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宁西城内的一家客栈。
咚咚咚的脚步声响起。
“道长,道长,你在屋中么?我听爹说你回来了。”
少年兴冲冲地来到了客栈二楼的一间客房外,连连叩门呼喊。
“进来吧!”
房间内,裴楚盘膝坐在床榻之上,听到外间的呼喊声缓缓睁开眼睛。
嘎吱的推门声响起。
薛勒从门外钻了进来,看着从床上站起身的裴楚,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长,你的骆驼我给你寄养在客栈的马厩了。”
“多谢你了。”裴楚示意对方在房间的木桌前桌下,又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薛勒倒了一杯茶水。
茶水浑浊,只是一些茶叶沫子,不过在宁西城,这都是算是精贵的东西。
裴楚今日与那老将尉迟和宁西军回城后,一路大概将这座宁西城看了个七七八八。
这宁西城与其说是城池,还不如说是一个军事要塞。
城墙厚实,有箭楼、棱堡、拒马等一应防御工事,甚至在城外还有挖开的护城河。
只不过由于木河水脉断绝,引木河水的护城河自然也是干涸的。
整个宁西城有一半都是宁西军居住的军营,然后其余的一半通过宁西军形成了一个大概寻常县治大小的城市。
宁西城修建是在大周立国后不久,群魔被扫荡出十九州之地,许多不甘心者,不时跨过沙海肆虐,后来朝廷将重兵囤积于此,兴建城池,渐渐形成。
城内的产出主要有两样,一个葡萄美酒,这酒在瀚州各地都有产出,但最初出名的还是宁西城所出产。
另外一个是玉石,宁西城城外三五里远的位置,有一处露天的玉石矿,出产宝玉,品相奇佳,在大周二百年间不时有从各地前来的商人求购。
据说老将尉迟所言,在巅峰时期,这座城市的人口达到过十五万之数,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外来的商贾和为搏一场富贵的铤而走险之辈。
但这种情况持续到二三十年前,朝廷昏招百出,且西面瀚海之中的妖魔屡屡进犯,渐渐的宁西城就衰弱了下去。
如今城中大概也就两三万人的规模,其中宁西军和相关人员占据一大半,剩下的那些要么是无处可去的,要么就已适应了宁西城。
裴楚一路所见,几乎城内大多数都是老人,少数一些年轻的面孔,差不多也是如薛元魁薛勒父子这般的商队。
最后裴楚与老将尉迟是在军营外的一处酒馆,喝了几杯当地的葡萄土酿,便告辞离开。
宁西军虽说如今几乎是一支孤军,可营中秩序未坏,虽多是老卒,但裴楚也从老将尉迟口中听到了关于一直勉力维系这一切的老帅哥舒。
裴楚虽未见过其人,但之前在瀚州和其他许多地方就曾听过这个名字。
虽然不能说这宁西城全凭借老帅哥舒一人维持,但基本上也可以说,若是哥舒不再,恐怕宁西城中的宁西军早已分崩离析。
大周到了元靖帝时期,大概是龙虎气被姜重真龙之身吞噬稀薄,朝堂多昏庸之辈,地方中央几乎完全糜烂。
连腹心的司州、云州这些地区也是盗寇丛生,妖魔频出,后面更是将禁妖、镇魔两司完全撤回中州,可想而知,这边陲的宁西城几乎是被人所放弃。
然而,这位哥舒老帅数十年来生生将这宁西城的场面维系住,这等人物,裴楚心中着实钦佩。
此外,裴楚所探听到的消息便是关于那位“瀚海大王”。
宁西城之所以建立,为的也是防止这位妖魔率众东侵。
瀚海三千里,如他此前所想,已然有了妖魔国度。
这妖魔国度之中以妖族为尊,但并非没有凡人,反而在昔年群妖被大周扫荡出境后,建立各自的势力。
其中这瀚海妖魔国度,便是其中之一。国中有大量昔年妖魔入蛮荒时裹挟的人类百姓,又有这二百年间,不时通过劫掠而去的,或为奴为婢,或如猪羊牛马一般圈进成血食。
其中一部分人类,由于和妖魔混血,还生出了半人半妖的妖蛮,整个社会结构呈现一种颇为诡异的状态。
而屡次袭击瀚州宛州等地的,其实也多以这些妖蛮和投靠了妖族的人类为主,毕竟先前大周鼎盛时,人道龙虎气对于妖魔杀伤性极大。
但对于普通的人类和妖蛮,却也不过就是锋锐一些的兵器。
这种对峙的状态持续已久,但到了龙虎气崩断之后,这些作为炮灰的妖蛮和人类奴隶,便再次被妖族排除,反而那些妖兵妖将开始大举入情。
这也解开了此前裴楚在戈壁遇见那蝎子精时,那种东进五百里,将麾下土地视为领地,食人害人理所当然的状态,盖因这妖魔国度本就如此。
又或者说,曾经此方地界,在大周未曾收人道气运为龙虎气抗衡妖魔时,便是如此。
……
正当裴楚梳理了一番他入宁西城之后的所见所闻,旁边已然入座的薛勒,抿了一口茶水,眼睛亮闪闪地望向裴楚道:
“道长,我听人说今日城外有沙海里的妖兵和宁西军厮杀,还有那天雷滚滚,我在城内都看到了那些雷光,道长,道长,那是你的法术么?”
裴楚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在薛勒身上打量了一阵,笑着道:“想学?”
“啊?”薛勒顿时一怔,似没想到裴楚会如此直接了当的询问,挠了挠头,又是期待又是担忧地问道,“那……那道长能教我么?”
“自是可以的。”
裴楚神色淡淡地笑了笑,目光又落在薛勒身上,问道,“只是法不轻传,你若学了,又当如何?”
“当然是……”薛勒下意识的想回答,可看着裴楚的目光,不知为何又不敢轻易开口。
今日入城之后不久,那些宁西军的老卒回来,不少人已然传开,说是有位道人在木河河谷施展神通术法,将前来围攻的众多妖兵打退。
薛勒几乎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裴楚,可这个问题,在他看来倒是有点考验的味道。
至少在薛勒曾经看过的不少话本书里,高人似乎都是如此的。
薛勒沉吟间,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裴楚面色带笑,也不着急,这其实也是他心中的疑问。
他如今已迈入洞玄达成之境,心中已然对于迈入最后智用无滞的洞真天宝上境。
有了几分明晰,法力渐高,道法见长,所见山不是山,所见山也就是山。
扫荡群魔,自是责无旁贷,然下一步又该如何?
他初入此方世界,学得道术时,所见的便是妖魔害人,还有力大者强,照样凌虐弱小。
在经历杨浦县之事后,与陈素行走江湖,见山匪害人,他以符箓之术,火烧松抚山,心念偏激处,喊出谁吃人便要杀谁。
可到底这话终究是偏颇的。
以他两世的见闻,自然明白阶级、压迫,不论是这方神魔世界,还是其他的仙神世界又或者他曾经所处的科技世界,至少从未曾有实现过。
裴楚心中隐约明白将来要走的路,其实不过是两条而已。
“立下道统,布道天下,又或者是……”
裴楚正思忖间,忽而微微抬头,从桌旁站起身,挥手打开了客栈房间的窗户。
“道长,怎么了?”
薛勒看着裴楚的动作,一时莫名所以。
“好一个大妖,竟敢来此。”
裴楚猛地一皱眉,眼神之中溢出了杀机,从窗口一跃而出,消失在了茫茫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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