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1更4000字)
在平常生活中,老母亲讲话,儿子不听,本来就是寻常之事。尤其是放在庶民寻常百姓家里,连根鸡毛都算不上。
就是在齐王本人看来,这也算不得什么。
他只觉得,自己老母记性不好。
而且史家记录这件事时,指明是齐王自己说没有听清楚。
可是,一个国家,君王重用哪个臣子,决定的是国家的兴衰荣辱和成败!
堂堂一个君王,居然在这种大事上,闹出这样的笑话来,自然是拉低了天下诸侯王的下限。
甚至于齐王建当初到底是压根不上心没有听进去,还是君王后气若游丝,说话声音太小,所以齐王建没有听进去。这两种情况看着没啥区别,性质却截然不同。
作为背负着一个国家兴衰的人,承担着国内百万民众生计的王,田建在面对这样关系到国家兴衰的事情时,他的表现简直是拉低了整个战国末期诸侯王的下限。
这段时期,诸侯国因为国中内部腐败,国势都已经走上下坡路。除了秦国蒸蒸日上,其他的国家内部都是一片乌烟瘴气。
只是其他国家的诸侯王,虽然知道国中情况江河日下,但是也愿意奋力一搏。远离奸臣,重用能人,亲近贤士,知道自己不行,还是努力动脑想办法。
可是齐王,他好像是完全不了解当时天下的情况,对国际局势一无所知。
像臣子任用这种事情,他表现得如此轻慢。
没有把君王后的告诫记下来的齐王,从这以后,就开始充分发挥那双大耳朵不好使的用处。
忠臣劝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奸臣只要说几句,立刻屁颠屁颠跟着去执行。
久而久之,整个齐国上下都乌烟瘴气的。
直到现在,齐国的朝堂之上,群奸林立。干正事的没有几个,都是忙着敛财的。
可是,这样一个昏庸无能之主治理下的国家,按道理来说,齐国内部应该乱得不得了。
可是眼前看到的景象,却让张良感到吃惊。
整个齐国境内呢,那是一片繁华景象。
临淄城——
大街上,那真的是鼓锣喧天,人声不绝。车马如流水,前后相接,从早到晚不间断。马车和马车互相追尾,共同排在街道上。
到处都是娱乐场所,男男女女,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东走几步,是卖布、贩席、织履者;西走几步,是牵着羊、鸡贩卖者;北走几步,又是杂耍戏表演。
这些表演边上,聚满了人。
他们表演的东西非常多,滑稽表演、斗鸡、摔跤、杂技、舞蹈等。
当然这其中,最受大家欢迎的是——俳优表演。
这个时期,王公贵族常蓄养俳优进行说唱逗乐表演。
俳优一般是男性,特别是体型矮小的侏儒,他们更容易引人发笑。
除此之外,就是杂技表演。
就是张良他看到这些,也忍不住停留下来看乐子。
这些行走江湖卖艺的人把两根比身体长一倍的木棍绑在小腿上,一边快步走一边依次将七把剑抛到空中,接住落下的宝剑后继续往上抛,七把剑在空中形成一个绚丽的椭圆。
他们一边表演,一边赚钱。有时候还会和同行互相比试一下,哪家的技术更加精湛。
往南走走,那就是女闾——妓院。
成排成排的二层阁楼,上面站着姿容俗气的女子。登高而呼,只为城楼下男子兜中金币。
除了繁荣的商业活动,齐国的百姓们似乎整个国家都在没日没夜举行娱乐活动。
他们晚上也不熄灯,夜市延续到很晚。
白天的时候,很多人在街上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蹴鞠,比其他六个诸侯国的都城加起来还要热闹。
男子赤膊,女子衣着不得体。完全没有约束。
而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穿着深衣,气质清雅的俊美男子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就像是野鸡群里冒出来一只白鹤。
因为长得实在是太好看,张良让女子见了都忍不住羞惭。他一出现,顿时大街上两侧的男男女女都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男的对张良是那个意思,女的对张良是那个意思。
望着这一双双贪婪的眼睛,张良就知道他们是在动什么心思。张良心中有些气愤。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也是见到这一双双眼睛,张良越发失望。
他心里感慨,‘没想到,齐国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当今天下,难道真的没有人再可以抗衡秦国了?’
在这大街上,他也不好带斗笠。这里人来人往,到处都有巡逻的士兵,专门监管市场交易。
若是带上斗笠,一看就是人群里最显眼的那个,走哪哪里路人都看着你。
张良最终是败给了现实,看着临淄城里世风日下的情况,这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神,让张良这个以君子为自我要求的人不得不很快就折返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他怕再留下去,会碰上不好的麻烦。
临淄城中的坊市,都是按照东南西北的走向,排布得整整齐齐,比鱼鳞还要规则。
他沿着笔直的街道,来到一处庄子。
这古时候的中国,那是地广人多。
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是非常大的,庭院足有四五间房那么大。而地位越高,财富越多的人,自然住的房子更大。
由此从先秦时期,春秋战国时代的人们,早就开始比拼房屋。
他们的屋宅按照从高到低的等级,按照院子数量的多少,分为七进之宅,五进之宅,三进之宅,一进之宅。
宅院是宅院,还不另算拥有的湖泊、池塘、园林等。
张良来到的这所宅院,是一座三进之宅。
在临淄城中,拥有一所三进之宅居住的人,在周围左邻右舍的眼中,其身份不高也不低,从不惹人在意瞩目。
张良毕竟是张良啊。
他虽然流浪在外,内心始终没有放弃过复仇。他也知道,就算他家底丰厚,可是他随身带的钱早晚都会光。
而且,他要做的事情是复仇,他需要拉拢结交势力,如果仅仅是一个士人的身份,结交他人非常不方便,而且,干大事,怎么能没有钱。
于是张良选择了来到最是龙蛇混杂的齐国,这里是商客的天堂,也是流浪者的安乐窝。
他假意从事商业。
现在张良的身份是齐国的商人——名唤张伯。
伯仲叔季,这是当时家里排行的弟兄。张良为长兄,化名自然直接叫张伯。
见到张良回来,张良的贴心仆从都围了过来。
他们才刚在临淄城中安定下来不久。
这行走江湖,走走停停,每个城池都呆上一段时间。有时候张良去拜访当地有名的贤人,但是既然要拜访,总要拿出财物打点,就因为这个,一路上张良已经了不少钱。
除此之外,就是去寻访当初一同从韩国逃出来的世家后辈、王孙公子。
原本这些四处逃难,躲避秦王追杀的人本处在地位发生截然不同转变的巨大恐慌之中,隐姓埋名度日,仍旧是惆怅难安。
但是在他们看到张良如此锲而不舍地‘追过来’,始终不放弃,张良像是黑夜里的一点萤火,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希望。
这些人一一和张良见了面,叙旧,给他财物支持。
这一年春日里,张良来到了临淄城里。
之所以选择在临淄城中定居,是因为张良发现,这临淄城里,有个极大的优势——乱。
秦王灭了四个国家,对王孙贵族也并不愿意留情。他的敌人,都在逃跑。
当时天下人心目中的天下,就那么大点地盘。
西面有秦国,南面在打仗,这些人都没有地方跑,最终不约而同都跑来了齐国。
张良一路过来,也遇到了不少赵国人、魏国人、韩国人、燕国人。
他们都表示是因为惧怕秦国的压迫和管理,所以跑来齐国。
正是因为一路上所见所闻,又增添了张良复国的希望。
他看到天下人都不喜欢秦国,这下就满意了。
他决定在临淄城,暂时建立一个据点。一方面做大生意,赚取足够的钱;一方面他要在这里,联络各诸侯国逃难避祸的世家贵族,对于有帮助需要的,张良毫不吝啬给予他们财物,资助他们活下去。
客舍青青柳色新,张良的家宅虽然只有三进,可是内有一湖泊。
这是张良选择买下这个宅子的原因所在——只要有水,就可以打造成韩国的房居样式。
张良坐在廊道下的主席上,他的仆从死士早就等在这里。
他们和张良一样,也都出去探路了。
只要主动出去转悠,和人搭话,闲聊,总能找到过去认识的人,又或者打听到其他国家的王孙公子所在。
只是张良一坐下来,他的仆从们纷纷道。
“少主,恕我直言,这临淄城不适合咱们。”
“我也这么认为。这临淄城里太乱了,齐国人眼中岂止是没有法度,礼义廉耻已经是全部都不要了。”
“是啊,少主,他们的眼睛都已经被金钱糊住,脑子里除了醉生梦死,哪里还会想什么家国大事。”
“男子整日宿在女闾,沉浸其中;街上男女街坊邻居,放浪形骸,时时聚众淫奔,实在是荒唐。”
“他们完全是活一天算一天,根本不考虑以后的事情。”
张良缓缓道,“乱,才方便我们藏身。齐国人心不齐,也不是一日两日。齐王两耳昏聩,重用他的舅舅,任命他的舅舅后胜做丞相。后胜排挤朝中忠臣才士,荒废稷下学宫,逼走才士,这才招致国中人浮于事的状况。”
“可是即便是这样,你们也看到了。时至今日,这齐国那都算得上是天下最富有的国家。”
“因为齐国的国策就是鼓励民众经营商业。当初管仲大力发展商业,帮助齐桓公积攒财货,这才帮助齐桓公建立霸业。后来齐国又利用商贸交易打败鲁国,打这之后齐国就一直发展重视工商业,很早就有一套国家专门管控商业的经验。”
“当初齐王建继位后,由其母君王后摄政。君王后贤德,与秦国交往十分谨慎,和诸侯交往讲求诚信。齐国处在远离秦国的东海边上,秦国日夜攻打韩、赵、魏、燕、楚五国。”
“五国在秦国的进攻中忙于自救,因此齐王建继位四十多年里,齐国没有经历战争。”
“长久的和平,再加上齐国国内宽松的经商环境,又加上齐国素来有淫奔之风,君王昏聩,贪婪吝啬,好色奢侈,久而久之,国中风气败坏,齐国就开始败落。”
“这临淄城中的繁华,只是假象罢了。我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虽然多,可是实际上付账的人很少;女闾满大街地设立,可是进去的人很少。商铺门前也已经结上了蛛网,门前的垃圾也很久没有人清理打扫。”
“我想,这个国家的人,多半都是负债累累。而那些门店,也都是今天开了,很快就不得不关闭。”
这些仆从听了,纷纷点头。
“少主果然明察,我去问了这街上的邻人,他们都说,经商已经是不能经商了,只能回去种地。可是大部分人的田地都已经被奸臣和六国来的宾客借用官府的名义占领,许多人没有地种。为了谋生,他们要么出去卖艺,要么就只能去帮助地主耕种土地,以此换得口粮吃。”
张良没有说话,他心里苦涩。
等离开韩国之后,张良忽然意识到,他过去的抱怨是错的。
过去他总是在不满,为什么上天要让韩国那么早灭亡,如果再给他十年的时间,等到他做官,韩国一定还有机会。
可是当离开新郑,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所过的生活,看到人间百态,张良才发现过去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以齐国这样的情况,就算秦国不来攻打他们,齐国也会自己灭亡。”
一仆拍案,气冲冲道,“岂止啊,这齐国人已经完全不在乎他们的国家了。我今天询问了不过八户人家。竟然有七户人家告诉我说,他们不知道秦国已经在准备攻打齐国了。”
“最可怕的是,他们居然都说没有听过秦太子要在两年之内灭亡他们的夸口之词。”
“即便有人知道,他们竟然反问我说,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这齐国人已经完全不在乎他们的国家了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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