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吏! - 第173章 黑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Backup site:https://i.powenxue.com
    第173章 黑幕
    这时,一支代国骑兵路过东渭桥,暂缓了双方的剑拔弩张。
    灞水支流的冰棱刚开始消融,东渭桥头的柳枝已抽出嫩芽。
    待到代国骑兵离开东渭桥。
    郭解将两口环首刀交叉缚在背上,刀柄错银的螭纹正抵着后颈皮肤。
    他俯身抓起把湿润的河沙,砂粒从指缝漏下时,桥面传来牛车木轴特有的吱呀声。
    卫广用鹿皮擦拭着十石弓的牛角弭,弓弦在晨雾中凝出细密水珠。
    他忽然按住三棱箭簇,青铜箭杆上倒映出桥西升起的烟尘。
    那是上百双麻履踏过解冻田垄的动静。
    “来了。”郭解吐出嘴里的甘草根,汁液在齿间泛起苦味。
    他反手解开辎车上覆盖的苇席,二十具蹶张弩在晨光中泛着桐油光泽。
    这些从武库紧急调拨的重弩,牙发处还留着少府工官的朱砂标记。
    卫子夫的軿车刚驶上桥面,对岸林间突然惊起寒鸦。
    董偃的赤罽车盖率先刺破薄雾,金箔包裹的车轼在朝阳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身后八百戍卒踏着杂乱的步伐,皮甲上的盐渍显示这是从河东郡急调来的郡兵。
    “放渠答!”郭解挥刀劈断绳索。
    预先悬在桥栏的棘木滚石轰然坠下,将先锋戍卒砸入未化尽的冰河。
    惨叫声中,卫广的鸣镝已穿透三名弩手的咽喉。
    箭杆中空的孔洞在空气中撕出凄厉哨音。
    董偃踹翻驭手亲自执辔,驷马战车撞飞溃兵直冲軿车。
    他手中丈骑戟横扫,戟枝小枝却勾住了桥栏垂下的柳条。
    郭解抓住这瞬息破绽,环首刀掷出半月弧光,左刃斩断戟杆,右刃劈入战车右骖的脊梁。
    疯马拖着半截车辕栽进河滩时,卫广的连珠箭已点杀七名持钩镶的甲士。
    但更多的戍卒架起龟甲盾阵,武钢车顶的牛皮在盐卤浸泡后硬如铁板,箭簇撞上竟迸出火星。
    “换火矢!”郭解踹开滚烫的弩机。
    卫广扯下軿车帷幔浸入鱼脂罐,火箭掠过盾阵上方,点燃了武钢车中暗藏的干茅。
    那是董偃为焚毁軿车准备的引火物。
    浓烟中突现二十名持斩马剑的死士,这是陈皇后从长门宫调来的私兵。
    他们裋褐内衬的纨帛在厮杀中翻卷,露出未央宫织室的独有纹样。
    郭解双刀绞住最先突刺的剑锋,旋身时刀背铜环砸碎偷袭者的颧骨,反手刃挑开第三人裆甲。
    这是他在河东盐场学会的阴狠招式。
    卫广的弓弦已崩断两次,虎口渗出的血染红了柘木弭。
    他改用缴获的角端弓,箭囊将尽时,竟以董偃车驾散落的鎏金构件为矢。
    一支车衡铜轭射穿了持幡令卒的咽喉,盐渍幡布盖住后排弩手的视线。
    郭解突入盾阵缺口,双刀在龟甲阵中搅出血浪。
    左刀劈断盾牌边缘的榫卯,右刀顺着裂缝刺入持盾者的腋下。
    这是他在右内史狱审问盐枭时学到的破甲术。
    戍卒的惨叫惊醒了軿车中的卫子夫,她掀开车帘的刹那,恰见董偃的骑戟掷向卫广后心。
    “锵!”
    郭解回身掷出左刀,刀身在空中与骑戟相撞,迸发的火星点燃了飘落的柳絮。
    卫广侧身闪过横扫的戟刃,箭囊中最后一支鸣镝擦着董偃耳畔钉入车辕。
    “龟甲阵右翼榫卯松动!”他朝郭解嘶吼,反手用弓臂格开斩马剑的劈砍,柘木弓弭在铁器碰撞中迸出裂纹。
    郭解双刀绞住两面盾牌缝隙,青铜包边的盾缘在他发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破!”随着暴喝,左刀沿盾面盐渍腐蚀的纹路切入,右刀顺势捅穿持盾戍卒的锁子甲。
    龟甲阵裂开的缺口处,三名县卒立刻将钩镶卡入盾阵绞链,仿效武库《守械图录》所载破阵之法。
    “换锥形阵!”董偃的骑戟指向桥东麦田,二十名重甲兵立刻卸下背负的牛皮囊。
    盐粒混着铁砂倾泻在冰面上,冲锋的县卒接连滑倒。
    郭解见状旋身劈断桥栏,樟木护栏砸在铁砂上溅起毒雾。
    那些铁砂竟是用河东盐池的硝石淬炼过。
    卫广扯下裋褐下摆裹住口鼻,三支连珠箭射穿正在填装毒烟的弩手。
    “用《墨子·备穴》火拒法!”
    他踹翻燃烧的武钢车,火势顺着鱼脂蔓延到毒砂囊。
    郭解会意,双刀交叉劈开迎面刺来的长矟,抬脚将着火的盐袋踢入敌阵。
    浓烟中响起董偃气急败坏的吼叫:“左曲上前!用钩镶锁他的环首刀!”
    八名死士突然从燃烧的武钢车底钻出,手中钩镶的倒刺精准卡住郭解双刀吞口。
    这是少府考工室特制的擒兵械,专克环首刀的弧形刃。
    “姐夫接弓!”卫广将十石弓掷出,郭解凌空抓住弓臂,以刀代箭搭上弓弦。
    淬过盐卤的刀身撕开烟雾,将两名死士钉在桥墩。
    断裂的钩镶碎片飞溅,在董偃脸上划出血痕。
    “竖子安敢!”董偃挥戟劈断燃烧的旗杆,火星引燃軿车垂下的纁帛。
    卫子夫的侍女惊叫着扑打火焰,却见卫广箭步跃上车顶,扯断衡轭间的革带浸入冰水。
    “接着!”他将湿革抛给郭解,自己翻身躲过三支毒矢。
    郭解挥动浸透的革带缠住丈八戟,盐渍牛皮遇水收缩,竟将董偃连人带戟拽向桥边。
    “起!”他暴喝发力,董偃的犀甲腰襻在巨力下崩断。
    千钧一发之际,三名戍卒扑上来压住戟杆,青铜戟柲在角力中弯成弧形。
    桥西突然响起尖锐的骨哨,二十辆蒙着生牛皮的轒辒车从麦田冲出。
    这是晁错《言兵事疏》所载攻城器械,车顶的盐渍牛皮能抵御火箭。
    卫广瞳孔骤缩:“他们要用冲车撞軿车!”
    郭解劈手夺过戍卒的钩镶,倒刺扎入轒辒车轴缝隙。
    “卸轮!”他双臂筋肉暴起,包铁车轴在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断裂。
    失控的冲车撞上盐垛,藏在车内的火油罐轰然炸开。
    “换阵!”董偃的金戟指向河滩,戍卒们突然弃盾后撤。
    郭解顿觉足下冰面震颤,那些溃兵竟在桥底凿出蛛网裂纹。
    “他们要毁桥!”卫广的鸣镝射穿凿桥戍卒的咽喉,但更多士卒从芦苇丛中冒出。
    郭解双刀插入冰面稳住身形,反手掷出缴获的短剑。
    短剑穿透冰层钉死凿兵的手掌,血水在冰下晕开赤色纹路。
    卫广趁机将軿车缰绳系在折断的旗杆上,十名县卒喊着《引弓歌》号子拉动绳索,硬生生将车驾拖离危险区域。
    “用武库的飞钩!”郭解劈开迎面射来的毒矢。
    县卒们抛出带铁链的钩镶,倒刺深深咬入对岸柳树。
    卫广脚蹬钩链腾空而起,角端弓连发七箭压制凿冰戍卒。
    一支箭簇射穿冰层下的麻绳网,那竟是董偃预先布设的毁桥机关。
    董偃突然骑戟指天,三十名弩手从河床芦苇中现身。
    他们手中的擘张弩机括泛着蓝光,箭槽里填装的竟是武库失窃的破甲锥。
    ……
    灞水裹着上游融化的春泥,在桥墩处打着浑浊的旋。
    郭解的鹿皮靴陷进岸边软泥,刀柄缠的麻绳吸饱了水汽愈发滑手。
    他瞥见两个戍卒正往麦田撒铁蒺藜,抬脚勾起滩涂上的破陶罐砸去,惊起田垄间啄食的麻雀。
    “杀!”董偃的骑戟挑飞燃烧的草垛。
    二十辆蒙着湿牛皮的冲车从麦田冲出,车辕上绑着收割用的钹镰,在朝阳下抡出寒光。
    卫广的鸣镝射断首车缰绳,惊马拖着钹镰冲进敌阵,将三名戍卒拦腰割成血葫芦。
    郭解双刀绞住钹镰木柄,反手将农具掷向董偃。
    骑戟劈碎木柄的刹那,藏在钹镰夹层的秕谷漫天飞洒。
    卫广趁机射出火矢,干燥的谷壳遇风即燃,把董偃亲兵烧得满地打滚。
    “换犁铧阵!”董偃啐出口中的谷壳。
    戍卒们突然解下背上竹编的秧马,倒置的秧马齿上绑着短剑,竟成了可攻可守的奇门械。
    郭解旋身劈断三根秧马齿,断口处的竹刺扎进手掌,渗出细密血珠。
    卫广的弓弦搭箭拉满十石弓,箭簇裹着麦芒射穿两名弩手的皮弁。
    麦田深处忽响起牧童的柳笛,三十个扮作农夫的死士从阡陌间直起身,手中的耒耜竟藏着短剑。
    “护住车驾!”郭解踹翻冲近軿车的死士,那人怀中的陶罐摔碎在车辕,竟是半罐引火的膏油。
    卫广扯下车厢苫布浸入水洼,湿布盖住硫磺时,反手一箭射穿正在点火折的死士咽喉。
    董偃的骑戟突然横扫田地,扬起的碎秸迷了县卒眼目。
    五名死士趁机抛出秧绳,这是河东农人捆麦的麻绳,绳头铁钩却淬着幽蓝毒光。
    郭解左刀斩断三根秧绳,右刀劈开偷袭的耒耜,短剑从断柄中滑出,险些划破卫广的裈甲。
    “用连枷!”卫广突然朝泥滩上的农具堆翻滚。
    郭解会意,双刀格开骑戟的刹那,卫广已将打麦用的连枷掷来。
    包铁的木槌击中董偃肩甲,震得他踉跄后退,靴底在春泥里拖出深沟。
    戍卒们突然解下腰间葫芦,腥臭的液体泼向軿车。
    “是桐油!”卫子夫的侍女惊叫。
    郭解扯过田头晾晒的薴麻布,就着燃烧的麦秸甩成火链。
    麻布缠住泼油戍卒的脚踝,火苗顺着油渍窜上衣襟。
    董偃的骑戟突然刺入泥地,戟刃挑起大块草皮。
    藏在草根下的铁蒺藜天女散般袭向郭解。
    卫广的箭囊已空,情急之下抓起把泥鳅般的黄鳝,昨夜春雨让田沟里爬满这些活物。
    “接着!”卫广将扭动的黄鳝掷向敌阵。
    滑腻的活物钻进戍卒领口,惊得他们阵型大乱。
    郭解趁机突入,双刀如剪绞断两杆钩镶,刀背铜环砸在第三人的太阳穴上,脑浆混着麦壳溅在春衫。
    “尔等竖子!”董偃的骑戟劈断柳树,惊起筑巢的伯劳。
    藏身树冠的三名弩手应声坠地,他们手中的擘张弩竟用纺车改造成连发机关。
    卫广拾起弩机,淬毒的短剑代替箭矢,三连发钉穿举火把的死士手掌。
    桥东突然传来夯歌,二十个戴斗笠的农夫扛着春渠闸板走来。
    董偃的亲兵刚要呵斥,闸板下突然刺出丈二长矛,竟是乔装的北军材官。
    卫广大笑:“赵禹大人这份春礼当真及时!”
    郭解双刀交叉架住董偃的骑戟,青铜吞口在角力中迸出火星:“你可闻《氾胜之书》?春耕时最忌野火焚田。”
    他猛然撤力,董偃收势不及撞进泥潭,镶玉的犀甲沾满粪肥,那是农人清晨刚施的底肥。
    卫广的弓梢勾起粪杓,舀起滩涂里的蝌蚪泼向敌阵。
    黏滑的黑点糊住弩手眼睛时,郭解的刀锋已杀向董偃咽喉。
    ……
    灞水东岸的麦苗在铁蹄下碎成青浆,董偃的骑戟挑起半截断矟,青铜戟枝小枝勾住三面龟甲盾。
    “换鱼丽阵!”他嘶吼着将盾阵推向河滩淤泥。
    五十戍卒立刻以伍为单位错落排布,长矟手居前,钩镶兵护翼,仿《孙膑兵法》车骑混杂之阵。
    郭解反手将双刀插入地面,从辎车扯下武库特制的擘张弩。
    三支淬火铁箭压入箭槽的瞬间,卫广的鸣镝已点杀阵中执幡的鼓吏。
    “破其首尾!”他朝县卒暴喝,弩机括发时的震颤顺着臂甲传至牙关。
    十具擘张弩齐射的箭雨撕裂晨雾,前排长矟手的犀兕甲在五十步内如同素缟。
    董偃挥戟劈飞两支流矢,戟柲铜鐏猛击盾面:“两翼合围!”
    二十辆蒙着生牛皮的轒辒车突然从麦垄窜出,车顶盐渍的牛皮竟是用河东郡贡革特制。
    “用钩镶锁轮!”卫广的角端弓连发三矢,箭簇精准钉入车轴榫卯。
    郭解率县卒翻滚近前,武库特制的三棱钩镶卡入辐条间隙,五辆轒辒车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倾覆。
    藏在车内的火油罐碎裂,董偃亲兵掷出的火折却被卫广凌空射落。
    董偃突然吹响骨哨,麦田深处立起三十架桔槔。
    这是农人汲水的器械,此刻吊索上悬着的却是少府特制的石头。
    “放!”戍卒砍断麻绳,磨盘大的河卵石砸向軿车。
    卫广扯下车厢门板为盾,硬木在重击下裂成蛛网。
    “换武刚车!”郭解踹翻燃烧的轒辒车残骸。
    县卒们以缴获的龟甲盾为基,将折断的长矟交叉捆扎成临时车阵。
    董偃的骑戟劈在武刚车包铁处,迸发的火星引燃车内存放的春播黍种,焦香混着血腥在河滩弥漫。
    戍卒阵中忽起骚动,二十名重甲兵推出攻城用的临冲吕公车。
    这原本用于攀越城墙的器械,此刻云梯上却绑满淬毒短剑。
    “他们要用冲车!”卫广的箭囊已罄,抄起阵亡戍卒的卜字戟掷出,铁戟贯穿云梯绞盘,悬在半空的冲车轰然坠入麦田。
    董偃的鎏金甲沾满泥浆,骑戟指向正在填装石砲的桔槔:“换火毬!”
    戍卒们将浸透鱼脂的麻团塞进砲兜,燃烧的麻团划过天际,在武刚车顶炸成火雨。
    郭解扯下軿车帷幔浸入河滩,湿帛盖灭火焰时,反手掷出短剑钉死三名砲手。
    “锥形阵!”卫广捡起阵亡材官的令旗。
    县卒们以钩镶为锋,龟甲盾为翼,仿效细柳营操典突刺。
    董偃亲兵持斩马剑格挡,却不知钩镶倒刺专克劈砍兵器。
    断裂的剑刃插进春泥,惊起藏身其间的田鼠。
    河面突然漂来十艘蒙冲舰,这是水衡都尉巡河的标配。
    舰首的连弩机括泛着桐油光泽,郭解却瞳孔骤缩。
    那些舰帆竟缝着长门宫的朱雀纹!
    董偃狂笑着挥戟劈断缆绳,舰载的床弩齐射声如霹雳。
    “避箭!”卫广拽倒郭解,铁弩箭擦着武冠钉入柳树,合抱粗的树干应声炸裂。
    郭解双刀旋舞如轮,劈飞第二波弩箭的刹那,瞥见蒙冲舰吃水异常,这些舰船竟载着河东郡特产的铁锭。
    “破其舰腹!”他暴喝着掷出环首刀。
    刀身旋转着切入蒙冲舰水线,盐蚀的船板在巨力下崩裂。
    卫广的十石弓最后一次震颤,鸣镝射穿舰尾舵机,失控的蒙冲舰横撞河岸,惊起芦苇丛中孵卵的野凫。
    董偃的骑戟突然刺入武刚车缝隙,戟枝小枝勾住郭解的犀甲绦带。
    两人在泥浆中角力时,对岸传来急促的钲声,未央宫卫尉的玄旗已隐约可见。
    “撤!”董偃暴喝抽戟,戍卒们抛下重伤同袍遁入麦田。
    卫广的箭簇追着金甲没入青苗,却只削下半片鎏金肩吞。
    郭解拄刀喘息,环首刀身的血槽凝着黑红残渣。
    卫广撕下裋褐包扎臂上箭创,忽见泥地里闪着金芒,那是董偃挣扎时遗落的韘形佩。
    他拾起玉佩冷笑:“陈皇后的赏赐倒是比岁赐更丰厚。”
    ……
    建元三年仲春,尚冠里的枳树飘落绒毛。
    郭解摩挲着环首刀鞘上的“卌六”刻痕,那是昨夜誊录完最后一份盐铁质剂时新添的。
    他身后二十名材官正在检查钩镶内侧的铜印,这是太子门大夫麾下材官的捕盗械,每具倒刺都刻着“天禄”徽记。
    “正门交我。”卫广将柘木弓的牛角弭卡在坊墙凹槽,三棱箭簇对准朱漆门扉上的椒图辅首。
    他裈甲内衬露出半截素帛,上面“河东盐引”的朱砂印被汗渍晕开。
    郭解踹开侧门时,门轴积攒的陈年盐粒簌簌而落。
    两名持斩马剑的门客刚冲出影壁,便被卫广的鸣镝贯穿膝骨。
    箭杆中空的哨音惊起飞檐上的鸠鸟,羽翅拍落梁间悬挂的腌鱼。
    “尔等可知此处是馆陶公主别业!”董偃的犀皮甲在回廊深处闪烁,手中青铜戟挑飞燃烧的灯笼。
    火团撞上晾晒的贡盐麻包,炸开的盐晶在晨光中宛如星雨。
    郭解劈开着火的竹帘,双刀绞住偷袭的钩镶:“某奉廷尉令,查办私通匈奴案。”
    他甩出染血的铁契,羊皮卷展开时的裂帛声惊退了持弩家奴。
    那是从蒙冲舰残骸打捞的匈奴马市契,狼头火漆已被盐水泡胀。
    卫广的连珠箭压得门客不敢露头,箭簇钉入柏木柱的闷响里,他突然高喝:“西厢第三槛有夹壁!”
    郭解旋身劈碎窗棂,藏在椒房后的盐砖轰然倾泻。
    盐粒间滚出的不单是淬毒箭簇,更有匈奴特有的半月形马镫。
    “好个'岁赐'!”郭解剑尖挑起半片残甲,阴山岩画风格的狼纹在朝阳下狰狞毕现。
    他踹开企图点燃账册的门客,鹿皮靴碾碎竹简上“输马千匹”的墨迹。
    董偃的青铜戟突然破壁而出,戟枝小枝勾住卫广的弓弭。
    卫广就势翻滚,柘木弓弦套住戟杆猛拉,柲木在角力中迸裂。
    郭解双刀如剪绞向犀甲咽喉,却在最后一寸硬生生收势。
    刀锋挑开的护颈下,赫然是未央宫匠作监特供的鱼鳞甲。
    “尔等岂敢!”馆陶公主的驷车轰鸣着撞碎坊门,皂色华盖垂下的流苏扫落满地盐晶。
    公主的深衣拂过染血盐砖,手指捏住郭解剑脊:“此子乃本宫进献陛下的弄臣.”
    卫广突然射出鸣镝,箭矢擦着驷车衡轭钉入盐堆。
    遇盐即燃的磷火中,显露出盐砖夹层的匈奴文字,那是用马血写就的粮草交割单。
    “公主请看,'弄臣'的笔迹。”郭解展开浸透鱼脂的素帛,董偃亲笔的“建元二年秋,阴山马市”朱砂印,正与公主腰间玉玦的隶书同出一脉。
    材官的桎梏扣上董偃手腕时,青铜锁簧弹起的盐粒迷了众人眼。
    卫广从倒伏的盐神像底座搜出最后证据:半枚匈奴左贤王的骨雕箭囊,囊内羊皮绘制着代谷至河东的私盐路线,沿途十八处亭障皆标着馆陶公主食邑的田庄。
    当囚车碾过尚冠里的春泥,郭解刀鞘上新添的“卌七”刻痕,正映着道旁盐渍未消的“僮约”残碑。
    ……
    长安狱最深处的青砖渗着血水。
    郭解将浸透盐卤的牛筋绳缠在董偃拇指,绳结处卡着半片匈奴铜马镫。
    “建元二年秋,这物件出现在河东盐池。”
    他猛然拽紧绳头,铜镫边缘的狼纹在皮肉间烙出焦痕,“说说你与匈奴马贩的会面时辰。”
    董偃的囚衣被盐蚀出蜂窝状的破洞,嘶声笑道:“郭校尉这般熟稔刑讯,莫不是要抢廷尉署的差事?”
    铁门轰然洞开,卫广提着武库特制的铜漏壶进来,壶嘴蒸腾的雾气裹挟着刺鼻药味。
    “这是少府太医署新配的'醒神汤'。”
    他将滚烫药汁倾倒在董偃溃烂的脚踝,“以河东硝盐为引,佐以蜀椒、附子,最宜提神醒脑。”
    惨嚎声撞上穹顶盐砖,惊落梁间蛛网。
    张汤皂缘领袖沾着新磨的朱砂,指尖抚过青铜拶指上的云雷纹:“《贼律》载,通敌者车裂。董君若肯细说匈奴马市的分成,或可减等为斩首。”
    “某乃长公主”
    “建元二年腊月廿三,馆陶公主的盐车在云中郡遇劫。”
    张汤突然翻开验传木牍,“戍卒尸首的箭伤却是匈奴鸣镝所致。”
    他抓起把盐粒按进董偃指甲缝,“同日,匈奴左谷蠡王部正用河东盐腌制过冬肉干。”
    郭解拽起董偃的束发,将他的脸按向墙边盐垛。
    盐砖缝隙里嵌着半枚骨制算筹,刻满匈奴计数符号。
    “这是从你寝榻暗格里寻得的。”卫广用弓弭挑起骨筹,“每道刻痕对应十匹战马,这二百三十匹的账目,正与代郡失踪的军马数相符。”
    张汤的铁尺突然戳向董偃右耳:“董君可知'盐听'之术?”
    他击掌唤来狱卒,两人抬进蒙着牛皮的陶瓮,“将河东盐卤灌入耳窍,半刻便能蚀穿耳膜,届时你连自己的供词都听不清。”
    董偃的瞳孔在盐雾中收缩,郭解已扳开他的下颌。
    卫广提着盐卤陶壶逼近,液体滴落囚衣的滋滋声里,董偃嘶吼:“某说!建元二年春.”
    “不急。”张汤突然用铁尺卡住他咽喉,尺头挑开刚送来的木匣。
    河东盐官贾信的首级正在盐粒间瞠目,溃烂的脖颈处还缠着半截“建元二年贡盐”封缄。“贾盐丞临终前,可是留了份厚礼。”
    他展开染血的素帛,上面详细记录着每季输往匈奴的盐铁数量。
    郭解将盐砖压上董偃胸口:“建元二年秋,匈奴骑兵突袭代郡,用的环首刀掺了河东精铁。”
    他劈手撕开囚衣,露出左肩旧疤,“这刀痕的淬火纹,与贾信私铸的兵刃一模一样。”
    卫广突然射出鸣镝,箭矢钉入董偃胯下的盐砖。
    箭杆中空的哨音里,他缓缓拉满柘木弓:“下一箭该取左目还是右目?董君善相马,不妨猜猜箭簇上的盐毒几时发作。”
    “尔等.”董偃的咒骂被张汤的铁尺截断。
    廷尉监张汤翻开《囚律》简册:“按律,赃值过五百钱者黥为城旦。董君私贩的盐铁折钱百万,当受磔刑。”
    他突然按住拶指机括,木齿猛地收紧三寸,“不过若供出朝中同党,或可改判枭首。”
    盐卤从天板滴落,在董偃脸上蚀出蜿蜒血痕。
    郭解掰开他的嘴塞入盐块:“尝尝,这可是你贩给匈奴王庭的贡盐。”
    卫广同时扯动牛筋绳,嵌入骨缝的铜马镫撕下大片皮肉。
    “某招!建元二年三月初七”董偃的供词混着血沫喷溅,“经窦氏门客牵线,以盐铁换匈奴战马.”
    张汤突然用朱砂笔圈住某个名字:“可是这人?”
    他展开刚送来的劾状,上面详细记录着杨望在河东购置田产的异常数目。
    郭解趁机将盐砖垒上董偃脊背,卫广的弓弦已勒入他脖颈。
    “长乐宫岁赐的酎金.”董偃在窒息中挣扎,“熔了掺河东砂金”
    铁窗外柳絮纷飞时,供状已写满三卷素帛。
    张汤查验画押的血指印,突然指着某处空白:“明日廷尉府要查武库的兵簿,你细细回想匈奴马市的交接人手。”
    郭解刀鞘上新刻的“五十四”痕泛着血光,卫广正用盐粒擦拭鸣镝箭簇。
    诏狱最深处的盐卤池里,新泡进的竹简正缓缓浮出“长乐”朱印。
    ……
    郭解摩挜着新刻的“五十四”刀痕,狱中油灯将他的影子投在盐渍斑驳的墙上。
    张汤展开董偃的供状,朱砂笔突然停在“建元二年三辅铁官”几字上:“这墨迹”
    他指尖碾开未干的墨渍,竟浮出细如发丝的银线,那是用少府特供的印泥混入墨汁所书。
    “有人篡改过供词。”
    卫广的弓弭挑起半片残简,简背暗纹竟是未央宫织室的朱雀纹,“昨夜狱吏换班时,有长信宫谒者送过饭食。”
    话音未落,狱外突然传来骚动。
    三人疾奔至牢狱外院,只见董偃的囚笼浸在血泊中。
    尸首脖颈切口平滑如镜,凶器竟是武库特制的环首刀。
    更诡异的是,尸体左手紧攥着半枚玉觽。
    形制与卫广腰间那枚一般无二。
    “是栽赃。”郭解踢开尸体,露出背脊上新鲜的黥印:扭曲的“五”字,与河东盐工反抗时的标记如出一辙。
    张汤蹲身蘸取血迹,指尖搓开竟有盐粒沙沙作响:“这不是人血,是河东盐池的卤水混朱砂。”
    郭解攥着卫广的柘木弓站在长安狱天井,檐角铜铃在燥热的风中纹丝不动。
    他刚用刀鞘新刻的“五十五”道血痕还泛着腥气,廷尉署的皂衣吏已围住院门。
    “卫广涉嫌私通匈奴,即刻收押!”廷尉正王温之的赤绶银印在烈日下刺目,他身后十二名缇骑手持的铜锁链上,竟沾着河东郡特有的红盐粒。
    张汤的獬豸冠檐滴下汗珠:“此案由廷尉监亲审,何劳王廷尉正”
    “啪!”
    染血的玉觽砸在青砖上。
    郭解认得这是卫广随身之物,此前在灞桥厮杀时崩缺的豁口犹在。
    此刻玉觽却浸满黑血,狼头纹中嵌着片匈奴铜箭簇。
    “昨夜北阙甲卒截获匈奴信使,怀中此物与卫司马的玉觽严丝合缝。”
    王温之的皂靴碾过玉觽,“更有密报称,卫司马私藏董偃死前血书。”
    他忽然展开半幅素帛,上面歪斜的“卫”字正是董偃笔迹。
    卫广的十石弓弦突然绷断,郭解瞥见他虎口新添的灼痕,分明是昨夜查验盐卤时烫伤。
    十二道铜链已缠上卫广四肢,锁扣处的盐晶在阳光下泛着蓝光。
    “且慢!”张汤铁尺抵住王温之咽喉,“这铜链产自河东盐池工坊,上月刚列为军械禁品。”
    尺头挑起锁扣内侧的“五”字烙印,“王廷尉正从何处得来?”
    暴雨骤然而至。
    郭解在雨幕中抓住卫广腕甲,指腹触到细微凸起,那是用盐粒黏成的“灞”字。
    卫广被拖出时,破碎的玉觽在雨水中映出古怪纹路。
    “这是匈奴人的图腾。”张汤蹲在积水前,铁尺搅动玉觽残片,“但纹刻手法是少府玉匠的错刀法。”
    他突然用朱砂笔描摹纹路转折,“看这收刀时的提勾,分明是”
    雨帘外传来马蹄疾驰声。
    平阳侯府的家丞摔在阶前,怀中漆匣滚出半卷《公羊传》,竹简缝隙渗出黑盐。
    “今晨公主在灞桥遇袭,凶器.”
    家丞颤抖着展开染血的麻布,上面钉着卫广的鸣镝。
    郭解捏碎简牍间的盐粒,舌尖尝到熟悉的苦涩,这是未央宫冰窖特供的硝盐。
    张汤突然用铁尺劈开《公羊传》,简芯竟夹着薄如蝉翼的素帛,绘有代郡至阴山的私盐路线,沿途标记的“五亭”正被朱砂圈起。
    “去查董仲舒的弟子。”张汤的獬豸冠在雨中愈发晦暗,“上月公羊学派在灞水辩经,曾言'盐铁之利当尽归王道'。”
    郭解却盯着麻布上的血渍。
    血迹边缘的盐晶排列成古怪符号,与三日前在五亭挖出的裹尸盐砖如出一辙。
    他忽然扯开衣襟,露出左肩旧伤,那是建元二年追查窦氏私盐时中的弩箭,箭杆上也有类似的“五”字烙痕。
    夜半,廷尉署地牢渗水声格外清晰。
    郭解摸到关押卫广的囚室时,柵栏上挂着的鱼脂灯突然爆响。
    灯罩内侧的盐渍显出血手印,指节纹路竟与王温之昨日展开的素帛边缘吻合。
    “有人要借卫广搅浑水。”张汤的铁尺挑开卫广的食盒,扭曲的“五”字里藏着半个“窦”字篆体。
    “这是河间国特产的石毒。”
    暴雨拍打诏狱穹顶,郭解想起建元二年那场盐税案。
    当时窦氏宗亲窦婴的别业中,也曾搜出掺石毒的毒盐。
    但此刻卫广囚室墙角的盐粒,却混着胶东郡特有的海腥气,那是平阳侯曹寿封地的特产。
    “明日大朝。”张汤突然将铁尺插入砖缝,“御史大夫要奏请清查关中铁官。”
    尺头带出的碎砖中,竟夹杂着田蚡府上食客特佩的玉环残片。
    鸡鸣时分,郭解潜入董偃停尸的地方。
    尸首左耳后的黥印被盐水泡胀,细看竟是“五”字套着“田”字。
    当他用刀尖挑开溃烂皮肉时,窗外闪过黑影。
    追至灞水码头,只见蒙冲舰桅杆上悬着的素幡,赫然绣着董仲舒《春秋繁露》中的“盐铁策“篇目。
    郭解攥着三枚不同纹路的“五”字符。
    窦氏的孔雀石粉、田氏的胶东海盐、公羊学派的素幡残片。
    他站在未央宫北阙下。
    卫广的囚车正碾过青石驰道,车辙里渗出的盐渍,在阳光下凝成新的谜题。
    囚车的木轮碾过章台街的碎盐粒。
    卫广的腕枷磕在青铜栅栏上,盐蚀的伤口渗出混着铁锈味的血水。
    他隔着三寸木栏望向并行的牛车,郭解正用环首刀削着桃木签。
    这是长安狱常用的验尸工具。
    “他们在我裈甲夹层缝了匈奴狼纹帛。”
    卫广压低声音,腕间铁链随颠簸叮当作响。
    他脖颈新烙的黥印泛着石毒的青光,那是昨夜狱吏用窦氏私刑烙下的“五蠹”二字。
    郭解将桃木签浸入鱼脂罐,火折一晃便燃起焰苗:“董偃尸首的盐渍里藏着这个。”
    他指尖弹过木签,烧焦处显出道细若发丝的银线,正是少府织室特供的蚕丝。
    囚车忽然急转,卫广的额头撞上浸过盐卤的栅栏。
    后方押送的缇骑首领扬起马鞭,却在郭解冷眼扫过时讪讪放下。
    这些廷尉署的精兵都认得他刀鞘上五十六道血痕,每道都刻着个被盐蚀尽皮肉的死囚。
    “贾信的遗孀今晨吊死在河东。”
    郭解突然用刀尖在车板刻下“七”字,“但她舌下压着半片玉觽,内侧用盐粒黏着灞桥堤坝图。”
    卫广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扯开囚衣领口,露出锁骨处陈年箭疤,在灞桥截杀私盐贩时中的弩伤。
    郭解将烧焦的桃木签递进栅栏,炭灰在卫广掌心聚成“未央厩”三字。
    “那玉觽的机关要浸透河东卤水才能开。”
    郭解的声音混入牛铃声中,“灞桥西侧第三棵古柳下埋着董偃的右手,他临死前攥着的可不只是玉觽。”
    囚车行至横门,守卒查验符传时故意拖延。
    卫广趁机用脚跟叩击车板,盐渍斑驳的底板传出空响。
    郭解佯装整理裋褐,袖中滑落的盐粒在车辙上排出北斗状,这是他们在盐场约定的暗号。
    “平阳侯府的牛车卯时经过织室。”
    卫广借着咳嗽吐出句话,“车辕有胶东海盐味,但车舆装的是代郡黍米。”
    郭解突然挥刀斩断路边垂柳,惊得缇骑纷纷拔剑。
    柳枝断面渗出黑色盐晶,他冷笑掷枝于地。
    押送队伍被迫停在廷尉官寺前。
    卫广望着桥下漂过的盐船,忽然想起什么:“那日董偃的骑戟”
    “戟柲是少府三年前的旧制。”
    郭解用刀鞘勾起桥栏青苔,“但固定戟枝的铜箍产自河间国,去年太后赐给田蚡的矿山。”
    他故意提高声量,试图打草惊蛇。
    囚车重新启程时,卫广发现郭解裋褐下摆沾着古怪的朱粉,藏书用的防蠹砂。
    未及发问,对方已用刀尖在车辕刻下“丙寅”二字,正是半月后的日期。
    “廷尉狱的腌臜饭食莫要碰。”
    郭解突然抛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轵县特产的苦盐饼,“每日卯时、申时含半钱盐粒,可缓石毒。”
    卫广捏碎盐饼,发现内藏三枚青铜鱼符。
    符上“水衡”二字被盐蚀得模糊,但背面阴刻的灞水支流图清晰可辨,正是那夜截杀董偃时的路线。
    “张汤在董偃胃囊里找到这个。”
    郭解袖中滑出半片玉琀,遇光显出未央宫椒房殿的纹样,“含在舌下可避毒,你今夜”
    话音未落,囚车猛然顿住。
    十二名郎官持戟拦住去路,为首者高举骑戟:“奉长乐宫令,人犯改押蚕室诏狱!”
    卫广腕间铁链突然绷紧,镣铐机关弹出倒刺扎入皮肉。
    郭解暴起劈开车辕,却见拉车的黄牛口吐白沫,牛角上绑着的盐袋正渗出青液。
    郎官的戟阵已围拢过来,戟刃上的盐霜在烈日下泛着死亡的光泽。
    “记住!丙寅日!”郭解最后一声暴喝淹没在牛铃声中。
    暮色降临时,卫广在蚕室诏狱最深处的盐砖牢房里,用苦盐饼在墙上画出灞桥图。
    外戚窦氏、公羊儒、外戚田氏……
    到底是谁在陷害他?
    (本章完)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