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余嘉鸿退到门口,他们都是这一行有天赋的,自己又插不上嘴。
谢德元看来看去:“这里是没办法了,要不这样?明天带这几个零件去我的厂里,我来想办法怎么把偏差测出来?”
“真的可以吗?”叶应澜问。
“只能说试试看。”谢德元说,“刚好是这个专业的。”
“多谢!”
余嘉鸿陪着两人洗了手,出去坐下,叶应澜说:“想给您推车子,最后没想到是您帮我们解决问题。”
“我跟嘉鸿相见恨晚,应该的。”他叹了一口气,“你让我想起我太太对机械的执着,她要是在的话,也会将你引为知己。她也对机械很有兴趣,可惜那时学校机械系不收女生,不过她依旧学了机械的很多课程,也和我一起翻译了几本机械上的书籍。”
“让您想起了伤心事。”叶应澜有些抱歉。
余嘉鸿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何种感觉,他叹了一声。
谢德元摇头:“不,是你让我回忆起了人生中最美的时光。对了,这个娘惹糕很好吃,我想带给我女儿。”
“应该有的,我去看看。”
叶应澜站了起来,进后厨,后厨秀玉还做了九层糕,叶应澜让她们每样包了一份,拿出来给谢德元。
“应澜,去换衣服。我们也该回黄家了。”余嘉鸿说。
叶应澜去换了旗袍,一起上了车。
“德元兄,先去贵府?”余嘉鸿说。
“不用了,去黄家吧?”谢德元回他。
“刚出笼的娘惹糕味道好。”
谢德元笑:“那就麻烦了。”
余嘉鸿开车往谢家,谢家在很热闹的华人街区,是一整排的南洋骑楼中的一栋,门口种着一棵有年头的三角梅,他停下车。
谢德元提着娘惹糕推开栅栏门,一个和嘉鹄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老妈子,谢德元跟那个老妈子说了两声,把糕给了她,把孩子抱了出来。
余嘉鸿和叶应澜一起下车,谢德元抱着孩子过来说:“叫叔叔、婶婶。”
小姑娘奶声奶气叫:“叔叔好,婶婶好。我叫谢琳琅,琳琅满目的琳琅。”
叶应澜伸手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你好呀!”
余嘉鸿从谢德元手里接过孩子:“琳琅好,过两天去叔叔家作客,好不好?叔叔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弟弟哦!”
小姑娘看向她爸爸,谢德元点头:“你乖乖在家,等过两天爸爸带你去叔叔家。”
“琳琅乖乖的。”
这么乖的小姑娘,是死在日本进攻星洲的轰炸中。大约也是这个原因,让绝望的谢德元火烧工厂之后,拿枪打日本人。
谢德元送了姑娘回家里,再上车。
车子再到黄家,余嘉鸿和谢德元在外,叶应澜往里走,里面开了两桌,余家婆媳三人正在打牌,余家三姐妹和黄家姐妹在吃瓜子,百无聊赖的嘉鹄看见她就冲了过来:“大嫂嫂,大哥哥呢?”
“我带你去找大哥哥?”
“嗯。”
叶应澜牵着余嘉鹄出去,把小弟给了余嘉鸿,自己回来,余老太太见到孙媳妇来了,招手:“应澜替我一圈,我去洗下手。”
“老嫂子,刚刚你让月娥替你,这会儿又让应澜替你。”另外一桌上的黄家老太太说,“输了就输了,不要尿遁吗?”
“我就让应澜替我打两圈转运了,又怎么了?”
余老太太乐呵呵地换上了孙媳妇,反正已经被拆穿了,索性不走了,坐在叶应澜身边看她打。
“应澜,车子卖了没有?”二太太问她。
“买车是大事,怎么可能卖得这么快?”叶应澜打了一张牌出去。
“吃。”黄太太拿进了叶应澜打的牌,“这位谢先生也是运气不好,他太太难产死的,真是造孽哦!生下来的还是个男孩,可惜身子太弱了没能养活。”
牌桌上另外一位太太说:“没了就没了,要是这个男孩活着,他续弦恐怕也难。”
“不管这个孩子在不在,他续弦肯定难。他要上过大学的姑娘。”黄太太打牌,跟二太太说,“放眼咱们星洲,去上大学的姑娘,就那几家自诩开明的人家。那些姑娘心气高得很,谁愿意嫁给他做续弦。你说女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说实话,他之前那个太太,指不定就是读洋书,跟洋人接触太多了,中国的菩萨不保佑了,才出事的。”
“就是……”二太太刚刚接茬,似乎又觉得不妥,她说,“读书跟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黄太太连忙说:“我瞎说的。其实读洋学堂,也不一定马上去美国吧?姑娘们也可以先在星洲的西洋女校读中学。”
“那是因为……”二太太刚想说,桌子底下被人踢了一脚。
二太太想起他们去美国是为什么?大约是大嫂不想让她说出来。
大太太笑着说:“星洲的女校也是英国人的,跟美国的学校还是有所差异的。我娘家的人脉全在美国,所以让孩子们去美国。”
“其实,不是每一家姑娘读了大学就能嫁乘龙快婿的。毕竟全国能掌权的也就那么几个。那是得有娘娘命的,再说做上头那些人的老婆,冷暖自知。”黄太太话里有话。
叶应澜暗笑,黄家看来已经上了余嘉鸿的圈套。
嘉鸿私下跟她说,这几天他在看黄家做生意的方式,他觉得黄家跟余家可能不是一条道的,还是不要顺了阿公的心意,不损伤两家的情意。趁着这个机会,索性让两家撕破脸,一拍两散才好。
她在女眷那里借着《家》里的情节,暗示余家姑娘不想蹚他们家的浑水。也让嫲嫲看清楚,黄越西和那个表姑娘确实有情。
他在外举例说国内那些高官政客与原配离婚,娶知识女性。让黄家以为他们家是为了要让嘉莉去嫁高官才不跟他们结亲。
以黄家婆媳的性格定然无法完全咽下这口气,会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果然黄太太就忍不住了。
“胡了!”叶应澜把牌推下来。
“大少奶奶真是好运气。”
叶应澜冷笑一声:“运气好?黄伯母,聪明话说给聪明人听,自作聪明就要不得了。我以为我早上已经很聪明了,转了几道弯。可没想到,你愣是没明白,反而还想歪了。是不是明天起星洲城里,都要传我们余家的姑娘想攀龙附凤?”
“大少奶奶这是什么意思?”黄太太本就憋了一口气,见叶应澜这样发脾气,她也不高兴了,两家结亲是互相早就有想法的,只等她儿子回来,提亲就好了。百货公司那一场,难道就她们婆媳的错,余家这位大太太当时怎么说的?
今天来了又说什么小说故事,她也是问了女儿才知道里面有一段表哥表妹的故事。
明明他们家要攀龙附凤,还要拿她儿子和外甥女说事。
“黄伯母,那我就把话给明说了。”叶应澜说道。
黄太太今天下午已经知道结亲是没戏了,儿子和外甥女的事,她不仅知道,还乐见其成。
她的外甥女是她看着长大的,家又远在广州,家境也不好,与其去找那些小门小户,倒不如给自己儿子做了小,有自己看顾着,也不会委屈了她,这样对着地下的姐姐也交代得过去了。
儿子娶余嘉莉是娶大房老婆,外甥女是做姨太太,扯什么小说故事?全星洲,有钱人家哪家男子没有个姨太太?她丈夫在外头也养了两个,余家人可都是知道的。
她倒是要跟余家人分辩个清楚明白。黄太太拿牌敲着桌,看着余大太太:“我倒是不明白大少奶奶这是唱的哪一出?”
“你们一家子来我们家请吃饭的那天夜里,我和嘉鸿撞见你家大少爷和表小姐进了鸿安歌舞厅。”叶应澜转头看向那位表小姐,“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一出?”
她不过是黄家的一个表小姐,余家大少奶奶一来就往她身边凑,她已经觉得不对劲了。
后来一提那本小说,一直绕着表小姐和大少爷,她就知道余家知道了什么。
她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会碍着他们什么了?她又不想要表哥太太的位子,只想做个姨太太而已。
这位如玉小姐站了起来,那个表情委屈极了。她说:“我只是一个身世飘零的女子。也不会争也不会抢。余大少奶奶今天夹枪带棒全冲着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什么时候夹枪带棒了?我顾着两家的情面,意思上是,大少爷和表姑娘青梅竹马,郎情妾意,两情相悦,何必求娶一个局外人?亲上加亲不更好?”叶应澜脸带嘲讽,“那日舞厅撞见你们如此亲密,我们就想着,借着这本小说,大家心知肚明,不要伤了和气,两家想要结亲的事,就当成没有发生。没想到你们倒打一耙,说我们家要攀龙附凤。”
“我当是什么事呢?”黄太太笑着摇头,“大少奶奶想要知道我们的打算,就挑明了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嘉莉是我们黄家求的长房长媳,是我们家越西的太太。我们家是再诚心不过了。如玉呢?给越西做小,妻是妻,妾是妾,各司其职,各安其份。”
好一个各司其职,各安其分!叶应澜只要想起书里,战后秀玉上他们家门去接嘉莉回家,不过是说了句:“有你们家这么糟践人的吗?”
被黄太太一顿臭骂,还骂秀玉:“你也是姨太太,你不也挤走了你们余家的正房太太,扶正成了大房太太?”
秀玉搂抱扶着疯疯癫癫的嘉莉,姑嫂俩一个哭了一路,一个痴傻笑了一路,刚看的时候觉得那是秀玉觉得嘉莉可怜,现在细想却是秀玉认为若不是她进余家,兴许余家看到黄家要娶妾,余家就能上门说理了,自身都不硬,还能说什么?秀玉是愧疚,是亏欠。
叶应澜压住自己心头的怒气,把目光投向余老太太,余嘉鸿说让她利用机会起冲突,但是发脾气的事得让嫲嫲来。
另外一桌也早已经停下,黄老太太走到余老太太身边:“我们家分得清清楚楚,嘉莉是什么位子,如玉是什么位子,绝对不会弄错。要是嘉莉不想跟如玉同处一个屋檐下,可以另外找个房子安置如玉。断断不会委屈了嘉莉。”
余老太太早已头脑发胀血气上涌,伸手把桌上的牌扫到了地上:“说什么呢?我们余家小门小户,可高攀不起妻妾成群的大户。”
“玉兰。”老太太叫。
老太太的贴身老仆走上前:“老太太。”
“去跟老太爷说,黄家这个宴,我吃不下了,我带着孩子们回去了。”老太太说着往外走。
余家女眷一起跟上。
黄老太太连忙使眼色,让人也出去跟他们家老太爷说。
外间余老太爷也在跟黄家宾客打牌,说着这次国内来发公债的事,说着与国内银行界的朋友吃饭谈国内的情况。纵然不容乐观,身为中华儿女自当尽力。
这时余老太太身边的玉兰走了进来,余嘉鸿看见她,连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听她说了之后,还故作惊讶,快步走到,正在侃侃而谈的余老太爷身边,弯腰说女眷发生的事。
余老太爷听了脸色沉了下来,黄老太爷被叫了过去,在门口听他们家老太太的女佣说事。
黄老太爷心头不忿,今日说是孙子回来,实际上是特意请余家,为了两家结亲,一顿午饭已经摸清了余家的想法,想着结亲不成,两家的交情还在。没想到要闹到两家都没脸,不欢而散?
要是平日他定然是要呵斥自家女眷,但是今天明明就是余家人看不起他们黄家,就连场面上的那点情面都不给了。黄老太爷这下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走进来,说:“余老弟,弟妹这般……”
余老太爷站了起来,他笑着拍了拍黄老太爷的肩:“老兄啊!人总要有取舍,不能样样都要。今日就这样了,告辞。”
余嘉鸿站起来,跟谢德元说:“德元兄,改日与兄再约,小酌一番。”
谢德元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客气地与余嘉鸿道别。
余家一大家子,是今天最主要的客人,他们一大家子全走了,好好的长桌宴,位子空了一小半,黄家硬撑着招待完了亲朋好友。
等送完了客,什么目的都没达成,脸上无光的黄老太爷,阴沉着一张脸,此刻他才有功夫听家里的女人们说今天的来龙去脉。
听到余嘉鸿夫妇撞见黄越西和宋如玉一起出入歌舞厅,他脸色瞬间变了,他的一双眼盯上黄越西:“你带宋如玉去歌舞厅?”
黄越西吃过饭就知道余家不想结亲,还拿出了《家》暗示,暗示他和表妹是书里的高觉新和钱梅芬,而余家那个嘉莉不愿意做李瑞珏,不过阿公也说了,余家在支持筹赈会上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公债发行上,余家和叶家更是带头烧公债,以表示即便是公债无法偿还,依旧要全力支持国内抗击日寇。
阿公分析出来,余家是谋求更大的,所以女儿自然要待价而沽。
这个亲事结不成,黄越西认为挺可惜,余嘉莉端庄大方,家世优越,做妻子是再合适不过,不过这样也只能说是遗憾了。
可就是没想到自己和表妹去歌舞厅的事,会被余家人撞见。
他走过来:“阿公。”
黄老太爷一双老眼看着他:“你不知道你要求娶的是余家大小姐?”
“我知道。但是如今这个年代,出去跳个舞,也不算什么事吧?”黄越西不以为然地说,“余家只是找了个由头,不跟我们家结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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