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临安府南院东墙下,就已人山人海。
人头攒动,却罕有议论之声。
虽然许多人强作镇定,但是那连笑都带着的一丝僵硬,足见他们心中的紧张。
放榜那一刻,才是引燃所有情绪的开始。
大哭、大笑、大骂,人生百态。
快到巳时的时候,杨沅才姗姗赶到。
他坐在四轮车上,由小青棠推着车,丹娘和鹿溪陪在左右。
昨夜还龙精虎猛,把丹娘欺负得哀哀哭泣、死去活来的杨沅,此刻却是一副不良于行的模样。
不过,昨夜一副被摧残的快要咽气儿的丹娘,此刻却像是一夜雨露后的一朵玫瑰花,娇艳欲滴。
这恢复能力,也是令人叹服。
“不要急,不用急,我想,必然中的。”
杨沅笑着安慰鹿溪和丹娘,事先拿到了考题,又是东京上厅行首大宋才女捉刀,一个举人,应该还是不在话下的吧?
鹿溪和丹娘比他紧张的多,只是抿嘴笑笑,这时连话都不敢说。
万一说了大话,结果却没考中,二郎岂不难堪?
至于扫兴的话,自然更不会讲。
四轮车推到巷口大树下,就再也无法向前了。
青棠自告奋勇道:“你们等着,我去看,一会回来报讯儿。”
“不,我去!”鹿溪和丹娘异口同声。
她们要第一时间看到杨沅究竟有没有考中。
两女如今都是学过全篇蛰龙功的,其中丹娘更是和杨沅已经双修,体质大异于常。
虽然看着是个娇怯怯的小美人儿,那力气可不小。
由她在前面开路,鹿溪尾随其后,两女便从人海中一路涌向前去。
“闪开了闪开了……”
巳时一到,临安府衙大门洞开。
十六名带刀衙役,护着四个抱着榜单、提着浆糊桶的书吏出来,拥挤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鹿溪对丹娘小声道:“丹娘姐姐,一会儿我从前边往后看,你从后边往前看。”
“好!”丹娘答应一声,掌心已经紧张的沁出汗来。
人群外,巷子口,青棠踮着脚尖抻着脖子往前边看着。
杨沅忍不住笑道:“不要看了,我站起来都看不到,你能看到什么。”
青棠喜道:“看到了看到了,我就说嘛,我一闻味儿就闻到啦。”
杨沅大奇,考没考中,还能闻出来?
青棠道:“姐夫啊,你等等我,马上就回来。”
青棠说罢,就挤进了人群去。
不一会儿,青棠兜着個荷叶包,眉开眼笑地回来,炫耀地亮给杨沅看:“吃不?”
杨沅还没看清东西,一股甜香便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却是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是北宋末年汴梁城里一个名叫李和的人发明的。
靖康之乱后,李和去了燕京,河沙加糖炒栗子的做法便也传了过去。
但当时在汴梁时,也有人学了他的手艺,后来流落临安,因此临安也有了糖炒栗子。
只不过,这时候它不叫糖炒栗子,叫旋炒栗子。
真是个小吃货!
杨沅瞪了她一眼,道:“你扒给我吃。”
“好!”
青棠爽快地答应一声,把荷叶包放在杨沅腿上,拿起一个栗子,把皮儿嗑掉,先咬一口,眉飞色舞地道:“好吃!”
然后,她把咬剩下的一半递到杨沅嘴边:“姐夫,你尝尝。”
……
十六名带刀衙役护住了贴榜单的那一扇木制告示板,将人用长绳挡在三丈开外。
里边,四个书吏两两一组,刷好了浆糊,便把榜单铺了上去。
待他们张贴完毕,十六名有经验的衙役把绳子一撤,一腿后撤,迅速往地上一撑。
“轰”地一声,人群沸腾了。
十六个衙役便如迎着洪水的一块块礁石,稳稳地立在人海中,被蜂拥而过的百姓持续“冲刷着”。
“不要挤不要挤!”
亏得榜单前面还设了围栏,否则最先冲过去的人能被挤到直接把脸贴到告示板上去。
吵吵嚷嚷中很快便有人发出疯狂的大笑:“我中啦,我中啦!”
然后便有人往外挤,急着回去向家里人报喜。
这时候还没有人看完整个榜单,所以哭的骂的倒是没有。
这回丹娘和鹿溪便没挤在前头了,纵然她们有那么大的力气,终究是女子,不愿意和人挤得密不透风的。
好不容易待前边拥挤的状况有所好转,丹娘和鹿溪再也按捺不住,马上向前冲去。
按照约定,丹娘从榜单尾部看起,只要姓氏不对,她就往上看去,如此一来,倒也迅速。
只是,她才看了三个人名,就听见鹿溪一声尖叫。
丹娘还以为碰到鹿溪“挤神仙”的了。
有些登徒子就喜欢挑人多热闹的场合挤进去凑热闹。
看见哪个小娘子容颜出众、身材不错,就会故意用身体去挤蹭人家,胆大的直接上手。
此举,谓之“挤神仙”。
丹娘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恶狠狠就往鹿溪身边看去,一时也没发现有那贼眉鼠眼、形容猥琐之人。
这时就叫鹿溪又是一声尖叫,一手指着榜单,一手撑着围栏,跺脚大叫道:“丹娘丹娘,伱快看啊,二哥是解元!二哥考中解元啦。”
“轰~”
人群一阵骚动,不只丹娘马上向榜上看去,其他人也都看向了榜首位置。
之前看到榜首,他们还没什么感觉,可现在解元的家眷就在现场,那就比较关注了。
丹娘定睛一看,榜首第一名,果然写着杨沅的名字。
丹娘又惊又喜,生怕看错或者是重名,又把后边小字的籍贯、年纪全都看清楚了,这才发出一声欢呼。
……
青棠坐在四轮车旁边的大树气根儿上,嘴巴一刻不停。
好在,她还知道要喂杨沅,每两颗栗子,总有半颗是会塞到杨沅嘴巴里去的。
两个人正吃的开心,人群中鹿溪和丹娘“披荆斩棘”地冲了出来。
“二哥二哥,你考中解元了。”
“二郎,你是解元郎啊!”
“啊?”
杨沅正张大嘴巴等着青棠投喂,一听这话,脑袋“嗡”地一下,顿时呆在那里。
青棠大喜,把半颗栗子一丢,准确地落进她自己的嘴巴,便冲了上去:“中了吗中了吗?”
鹿溪和丹娘跑过来,一左一右抓住杨沅的手臂,激动的摇晃不止:“二哥(二郎),你考中了解元啦!”
青棠跟迎接主人回家的小狗儿似的,摇着尾巴又跑回来,喜滋滋地向人张扬:“我姐夫,考中解元啦!”
旁边百姓纷纷向杨沅投以羡慕的目光,更有人拱起手来向他道喜。
杨沅强作镇定,微笑着拱手还礼,脑子里还是“嗡嗡”的。
他之前觉得以李师师的才情,一个举人应该是能考中的。
不过,解元……
虽然他也说过必能考个解元,却是开玩笑的心态。
他并没有真的想过李师师能考中解元,而且,他根本不想考中解元,
大概自有科举以来,唯一一个不想考第一的就是杨沅了。
因为,他底气严重不足!
考中举人,有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位置就成了,考上解元树大招风啊!
这要是有人找他吟诗作对的……
鹿溪和丹娘只当杨沅是高兴懵了,对他的模样丝毫不以为奇,立即欢欢喜喜地推着他就往家赶。
宋老爹等人都没来,主要是考虑万一他没考中,太多人在身边会让他难堪。
这三个女子一起动手,把个小车推得飞快,杨沅一路颠着屁股就“飞”回了青石巷。
一进青石巷,四轮小车的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慢得令人发指。
“我家二哥考中解元了,嗯嗯嗯,可不,同喜同喜。”
“二郎考中解元了,临安府解元郎呢。”
“喂,那个挑泔水的,你起开,什么时候了还挑泔水,别臭着我姐夫,我姐夫是解元。”
就见三个小女子张牙舞爪,喳喳呼呼,化身为三个小喇叭,一路“滴滴嗒”的吹着号子。
杨沅如坐针毡,赶紧自力更生,用力推动双轮,想要赶紧逃回家去。
只是,这车子质量不行啊,轮子怎么这么涩了呢……
杨沅扭头一看,鹿溪和丹娘一边一个,拉着他的车子,正跟他反向较力呢。
杨沅考中解元的消息,迅速传开了。
考中举人的,未必就能考中进士。
但,考中解元的,几乎就注定了能考中进士。
毕竟,他是解元,意味着他是当地的高考状元,是这一届众书生中才情最高的。
如果他都不能考中进士,岂非意味着这一届所有学子都考不上?
因此,考中解元回来的杨沅,已经被众街坊视为进士了。
有好事者已经开始研究,将来在青石巷口立一座什么样的进士及第牌坊。
是建二柱三楼还是四柱三楼呢?
如果是四柱三楼,巷口能不能摆得下呢?
北一厢的高都所率先赶来道喜,接着临安县的徐知县也赶了来。
临安府尹就没来了,便是考个状元,也不值得临安府尹登门道贺,更何况现在临安府尹出缺。
新任府尹乔贞,正在山阴等着朝廷委任的转运司官吏们走马上任,待交接清楚,才会来临安赴任。
不过,机速房的郑远东来了。
在他看来,杨沅考中解元,也是意味着必能中个进士。
一旦杨沅考中进士,上升渠道彻底打开,将来可未必还是机速房里某一房的一个特务头子。
这是以后可以视为朝中同僚的存在,那么此时还是他的下属,岂有不早结交的道理。
所以,郑远东就以探望病情为由赶来道贺了。
如此又闹腾了两天,便有今科发解试名次靠前的举人纷纷登门拜访了。
这些人也是来年春闱极有希望考中进士的,现在当然要提前来和杨沅打好关系。
这一下,杨沅就有点吃不消了。
这些读书人,见了杨沅多多少少是要探讨一下学问的,杨沅怕的就是这个。
于是,在发解试放榜的第五天一大早,杨沅剩着一辆牛车,由小丫头青棠服侍着,离开了青石巷。
据说,杨解元是去乡下养伤,兼且备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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