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娘俩除了成天想着别人会陷害你们,还会想什么?”云娘的哥有些气急败坏,“余大少奶奶,这种人你也敢留着?”
“云姨不是你们一卖再卖?云姨被打断肋骨,是叫想着被人陷害,是已经被人害得差点没命。”叶应澜转头,“安顺,这对母子把你妈卖了,就已经跟他们没关系了。我是开车行的,不是开茶馆的,安顺,送客。”
郑安顺放开了这个算不得他舅舅的男人,将他推到了外头,吴经理对着还愣着的老太太说:“您是不是也该走了?”
“云娘……”她看着云娘说。
“您以后别来找我了,就当我死了。”云娘扶着她妈说,“这里是车行,我在这里做工,没空陪您闲聊。”
云娘送她妈出去。
“大小姐,我先给劲松发个电报,让他跟五太太约个时间,我先找她去聊聊?”吴经理又把话题转回了车行。
“行,吴叔,这事您做下去。”
吴经理出去,叶应澜总算有时间歇一歇,今天来了车行一直在忙碌,又遇到了郑家的事,都没时间问家里情况。
叶应澜摇了个电话回娘家,电话是二姨太接的,电话那头二姨太说:“应澜啊!”
“二姨,家里怎么样?应章和应漪都适应吗?”叶应澜问。
电话里都能感觉二姨太神清气爽的心情:“好着呢!自己爷爷家,哪儿不好?”
叶应澜被她那种登堂入室后的理所当然给逗笑了,说:“那就好。”
叶应澜还在想要怎么样才能问后续,二姨太已经叭叭叭地说了出来:“应澜,我跟你说哦!像我这样的中国女人肯定是没办法丢下自己亲儿女的,俗话说宁愿跟讨饭的娘,不要跟做官的爹。你四姨真的心够狠,不要应舟了。决定自己一个人回日本。这个心硬得跟石头似的……”
叶应澜听到了她想知道的消息,山口夏子下定决心自己一个人回日本
“你爸给了她一笔钱,我跟她说不要回老家,到其他地方,买个房子,就她那个把她卖出来做南洋姐的爹妈,听说她被男人休了回去,回家了这些钱都保不住了。”
二姨太这些话是好建议,但是她那个幸灾乐祸的口气说出来,实在是……
她挂断电话,秀玉和云娘进来打扫。
叶应澜有些奇怪,她收留安顺母子已经快一年了,都不知道云姨是思路这么清晰,这么能说会道的人。
叶应澜问正在弯腰擦茶桌的云娘:“云姨,什么时候您这么厉害了?居然能跟他们几个舌战了?一点儿都不受他们影响。”
云娘直起了腰身,看向正在擦地的秀玉:“这些日子我跟秀玉睡一屋,夜里没事,我俩就瞎聊。聊到我们的父母为什么要把我们卖了。家里一边把我们卖了一边还说为我们好,让我们要好好伺候孝顺他们。而我们居然认为这样是理所当然的,我们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真的该报答的,难道不是像大小姐这样,真心实意要帮我们的人吗?而不是拿我们当牛做马,把我们当牲口卖来卖去的人。”
秀玉绞了一把抹布,站起来说:“要不是大小姐那天帮忙,要不是遇到云姨,对嘉鹏少爷的两次救命之恩,我实在没办法报答,就真给嘉鹏少爷做小去了。幸亏小姐让我来了车行,也幸亏云姨告诉我,给人做小,害人害己。嘉鸿和嘉鹏两位少爷,还有余家的救命大恩我记在心里,这不是那点钱能还得了的,但是我也不会再想嘉鹏少爷要是实在喜欢我,我就给他做小伺候他一辈子了。”
书里秀玉的想法也是一贯的,报恩,报恩,报恩。
叶应澜笑了,现在两个人一个不忍气吞声了,一个也不是满脑子报恩了,挺好。
第31章
叶应澜抬腕看手表,余嘉鸿说下午四点左右来接她,他们一起去医院换药,换了药再回家。差不多了,收拾收拾回去了。
她把桌上的一些文件整理了,问准备出去的秀玉:“秀玉,以后想做什么?”
“小姐,刚好安顺让我做糕点给车行的客人,今天不是有人吃了还想买吗?我想以后开个娘惹糕铺子?”秀玉笑得灿烂,一双漂亮的眼睛波光流转。
叶应澜走过去捏了一下她的脸:“好啊!你开铺子我入股。”
“真的啊!”秀玉高兴得快跳起来了。
“有钱一起赚,不想让我赚钱?”叶应澜问她。
“那大小姐开店,我来做糕点。我给大小姐做工就好了。”秀玉说。
叶应澜横了她一眼:“言不由衷,就不想要自己的一份家业?”
秀玉已经会像小梅一样撒娇:“大小姐……”
“在说什么呢?”余嘉鸿出现在门口。
叶应澜见到余嘉鸿,拿起了手提袋:“秀玉想开糕点铺。”
“这是个好想法,完全可以!”余嘉鸿说,秀玉是他上辈子的弟媳,是保住了余家人的大恩人,在他的心里那就像亲妹妹一样。
“别想,我入股,你没份。”叶应澜跟余嘉鸿说。
“你还跟我分彼此?”余嘉鸿接过她的手提袋,“走了。”
叶应澜上车,把郑家今天来找安顺母子的事说给余嘉鸿听。
“郑雄没来?”余嘉鸿问。
“没有来,可能这两天外头都在骂他,他不敢出门吧?”叶应澜想了想,“难道这是郑大太太的意思?瞒着郑雄?”
余嘉鸿摇头:“不是,也可能是郑雄已经被关起来了。”
“跟日本人做交易,被人唾弃,但是不触犯星洲的法律,不会被抓吧?”叶应澜不懂了。
余嘉鸿侧头看她:“英国人的法律,是明面上的法律,星洲社会运行自有一套规则。”
叶应澜此刻车子开过一条街,这条街十分热闹,参茸行、瓷器行还有洋人的咖啡馆,叶应澜再开过去,听见有人喊:“各位父老,我郑家出了一个通敌叛国的汉奸,郑家列祖列宗都引以为耻,明日上午九点在……”
原来是这里有家顺隆粮铺,叶应澜这时才恍然:“真是被郑家宗族给抓起来了?”
“对的。咱们中国人过番而来,都是亲戚搭亲戚,本家搭本家,日久年深很多家族已经很庞大了。各大家族有了自己的宗族,有了同乡会。形成一套运行规则,到后来洋人都认同了这样的处置规则,就形成甲必丹,也就是侨领制度。”余嘉鸿叹息,“同乡会之间,宗族之间为了争夺地盘,时常械斗,打死人也正常。”
叶应澜想起爷爷说他为什么要在余家遇到艰难的时候倾力相助,那是因为他刚来星洲的时候,他们宁波人大多都去上海了,很少来南洋,他刚来南洋非常难,那时候刚好结交了余家老太爷,是用了余家的力量在星洲站稳脚跟。这才发家起来。
“也是啊!”叶应澜点头。
“郑雄这次可是要脱一层皮了。”余嘉鸿感慨。
“那也是他活该,他卖粮食给日本人害了多少同胞?”
到了医院,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去李大夫的诊间,护士说李大夫还在看病,将他们迎进了接待室,给他们倒了茶水。
叶应澜喝着茶,想起云姨刚才说的等郎妹,她问:“你知道等郎妹吗?今天云姨说她姐姐做了一辈子的等郎妹。”
“知道。我们老家的习俗。没钱的人家,就买个小女孩,当做儿媳妇,意思上媳妇都娶了,男孩总该来了吧?运气好的,婆婆立马怀上了男仔,夫妻俩年纪相差小,要是运气不好,就像云娘的大姐一样等六七年,甚至十来年,女方比男方大了整整一代人,就算是真做了夫妻,多半也是不幸。都是宗族影响下的悲剧。其实一定要生男孩,也跟利益有关,如果没有儿子,你赚再多的钱,最后都得给侄子兄弟。如果不是宗亲,乡里习俗主导这个社会,如果我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愿意给谁就给谁,没有人可以剥夺这个权利。那么是不是一定得生儿子,这个意义就不一样了。”
他上辈子若非有嘉鹄和嘉鹞,还有秀玉的俊生,他恐怕连终身不娶的资格都没有。
宗族凌驾于法律之上,同乡会替代了部分警察和法官的功能,战争结束,星洲的各种派别林立,社会依旧不安定……
叶应澜恍然,余嘉鸿给了她答案,在宗族传承的观念下,女孩子哪儿还有出路?如果我的钱就是我的钱,没有人剥夺这个权利就好了。
护士进来说:“余先生,请跟我来。”
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余嘉鸿的沉思,他站起来拉着叶应澜一起进诊室,李大夫拉了帘子,叶应澜本想待在外头,被余嘉鸿叫了进去。
他脱下了衬衫,这些日子已经看习惯了,叶应澜已经心里没什么波澜。
李医生拆开纱布,余嘉鸿往另一边看去。
叶应澜见他不看伤口,问:“你害怕?所以才叫我进来陪你。”
余嘉鸿扯了扯嘴角。她想哪儿去了?自己这种经历过腥风血雨的人,怎么可能害怕?
“他从小就胆小,我给他缝这条伤的时候,他哭得就跟杀猪似的。”李医生说。
没发现他手臂上有伤疤啊?叶应澜走过去看,仔细看余嘉鸿手臂上还真有一道歪歪扭扭的陈旧伤疤,因为年久,疤痕已经完全平整,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难道不是因为你的手艺太差,我怕太丑让我娶不到媳妇,所以哭的?”
许是因为喜欢,他的这些油嘴滑舌,叶应澜并不讨厌,还笑出声。
“看看,这次我的手艺好不?”李医生已经把纱布拆开了。
余嘉鸿看了一眼,立马侧头。叶应澜这下可以确认了,他是真害怕,她走过去,搂住了他捂住了他的眼:“不看就好了。”
她站着自己坐着她的手捂住他的眼睛,她身上的那股子馨香?不行,等下还要脱裤子检查腿上的伤口。这么被她搂着,自己要疯。
余嘉鸿懊恼,自己非要她进来做什么?
他轻轻推了推叶应澜:“你出去等我。”
这人怎么回事?刚才叫她进来,现在叫她出去?
“出去吗?马上就好。”余嘉鸿又推了推她。
叶应澜一脸不解,李医生低头看了一眼,偷笑:“余太太出去等一下,马上就好。”
叶应澜刚走出帘子,就听李医生笑出声来。
余嘉鸿的声音:“快点,我太太等着。”
“知道了。”
“对了,我什么时候可以拆线?”余嘉鸿问。
“应该还要一周时间,最好时间长一点。”
“还要一周?”余嘉鸿的口气里有些失望。
这人是嫌弃拆线时间太长了?叶应澜突然脸上发热。
“就是不要动得厉害,又不影响你什么?实在不行,可以让你太太帮忙吗?刚才还跟我炫耀有老婆了呢!”
“行了,行了,你怎么还这么烦人?”
李医生的话叶应澜听不懂,她能帮什么忙?
“下次,你想听我说话,都听不到了。”李医生轻轻呼出一口气。
“为什么?”余嘉鸿问。
“下次拆线你得找张医生了。我这么好的手艺,不能再给你缝这种小伤了,我要回国做战场救护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金属磕碰的声音。
“多救点人。”余嘉鸿的声音。
“肯定的,等我回来。”
“等你。”
余嘉鸿撩开帘子出来:“走了。”
叶应澜对李医生微笑:“平安。”
“一定。”李医生微笑回。
叶应澜走出医院,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医院的大门,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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