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之后,艾曼纽贝儿便开始做今天的备忘。
她有自己的一套备忘方法。
虽然她从落水被救那一刻起,之后的记忆每天都会清零,但她每天需要去做去记的人和事也有限。
有杨沅这个可以让她一睁眼就信任的“黑眸骑士”在身边,,那就不需要她担心太多。
她只需要知道和杨沅现在的关系,以及当天的事务要点就行了。
为此,她把她和杨沅的关系,放在备忘录的第一页。
最下面她会提示自己,看完此页直接看最后一页。
这样,她明天醒来,只需要知道落水被救后,她患了一种奇怪的疾病,在赋予她超强记忆的同时,又会每天遗忘。
知道她现在是杨沅的内记室,以及当天要跟着杨沅去做什么就好。
像她在临安那边新结识的人,新经历过的事,比如李夫人、拈花小筑什么的,现在不记得也没关系。
她和杨沅的关系,当然没有必要每天更新。
最新的一条两人关系的记载是:杨沅是我的雇主、股东和合作人,我们正一同赴山阴查案。
但是,此刻她想了想,却鬼使神差地在上面加了一句:“如果我三年前就遇到他,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等她翻到最后一页,记下今天的事情要点,以及提示自己明天要做的事,想了想,又翻回到了第一页。
看到她记下的那行文字,总有一种在表白什么的意味,这让贝儿悄悄地有些脸红。
于是,她又暗挫挫地加了一句:“爱情一旦得到满足,其人魅力也就荡然无存了。所以,这样也好!”
合上备忘录的时候,贝儿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一个哲人了。
于是,她放空自己的思想,又开始了虔诚的祈祷:
“感谢主,让我圣灵充盈,可以平静地聆听你的教诲,我在做主要我做的工,服务于主让我服务的人……”
……
次日,楚行首赶到“栖间堂”客栈,要接杨沅往都监府一行。
待见杨沅带着他的妾室出来,身姿袅娜,头戴浅露,楚念秋不由一怔,不悦道:“二郎去谈事情,也要带上妾侍吗?”
带个妾侍,原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楚念秋想跟杨沅做长远生意,如果这人太不懂事,那以后就难免会给他惹麻烦了。
杨沅早有准备,忙告罪道:“楚行首恕罪,王某也知道这样不是很妥当。
只是原就安排今天下午,带她去本地灵验的招提礼佛上香,想着此去都监府,再回来只怕时间来不及,故而冒昧了。”
楚念秋听说是这個原因,脸色便缓和下来,道:“既有缘因,自也无妨。
楚某也是关心二郎,怕你年轻,行事不知分寸,一旦恶了都监,恐怕与你不利。”
杨沅赔笑道:“多谢楚行首指点,王某铭记心头。”
都监是地方驻军的统帅,在城中是有衙署的,就像《水浒传》里的张都监,就是孟州城的兵马统帅,他在城中就有自己的官署。
山阴兵马都监府,也是前衙后宅的格局,前衙是处理各种公务的,下设的一些司、署都在都监府内。
楚念秋显然对都临府很熟悉,带着杨沅和贝儿进入府邸时,连声招呼都没跟门前侍卫打。
那侍卫们看见是他带的人,也不闻不问,就让他们进去了。
山阴兵马都监府也是按照“坐北朝南、左文右武、前堂后寝、狱居西南”的传统规制营建的。
正堂、各房、幕厅、依仗厅、吏房等等,俱都设置齐全。
楚念秋遛遛达达的到了钱粮库和武备厅所在的院落,把杨沅和贝儿领进一间签押房。
里边的胥吏官人一见楚念秋进来,都起身殷勤问好。
楚念秋有心在杨沅面前显摆自己的能量,只是微笑地淡淡点头。
他领着杨沅和艾曼纽贝儿穿过堂屋,也不敲门,便进入判司簿尉的签押房。
“哟,小赵不在吗?”
楚念秋拿腔作调地询问一个陪同过来的胥吏。
那胥吏笑道:“赵判司去依仗厅办事了,马上就回来,楚行首请先吃杯茶。”
他给三人让了坐,又去沏了茶,给他们端进来。
沏茶法在杨沅引领时尚之前就有,只不过那时的沏茶都是没闲功夫点茶煮茶,简单应急的喝法。
这山阴一个从九品小官的签押房,如今用的还是这种古老的沏茶法。
临安刚刚风靡一时的新式炒茶和沏茶法,限于产量问题,现在还没渗透到这个地方的这一层面。
那茶水一般,杨沅呷了一口,有种干枣叶子味儿,便不再尝了。
不一会儿,一位三十出头的绿袍小官,急急走了进来。
他显然已经得到外边的胥吏们告知了,一进门便拱手笑道:“楚行首,在下一早便有点急事,劳你久候了。”
楚念秋便站起身,笑吟吟地道:“小赵啊,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临安龙山仓王家的二公子。”
那个一脸精明的赵判司忙拱手笑道:“原来是临安龙山的二公子,久仰久仰。”
贝儿听了心里微微一惊,此人居然认识真王烨凡?
却见杨沅也拱起手来,对赵判司笑道:“赵判司,久仰久仰。”
贝儿听了不觉哑然。
楚念秋道:“王家有本事搞到既便宜质量又上乘的许多军需之物,有意与我交易。
只是,不晓得咱们山阴驻军的用度和种类,我若红口白牙与他分说,难免有诳骗之嫌……”
杨沅笑道:“楚行首言重了,言重了。”
楚念秋道:“你把诸般账簿取来,叫二少自己看,对相应的品种、数目心中有数,也免得以后供应不及,影响了咱们山阴武备。”
赵判司一听,楚行首这是要换供应商啊。
能让楚行首抛弃老的合作伙伴选择这个王家二少,王家的让利一定更大。
如此一来,他也能落得实惠。
因此,赵判司对杨沅马上热情起来:“原来如此,二少请坐,待我取了相关账簿过来。”
楚念秋道:“有关被服军衣、每月粮米的用度账簿,伱也取来,如果两家合作的好,这些也不妨交给他做。”
有得钱赚的事,那赵判司自然不嫌麻烦,爽快地答应一声,便匆匆而去。
不消盏茶功夫,赵判司便领着两个胥吏进来,那两个小吏一人怀抱着七八本簿册。
赵判司笑道:“本司的陈年旧账,就不给二少看了,只取了从今年年初至今,被服军衣、粮米军器的用度消耗账目,请二少看看。”
杨沅道了谢,两个胥吏就把十多本账簿都放在了桌上。
杨沅随手拿起一本,煞有介事的翻阅着,口中念念有词:
“九千四百二十七员,马八十五匹,驴骡共一百二十四头,每月消耗……”
他手指按着账簿,假装检索着内容。
楚念秋懒得看他查账,就算每本只挑那么一两个月看个总数再记下来,也要一段时间,何况这种事既枯躁又乏味。
楚念秋便坐到赵判司的公案旁,两个人笑吟吟地扯起了闲篇儿。
杨沅随意翻看了一个月中,各种用度消耗的总计,要过一张纸来,将它抄录下来,便把看过的账簿放到了贝儿面前,对她递个眼色。
贝儿会意,便装作无聊模样,随手把账簿拿起,开启了人形扫描仪模式。
贝儿虽然身在房中,头上依旧戴着浅露。
楚念秋是见过她模样的,不仅五官精致无暇,尤其金发碧眼,异域风貌,想来就因如此,所以在这此处也戴着浅露,免得惹人围观。
这样一来,贝儿神情专注,飞快地扫视手中帐簿,他和赵判司即便偶尔看过去,也发现不了什么。
贝儿的坐姿可是非常优雅,手中翻动书页的姿势,也是一种闲极无聊、漫无目的的翻阅的模样。
粮米、被服、军衣,还有维修军械所需要的翎毛、箭杆、牛皮、筋、角、鳔胶、漆、蜡等物资的账目。
这些账目中,不仅有着购入与支出的库存增减、单价总价,取用人处也有维修弓弩的匠作签名。
贝儿也是每种只挑一两个月的账目翻阅一遍,等杨沅那边故作认真地逐类翻阅,抄记了一些数字,贝儿这边也翻阅的差不多了。
那边楚念秋聊的口干,只好喝了口带着些糊气和苦味的茶水,问道:“二少,可查好了么?”
“好了好了。”
杨沅记下最后一笔,将抄写好的几张纸拿过去递给楚念秋。
楚念秋接在手中扫了几眼,上边只记着一些极简单的信息。
比如:被服,月需数目。粮米,月需数目。牛角,月耗数目。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记载。
楚念秋便点点头,对杨沅笑道:“你且收好吧,我这里和原来的供货人,至少要到本月末,才能两边做个结清。考虑到你那边需要备货,就从下下月开始吧。”
杨沅点头称是,他是想查案子,想找个该死的背锅人,可不是想让山阴地方驻军一时造成什么麻烦。
所以这个接手供货的事情,自然是拖的越久越好。
这样等他收网时,这边的供货人还没断呢,那时也不用换了,就不至于影响山阴驻军的正常补给。
楚念秋见他没有为了早个一月半月的接手生意而计较,倒是对他更高了几眼,笑道:
“既然如此,下个月,楚某就会把订单给你,你到时只管比照你记下的数字对照,上下一定相差不大。”
两边说话的功夫,贝儿也把最后一册看完了,盈盈地站起身来。
杨沅见她站起,便对楚念秋和赵判司道:“楚行首,赵判司,今日叨扰二位了。王某这就告辞了。”
楚念秋笑道:“晌午本该请你小酌几杯,你既与爱妾另有安排,那楚某也不好自讨无趣了。
哈哈,我们山阴,可观赏的去处甚多,二少可要玩个尽兴才好。”
杨沅笑道:“一定,一定。如今生意虽然谈妥了,王某也不会即刻便返回临安。
既来一趟,还是要在山阴小住些时日,寻幽访胜一番,改日再宴请楚行首和赵判司,还请两位一定赏光。”
两边说说笑笑,十分融洽地便往外走。
刚刚迈过门槛儿,艾曼纽贝儿便一阵天晕地转,杨沅见她娇躯一晃,眼疾手快,急忙一把将她扶住。
艾曼纽贝儿强作镇定,只是半个身子的重量,都不由自主地压到了杨沅身上。
走到钱粮库、武备库院落门口,杨沅便请二人止步了,“出去的路,王某自然识得,就不劳楚行首、赵判司远送了,留步,留步。”
赵判司在门口站住,看着杨沅揽着他那始终头戴浅露的妾侍,撇撇嘴道:“至于这般如胶似漆吗?”
楚念秋笑道:“年轻人嘛,何况,他那妾室,乃是一个蕃婆子,风情与我中原女子大不相同。”
赵判司听了更加鄙夷:“蕃婆子?蕃人哪有生得好看的,也就看她体态,着实地惹火,想必这位王二少是吹了灯办事的,哈哈哈。”
楚念秋摇头笑道:“蕃人中挑个貌美的出来,确实是难。
反正,我以前见过的蕃女,实在挑不出一个入眼的。
不过王二少这蕃妾嘛,呵呵,改日饮宴时,你且自己看看吧,着实地令人惊艳呐!”
杨沅搀着艾曼纽贝儿出了门,登上自己的车,便吩咐车把式立即返回“栖间堂”。
杨沅让贝儿倚靠在自己身上,握住了她的手,只觉手掌冰凉,杨沅有些担忧,只怕是一下子记忆了太多的东西,她的脑力承受不住了吧。
杨沅低声道:“贝儿,可是不太舒服?”
贝儿软弱地道:“我……胸闷欲呕,头有些晕眩,不要紧的,已经都记下来了,我歇歇就好。”
杨沅顿觉歉疚,想到这个主意时,只想到了她的这种能力可以用上,却不想想那是多少数据。
杨沅忍不住道歉道:“对不住,是我欠思量了,当时……”
贝儿轻轻摇头,虚弱地道:“杨先生……不要……说话,我怕分心……会忘记……”
“好好,我不说话了,你……你躺我腿上,歇息一下。”
贝儿胸中烦闷欲呕,这么坐着显然不行,但这年头的道路和车辆的减震,直接躺着显然也不行,也就只有枕在他腿上,才有减震效果了。
贝儿心中想着这样不妥,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软倒下去,枕在了他的腿上。
杨沅试了试她的额头,掌心虽然冰凉,额头却是滚烫。
杨沅不禁暗想:“黄药师要冯蘅默出《九阴真经》,害得她心力交瘁,难产而死。
我要贝儿记下的数据,可不知要抵得多少本《九阴真经》了。
而且全是难以记忆的数字,不会因此害了她吧?
也不知那‘蛰龙睡丹功’对于歇养脑力精神是否有帮助。
只是……那‘蛰龙睡丹功’有‘副作用’啊,我若传她,难免有对她居心不良的意思。
哎!且看看吧,但愿她一觉醒来,便无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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