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后……
大漠孤烟十万里,天堑地险是雁门。
晌午,一望无垠的荒漠之中突降漫天大雾,七尺之外人影模糊,一丈之外人物不分,两丈之外则全是一片浓浓白雾,再也看不见什么,如此大雾即便在雁门关外的荒蛮之地也是极为少见。
静谧无声的大雾之中,一个由十几匹快马组成的队伍悄然出现在关前,这些人皆是一身寻常的布衣打扮,表面上看似是一伙走马运货的商客,但他们之中却多是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再加上那些佩挂在马鞍上的一把把刀剑,更能从侧面彰显出这群商客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马队小心翼翼地缓缓而行,在大雾中谨慎辨认摸索着方向。走在前边的几个汉子显得尤为急迫,不时地挥动几下粗壮的胳膊似乎想将大雾拨散,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定是耽误了他们的行程。
“阿保鲁,大雾遮天我们根本无法继续赶路,此刻已到雁门关,料想那些宋庭鹰犬也不会追到这里来。雁门客栈据此不足一箭之地,我们大可在那儿休息片刻,待大雾散了再出关。”马队之中,一个劲装打扮的年轻女子举目四望着茫茫大雾,淡淡开口道。
这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声音清脆如莺啼,煞是悦耳。虽是一身轻装扮束,但却仍难掩她那独具西域之美的倾城之色。三千青丝挽束垂肩,肌肤胜雪吹弹可破,柳眉杏目玲珑巧鼻,红唇玉润齿若编贝,尤其是她那双灵动的眼眸中更是波光粼粼,即便是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也能令人深深地陶醉其中。女子骑马而坐平添几分飒爽英姿,她虽年纪轻轻,但马队中的其他人却对她颇为恭敬。
阿保鲁是一个身高九尺的中年大汉,棱角分明的黑黝脸庞上竟是横竖有三条刀疤,听其姓名便知道这伙人并非中原人士,实则他们来自西域。
“洵溱,那‘大师’如何处置?”阿保鲁转头看向马队中一个装扮极为奇特的人,此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长着一副中原男人的面孔,白白胖胖看上去略显慵态,而最奇怪的是此人的脑袋上竟是无须无发,光秃秃的俨然一副和尚模样。此刻这个“和尚”被两名西域大汉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坐在马上一动不动,除了飘忽不定的眼珠时不时地左右转动之几下外,便是再也没有其他反应。
阿保鲁一介武夫,但在与洵溱说话的时候语气难掩谦卑之意,不难看出洵溱的身份定然不俗。洵溱黛眉微蹙思量片刻,淡然道:“无妨,如今雁门关已被蒙人所控,就算让人看见大师怕是也没人识得他的真正身份,更何况我们只是暂歇,不必费事遮掩。”
阿保鲁轻轻点头,稍稍辨识了一下方位,随即带领着一行人马在茫茫大雾之中小心前行,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雁门客栈的影子方才渐渐展露在浓雾之中。
雁门客栈原本是大宋用来屯兵守关的一处关隘驿站,曾经用于传达军情的驿站,在宋廷南逃之后便落入金人之手,之后蒙人联合临安朝廷一举灭掉金国,雁门关便转而落入蒙人的势力范围,今日的蒙古国幅员辽阔,同时也没有北患之忧,因此雁门关的屯兵数量远不如昔日,雁门驿站随之日渐荒废,几年过去之后这里便被人做成了客栈,专门赚取路经此地来往客商们的金银。
“砰、砰砰!”
几道沉闷砸门声在客栈外响起,客栈的伙计吆喝一声随即打开破败不堪的大门准备迎客,可还不等伙计招呼,阿保鲁带着十几个人便已是闯了进来,风风风火火的阿保鲁险些将那如瘦猴般的伙计给撞出一个跟头。
“快些把酒肉拿来伺候!”阿保鲁声如洪钟般招呼一声,顺势对着客栈内的一张长桌比划一下,跟在后面的十几个人便围上去各自找位子坐下。而洵溱、阿保鲁和另外三名西域人则带着那个一言不发的“和尚”单独坐到另一张空桌旁。
此刻的客栈内除了这伙西域人外,还有五六桌客人三五成群的分坐于周围。西域人坐下后和其他的食客们相互打量几下,之后便各自转过头去,不再相互理会。
在江湖中行走这种相互提防着打量对方,其实并不算什么新鲜事,但一般谁也不会主动招惹外人,毕竟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一会儿,客栈中再度变得嘈杂起来。
“小二,过来!”阿保鲁冲着远处的伙计招呼道。那伙计刚刚被五大三粗的阿保鲁狠狠地撞了一下,此刻全身的骨头都恨不能快散架了,但又不敢埋怨,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干笑着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外边的大雾几时能散去?”洵溱开口询问道。
不知是不是洵溱的容貌太过柔媚,以至于那伙计在看到洵溱之后竟是不自觉地恍惚片刻,继而下意识地笑问道:“不知几位客官从哪来啊?”
“废话!”阿保鲁眼睛一瞪如铜铃般骇人,吓得伙计赶忙改口道:“小的是说几位客官可能不太熟悉这雁门关的天气,我们这儿晨曦起雾绕盏茶,黄昏起雾绕炷香,唯独这晌午起雾最是麻烦,只怕没有一两个时辰是散不去了。”
洵溱闻言不禁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说道:“两个时辰之后岂不是到了黄昏?到时候我们还如何出关……”
“这位客官说的正是,这雁门关上有鞑靼兵马驻守,每日下午早早的便封关禁行,我看今日这种大雾,八成现在就已经不让出关了。”伙计赶忙回答道,“不过咱们客栈里尚有空房,几位客官不如……”
伙计的话说到这里洵溱和阿保鲁便已听出他的用意,只见阿保鲁大手一挥,径自打断伙计的话,冷声道:“你是什么心思我何尝不知道?无非想是留我们住下多赚几个钱,你只管去拿酒肉来,其他的废话不必多说。”伙计见到这伙西域人并非善茬也不敢多说,只是眼神好奇地再度打量了几下那个坐在两个西域大汉中间,一动不动默不作声的“和尚”,之后便转身去准备酒肉了。
在伙计给阿保鲁等人上酒菜的同时,另一侧的角落中坐着的四个客人却是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古怪起来。四人之中为首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一袭青衫,轮廓分明的脸上剑眉星目,模样倒是颇为俊朗,在他面前的桌上此刻还横放着一把的精巧的短刀。
此人,正是昔日在黔州街头,险些被活活冻死的孤儿,秦卫。
自从被赵元收养进入天机阁后,秦卫习武学文,饱经磨难,十五年光阴如弹指一瞬间,如今的秦卫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凄楚的孩童,而是摇身一变,官拜天机阁十大少保之一。可谓历经生死,苦尽甘来,果真应验了当年柳寻衣与他的那番对话“不经一番寒彻苦,怎得梅花扑鼻香?”
“秦大……”
不等一旁的黑脸汉子开口,秦卫却是突然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默默地摇了摇头。黑脸汉子会意,赶忙改口道:“秦兄,你看我们是不是现在……”他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将放下筷子的右手,悄悄朝桌下摸去,此刻在这张方桌下,三把钢刀赫然藏在其中。
秦卫低声笑道:“不急,先等他们喝完这坛酒再说。”说罢,他的目光直直地投向唯唯诺诺的客栈伙计,而那伙计在看到秦卫的古怪眼神后,竟是下意识地仓促闪躲。秦卫见状。嘴角却是突然扬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一旁,阿保鲁将十几个大碗在桌上一字排开,准备将酒一一倒入其中。洵溱径自端起一碗,亲自送到一动不动的“和尚”面前,柔声道:“大师,多有得罪,先喝几口酒水解解渴,待出了雁门关便是我们的地盘,到时候我定会为你解开穴道。”说罢,洵溱便将酒碗朝着“和尚”嘴边凑去,原来“和尚”之所以不言不语,一动不动,正是被人封住了穴道。
“砰砰砰!”
“开门!快开门!”
突然响起的砸门声顿时打断了洵溱的动作,还不等满脸惊慌的伙计前去开门,伴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两扇破败不堪的大门已被人一脚踹开,吓得伙计连忙发出一声惊呼。
紧接着七八个腰挎弯刀的蒙古军士风风火火地闯入客栈,透过门窗,秦卫等人依稀还能看到在客栈之外,竟是还聚集着至少五六十名携刀带剑的蒙古兵勇。
“百户……百户大人……我们这个月已经交过供奉了……”伙计慌不迭地解释道,“这才没两天怎么又来了……”
“混账话!”带兵来此的是一名驻守雁门关的百户长,名叫烈图。客栈的伙计们为了恭维他,都称呼其一声“百户大人”。烈图身高七尺有余,身材粗壮,只见他如同拎小鸡崽似的将伙计拽到身前,喝斥道:“难道不收供奉,爷爷们就不能来吗?”
“能能能……”伙计赶忙谄媚道,“不知百户大人和几位军爷想吃点什么,小的这就去准备……”
“吃个屁!”
不等伙计把话说完,烈图却是大手一挥,将其狠狠摔在地上,继而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纸,双手撑开将其戳到伙计眼前,喝问道:“可曾见过纸上所画之人?”
“没……没见过……”伙计战战兢兢地回道,“不认识……”
“你们汉人果然都是奸猾之徒,满口鬼话,你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说没见过,分明撒谎!”烈图骂骂咧咧地喝斥道,顺势还抬腿狠狠踹了伙计一脚,伙计吃痛身体蜷缩成一团,躺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
此刻客栈内的气氛已是压抑到极点,鸦雀无声的大堂内,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凶神恶煞的烈图身上,心中暗自揣度他的意图。
烈图傲气十足地在客栈中环顾一圈,继而将手中羊皮纸高高举起,展示在众人面前,颐指气使地喝问道:“此人乃通缉重犯,如有包庇私藏者,以死罪论处。你们可有人见过他?”
随着烈图的叱问,雁门客栈中所有食客的目光齐齐投向到那张通缉告示,而当众人看到告示上所画的人像时,洵溱等西域人和秦卫一伙,几乎同时大吃一惊,暗中猛吸一口凉气。
因为通缉告示中所画之人,除去头发和胡须后,长相竟和那被点住穴道的“和尚”一模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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