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勒开”号,从瓦迪耶和蒲押麻相继率人杀出船舱,便重新陷入了乱战当中。
我中有敌,敌中有我,舷梯快要封锁不住了,受伤和战死的人越来越多。
杨沅看在眼中,很是心疼。
他是第一次带兵出战,虽然只带了几十个人。
第一次带兵的人,眼看着他手下的兵前仆后继,却毫不犹豫,忠实执行着他交代的任何一句命令,心中怎能不有所触动?
慈不掌兵,也只是说权衡利弊后,必须理智地做出最优的选择,并不代表着你的情绪就应该毫无波动,那得是何等铁石心肠。
混战中,杨沅一把抓住了冷羽婵的手臂,把她往自己身边一拉,贴着她的耳朵道:“领着剩下的人且战且走,放开舷梯口,让下面的大食人上来。”
杨沅挺剑挑开一个大食武士递来的一刀,继续对冷羽婵道:“然后,伺机带咱们的人退向二层甲板,趁其不备,跳帮越船,这里待不了人了!”
这条大船,眼见就要葬身大火了。
火苗子已经在一层缓缓铺开,燃烧最烈处,火舌已经舔上了二层的船舷。
杨沅知道,火势一旦突出底舱,有了海风助力,燃烧速度将数倍于之前。
可他们的救兵还在外围缠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突破进来,因此他必须得考虑如何坚持更长的时间。
现在有一条大食商船已经靠帮,两船在二层甲板上搭了“勾拒”和踏板,“跳帮”过去虽然也很危险,但是留在这里,结局却一定是葬身火海。
冷羽婵的耳朵天生敏感,那种气流和声音穿过耳洞时会让她有种难以禁受的感觉。
尤其是一个男人,还是一個她不太讨厌的男人,那就更加难以禁受。
之前在枢密院时,杨沅有意逗她,曾贴着她的耳朵说话,就弄得冷羽婵心烦意乱,身体酥软。
这时杨沅在激斗之后,呼吸急促,体温升高,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朵里,冷羽婵就更加难过了。
杨沅刚一说完,她就赶紧拉开了距离,假作随意地揉了揉耳朵,微微红着脸蛋儿应道:“好!”
杨沅见她快步奔向舷梯旁,便也执剑游斗起来。
顶层甲板上,三方人马已经打乱了。
杨沅要最后搜寻一遍,看看是否还有自己人正散落各处,以便通知他们赶去舷梯附近集合。
“砰!”地一声,杨沅踹开了舱门。
自从瓦迪耶和蒲押麻冲出去以后,这处船舱就已无人看守了。
舱门随着船上燃烧时飘忽的风时开时关,砰砰作响。
杨沅一脚踢开舱门后,向里边飞快地扫了一眼。
他看见一些袒露着肚皮却蒙着脸,或者头面都蒙在布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人。
杨沅大喝道:“船上着火了,马上就要沉了,不想死的就往二层甲板上逃,到别的船上去!”
船舱里十几个女人看到他提剑站在门口,身上血迹斑斑,身后是漫天飞舞飘散的火星,给人的感觉,就似是从地狱里杀出来的一尊恶魔。
她们不禁惊恐地尖叫起来,纷纷贴着墙壁,甚至还有人跪下来,喃喃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们基本听不懂杨沅说的话,她们只想留在这里,等船上的几伙人杀个明明白白。
谁赢了,谁就是她们以后的新主人,对于逆来顺受的她们来说,并不存在选择上的困难。
杨沅跺了跺脚,伸手向外一指,大叫道:“逃,快逃!”
然后,他便绕向还未搜寻的另一面甲板。
这些女人要是还不逃,他也没办法了。
现在甲板上一片混乱,他在连番厮杀之后,业已是强弩之末,一个女人他都带不动,更不要这么多人了。
杨沅杀向了另一侧甲板,十多个女人还是鹌鹑似的蜷缩在船舱里,根本没有跑出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这时,那个金发少女跑了过来。
上下层甲板的唯一通道就是舷梯,而那里一直被杨沅的长矛兵守着,下边的大食人上不来,她也下不去。
蒲押麻的人、瓦迪耶的人,谁见了她都要砍上一刀,她只能满船游走,四处躲避。
杨沅的喊声被她听见了,她是这群女人中,唯一精通宋人语言的人。
这还要感谢蒲押麻的细心栽培,因为蒲押麻原打算是把她献给大宋皇帝的。
蒲押麻认为以她的美貌,一定能够获得大宋皇帝的宠爱。
如此一来,他蒲家将成为大宋朝廷的新贵,或许还可以诱惑大宋皇帝把兴趣投向西方。
那么,他们蒲家将成为贯通中西的纽带,中西逢源,两面获利。
也许有一天,蒲家可以成长为大食帝国和大宋帝国共同支持并任命的一位海上总督。
他的野心其实是蛮大的,谋划的也非常长远,那甚至不是一代两代人就能完成的事业。
为此,蒲押麻对这金发少女甚是看重,延请名师教授她宋人的语言、文字、礼仪……
也因此,她逃到船舱附近时,才听清了杨沅的喊声。
她和这些女奴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彼此之间是有感情的。
因此她忙跑过来,朝船舱里大喊:“快出来,船上着火了,很快就要吞没整条船。快去二层,到别的船上去!快,只要你们不往刀剑上撞,没人会伤害你们,快走!”
她的手臂连连挥动,舱外的火光愈发明显,为她一袭白袍和头上的金发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边。
她用的是大食语,船舱里的十几个女奴这才明白刚才那个宋人又是挥手又是跺脚是什么意思,慌里慌张就往外跑。
这时,冷羽婵奉杨沅所命,已经把封堵舷梯的人调开,下边的人一拥而上。
他们之中有瓦迪耶的人,也有蒲押麻的人。
他们还不知道瓦迪耶和蒲押麻已经决裂,这时匆匆跑上甲板,都去寻找各自的主人。
瓦迪耶被找到他的人架着,正逃向舷梯,忽然看见了砍伤他足踝的这个金发少女,立即狞声大叫道:“给我杀了她!”
立即就有四名武士从护拥他的人群中冲出来,挺刀扑向金发少女。
金发少女转身就走,一味游斗,并不与他们硬碰硬。
但她跑着跑着,却又遇到了被一群武士保护着急急走来的蒲押麻。
蒲押麻一见金发少女顿时两眼放光,他这一船的财货恐怕很难保住了。
虽然也不算是从头再来,可再想积累如此庞大的财富,也是非常艰难的事。
这个时候,他更加需要得到泉州地方官府的全力支持。
泉州知府才刚刚上任,按照三年一任的规矩,是要在泉州主政三年的。
如果他在这三年内,能够得到泉州知府的全力支持,为他大开方便之门,那么快一点的话,他的船队可以在三年里,在东西方走两个来回。
这就可以为他赚回巨额的财富了。
当然,泉州知府任职期满,他还可以花钱发动泉州民众向朝廷请命。
如果当地父老恳切勉留的话,只要朝廷那边也能打点清楚,泉州知府就可以继续为官一任,那就又是三年。
六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在泉州扎下根来!
因此,这块金发敲门砖,在他眼中就显得尤其珍贵了。
蒲押麻立即向金发少女一指,兴奋地大叫道:“给我抓住她!一定要抓住她!我要活的!必须是活的!”
金发少女一见蒲押麻,转身就走,几名蒲押麻的武士马上追了上来。
瓦迪耶的人追过来,挥刀就要砍杀金发少女,蒲押麻的人马上赶上去阻止。
这两伙人中,都有刚才在舱中交手的人,三言两语间就向自己的同伴说明了他们和对方现在的关系,双方出手便不留余力了。
金发少女夹在中间,一个要保,一个要杀,却无处可走,进退之间,险象环生。
忽然,瓦迪耶的一名武士一刀斩来,金发少女举刀格架,手腕一酸,手中刀竟被磕飞了。
“嗖!”又是一刀向她横扫而来,金发少女急急后退,后腰正撞在船舷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外一翻。
“抓住她,不能让她死……”
蒲押麻伸出枯瘦的老手,绝望地大叫起来。
但金发少女惊呼一声,不等有人抓住她,便已翻出船舷,落向茫茫大海。
“不……”
蒲押麻一声悲怆的呐喊,他踉跄地跑到船舷边,一袭白色衣袍的金发少女正在摔下去,风把她的白色长裙和金色长发都吹扬了起来。
她在船舷的外侧,若是内侧,她会摔在二层甲板上,可在这一侧,便笔直地落向大海了。
蒲押麻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美丽的身影坠入了大海,顿时痛不欲生。
那坠入大海的是一个女人吗?
不,那是五袋……,是五百袋、五千袋、五万袋的金币,哗啦啦地倒进了大海。
蒲押麻赤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地看向对面。
在他对面,瓦迪耶由两个人架着,正在一群护卫拱卫之下,冷笑着向他走来。
蒲押麻伸出颤抖的手,手上几颗宝戒上的宝石在火光照耀下散发着迷离的色彩。
蒲押麻咬牙切齿地大声咒骂起来:“瓦迪耶!你个狗娘养的!你这个臭牛屎!来人呐!杀!给我杀了他,让他该死的下地狱去吧!”
蒲押麻身边的武士一拥而上。
瓦迪耶那边也是不甘示弱,他把手一挥,身边的武士便蜂拥而出,纷纷举刀扑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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