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国泰、韩栋诸将胡吃海喝一番后,大卫钦差、左佥都御史魏象枢便带着百余随从,大张旗鼓、威风凛凛地乘船渡鸭绿江直奔义州。鸭绿江对岸的朝鲜义州牧使金宇亨不敢怠慢,一边小心款待,一边派人飞马禀告平安道兵马节度使兼宁边大都护府使洪重普、水军统御使李正英。洪、李二人这些日子奉朝鲜国王李棩之命领军防范鸭绿江对岸的卫军,正忐忑不安之际,对方派了使臣来,看来仗是打不起来了,暗松一口气,连忙上疏朝王禀告此事,又派兵马护送魏象枢一行去汉城。听说卫使要来,朝王李棩忙召集重臣领议政兼御营都提调郑太和、左议政沈之源、右议政元斗杓,领敦宁府事李景奭、左赞成兼吏曹判书宋时烈、左参赞宋浚吉、右参赞蔡后、大司宪金南重、大司谏李庆亿、户曹判书许积、礼曹判书尹绛、兵曹判书洪命夏、刑曹判书赵启远、工曹判书闵应亨、都承旨金寿恒等商议。
“诸卿都说说看,那卫国一面陈兵于鸭绿江畔、一边遣使前来,所为何事?”年轻的李棩双目炯炯地扫视众臣。
“殿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卫与清皆是蛮夷之国,毫无信义,无非是倚仗兵势、逼我称臣。吾朝鲜乃礼仪之邦,被迫称臣于一胡,已是羞耻,若再称臣于一胡,是耻上加耻耳!且清卫胜负未分,无论向哪方称臣都会得罪另一方。老臣以为无论卫使为何而来,都必须做好防御,丙子胡乱的教训近在眼前呢”,百官之首领议政郑太和颤巍巍地说。
“臣也以为万不可向卫国称臣。卫军虽在辽东小胜,可实力与大清相差甚远。若称臣于卫,必会遭到清军的报复,导致生民涂炭。丙子胡乱教训不远,请殿下三思”,右议政元斗杓一向亲清,也断然反对向卫称臣。
左议政沈之源则时不时地咳嗽,不发一言。这段时日,他以身体有恙为由,不断请辞,但李棩就是不允。因为病着,索性便不发言,让其他人说。
这三位是议政府的首脑。朝鲜的议政府相当于明清的内阁,领议政与左、右议政便相当于内阁的大学士。其下还有从一品左、右赞成,正二品左、右参赞等官,不过地位与这三位要差了一大截。三人中有两人反对向卫称臣,群臣中当即有一半明确附议。不过还有另一半没表态,这一半人的目光都盯着左赞成宋时烈。
宋时烈最近有些郁闷。他将南人党首领尹善道逼得流放三水郡后,实际执掌朝鲜大权,按说应该成为议政,做不了领议政、做左议政、右议政也行。一年多前,右议政鄭維城家中有人犯事,心神不宁,主动请辞,众人皆以为大王会让他担任右议政,可李棩却起用了老臣、原平府院君元斗杓为右议政,说是元斗杓安抚清朝有功。当时朝王刚接受清朝册封,不宜得罪清朝,倒也说得过去。可前不久,左议政沈之源请求病退回乡休养,朝臣们都说大王这回肯定会让宋赞成接任左议政,可谁曾想李棩顾念老臣,死活都不肯放沈之源走,还流着泪说先生若是走了,让孤怎么办啊?感动得沈之源眼泪直流,无法再提离去二字。他不走,宋大儒的议政之梦只好暂缓。好在新王对山党依旧十分器重和倚仗,虽未让他成为议政,却将他由右赞成擢为左赞成,并将宋浚吉由右参赞擢为左参赞。虽然品级相同,但左在右前,算是拔擢。
不过,年轻的大王又有两个新举措让他隐隐有些不安。先是让领议政郑太和兼任御营都提调。朝鲜的中枢武职机构有五军营(训练都监、御营厅、禁卫营、摠戎厅、守御厅)、内三厅(内禁卫、兼司仆、羽林卫)、训练院、世子翊卫司、扈卫厅、捕盗厅、镇抚营、管理营、龙虎营等。御营厅在五军营中兵力最多,孝宗时为准备北伐一度扩充至两万余人,如今依然有近万之众;联想起大王前不久让自己的小舅子金锡胄担任内禁卫大将,实际掌控内禁卫军,这位新王对军权抓得是极紧的。这倒也罢了,毕竟郑太和与自己关系不错,金锡胄还是自己的弟子。可新王接下来又重用南人党成员许积为户曹判书,这便让宋时烈如坐针毡了。李棩是这么解释的,许积这人老实稳重,替孤掌财再好不过。为了试探新王的态度,宋时烈、宋浚吉二人也上疏请辞,说是要回乡归隐、著书立说。李棩再次哭泣,这一回哭得比上回沈之源请辞时还伤心,说是先王在世时将孤托付给两位先生,两位先生就是孤的萧何、张良,诸事皆需仰仗,如今要走,便如天崩地裂一般,是万万不能答应的。见大王哭得如此伤心,二宋也十分感动,只好勉为其难地留下来继续辅佐。
见宋时烈不说话,李棩微笑着凝视着这位左赞成,“宋卿,汝觉得如何?”
新王的笑容十分真诚,带着尊敬、倚重和信任。这一刻,宋时烈有些恍惚,仿佛见到了自己的弟子、孝宗李淏。新王和先王长得实在太像了,连笑容都几乎一模一样!当年孝宗大王倚重自己如倚长城,希望自己能辅佐他练兵北伐、血丁丑下城之耻,可惜大业未成,先王便已仙去。更可叹的是,自己出于山党的政治利益,无法承认孝宗大王的嫡长子身份!自己何幸,能获得两位大王的圣眷!自己又何不幸,身边有了一帮志同道合的君子,捆绑着自己做不情愿之事!
“臣以为殿下不可答应,也不可不答应。清、卫两国皆是大国,朝鲜是小国,小国若触怒大国,恐怕力有未逮。若答应,清军必然伐我;若不答应,卫师又必至。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拖’。拖到清卫大战的结果出来后,再决定取舍”,宋时烈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莫要小看“拖”这个字,当年孝宗大王急着北伐,他便是以先富国才能强兵为由,一边高呼反清口号,一边慢慢拖延,一直拖到孝宗病死,北伐也没见踪影。
“嗯,宋卿说得在理,孤明白了”,李棩哈哈大笑,“孤要给卫使最隆重的接待,但就是拖着不表态。郑卿,汝是领议政,接待卫使的事,便由汝负责”。
“是,老臣定不负使命!”郑太和颤巍巍大声领命。(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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