总旗,你们诏狱就没点新鲜玩意儿让我看看了?”
    齐总旗有些尴尬:“常爷,诏狱里有句话,叫衣不如新,刑不如故。这些老刑虽然有年头了,但都是前辈们苦思冥想出来的。十分有效啊。”
    常风道:“齐总旗,大记性恢复术共分三重十八种。我最近琢磨出了第十九种刑。”
    杨春焦急的大喊:“常千户,你倒是问我话啊!别光用刑!”
    常风没搭理杨春。仿佛上刑的目的不是问案,而是纯粹的通过折磨犯人获得快感。
    齐总旗眼前一亮:“第十九种刑?还请常爷赐教。若有效,诏狱酷刑牌上会刻下您的名字,传之万代!”
    常风道:“取一张大一些的银箔,再把我虎子牵过来。”
    不多时,手下拿来了银箔和虎子。
    常风指了指虎子:“杨春,这是一条专门抄家寻银子的狗。”
    “每次干活儿前,我都会喂给它银箔裹羊羔肉,让它认准银子的味道!”
    杨春大喊:“常爷,你到底要问什么?”
    常风道:“干完活儿我给你三十两赏银。让你去怡红楼脏上两天两夜!”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行刑小旗强忍着恶心,
    常风道:“杨春,只要我一松手,虎子立马就会冲到你跟前,给你嚼个稀烂!
    管了四年行刑的齐总旗倒吸一口凉气:“常爷,您这新刑够阴损的啊!”
    常风怒道:“对待通敌叛国的变节者,越阴损越好!”
    说完常风松开了虎子的脖链。
    虎子朝着杨春就冲了过去!
    杨春吓得大喊:“啊!!!”
    原来是常风在关键时刻拽住了虎子身上的狗绳。虎子咬了个空。
    常风道:“哎呦呦,虎子最近力气变大了。我快拽不住绳子了!”
    杨春崩溃了,连珠炮似的大喊:“是我出卖了观恭!”
    “秃鹰会派人刺杀廖爷,是我给的接头暗语,刺客才能混进廖府书楼!”
    “源升茶馆藏着暗桩名册,也是我告诉秃鹰会的!”
    常风将往后拽了拽狗绳:“虎子,回来。”
    虎子很听话,回到了常风身边。
    常风吩咐一名力士:“把虎子牵走!”
    随后常风问杨春:“你为何要变节,出卖自己的上司和袍泽?就为了那一箱蒙古银币?”
    杨春的表情由恐惧变成了愤怒:“三年又三年,三年又三年。你知道我在达官营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嘛?”
    杨春给常风讲述了变节的原因。
    杨春世代都是工部的铁匠户。
    大明有着严格的户籍制度。皇族、士人、官员属官人阶层。
    军户、匠户、民户等属平民阶层。
    奴婢、乐户、雇工属贱役阶层。
    看上去铁匠户是平民。但干的活儿比贱役还苦!还累!
    祖父是打铁的,儿子也是打铁的,孙子还是打铁的。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凭什么?
    且如果在民间当铁匠,打打农具,马掌,属于做小生意。能过的很安逸。
    工部造办处世代承袭的铁匠,却起的比鸡早,睡的比妓晚。经层层克扣,拿到的工钱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形同奴隶。
    杨春从懂事起,就想摆脱卑贱的出身!他不想跟父亲、祖父一样,一辈子当一个卑贱的铁匠户!
    机会在十二年前到来。
    南镇抚使廖凡勇来户部造办处铁匠营,视察一批兵刃的打造进度。
    因靠铁炉太近,廖凡勇腰间系着玉佩的青绳被烤断了。玉佩落进了铁炉里。
    电光火石之间,杨春竟把手伸进了铁炉,将玉佩抢了出来。他的手被严重烫伤,他却没有喊疼。只说了一句:“大人,您的玉佩。”
    廖凡勇一看,这小子是个人物!够狠!
    于是廖凡勇对身旁陪同的工部郎中说:“我要抬举抬举他。你这边除了他的匠籍,让他来南镇抚司当个力士吧!”
    铁匠杨春几乎一步登天。从卑贱的铁匠户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力士。
    接下来的两年,是杨春一生中最快乐的光阴。
    身穿锦衣卫的虎皮,威风八面,受人尊重。简直是人上人。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十年前,廖凡勇给了他一个任务:去达官营当暗桩。既然你以前是铁匠,就以铁匠为隐藏身份吧!三年后我会调你回来。
    杨春如坠深渊!从威风八面的锦衣卫,又变回了一个铁匠!
    他心中愤恨:还当铁匠?我为摆脱那该死的铁炉吃的苦不是白吃了?
    奈何上司命令大如天。他劝慰自己:不就是三年嘛?在达官营好好搜集情报,多立功。三年以后风风光光的回南镇抚司,升官发财!
    可是,或许是因为杨春的差事办的太好了。三年后,廖凡勇让他再潜伏三年。
    第六个年头,廖凡勇继续让他潜伏三年。
    今年已是杨春潜伏达官营的整整第十个年头!
    在源升茶馆接头时,他跟廖凡勇说:“廖爷,我上年纪了。铁锤都快拎不动了。求您让我回南司吧!”
    廖凡勇劝慰他:“我知道你这十年过的很辛苦。这样吧,你再坚持两年,我一定调你回来!”
    杨春听到这话失望至极!这样的话他听到过太多遍了!
    凭什么我就不能回到南镇抚司,堂堂正正当我的缇骑?
    凭什么我这一生无论什么身份,都要守着燥热的铁炉,拎那该死的铁锤?
    廖凡勇,既然你无情,就别怪我无义!
    观恭的身份、你老廖的性命、暗桩的名册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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