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霍都的第一夜,柳寻衣就已经感到此地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善恶难分,敌友难辨,各怀鬼胎有所图谋。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是为惊风化雨图而来,柳寻衣根本看不透,如今恐怕就连曹钦也是一头雾水。
面对如此混浊的形势,柳寻衣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不小心坠入万劫不复之地。虽然他在唐阿富面前表现的极为从容,但实际上内心却是说不出的忐忑,整整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前有一个势力庞大到足可在此地只手遮天的天山玉龙宫,后有来路不明的一群契丹人劫走曹公子,半路又杀出来一个蓄谋已久的唐阿富和莫名其妙的冯天霸,以及今日所见的赤风岭几个蒙古人,再加上在龙祥客栈前一闪而过的洵溱……细细想来这些人看似好像彼此无关,但实际上却似乎又存在着某种藕断丝连的牵扯,否则又岂能如此巧合?
这么多人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其中必有隐晦。
要在这群虎狼中趋利避害,顺利得到惊风化雨图,而且还不能暴露身份并全身而退,现在想来简直难如登天,着实令柳寻衣倍感不易。纵使他在天机阁办差多年,也曾历经各种困境,但如今日这般复杂凶险的境遇,却也是头一遭遇到。
最重要的是,往日的柳寻衣背后有朝廷撑腰,即便撕破脸皮也无大碍。但如今不同,柳寻衣只能依靠自己,没有朝廷这座靠山,也自然就没有多余的退路,唯有放手一搏,富贵险中求。
突然间发生这么多事,同样忧心忡忡,夜不能寐的又岂会只有柳寻衣一人?
霍都无眠,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色蒙蒙发亮,神色凝重的雷彪带着四名弟子风风火火地赶回玉虎堂,昨夜雷彪奉曹钦之命,暗中跟踪洵溱和阿保鲁,并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以求找出被劫持的曹公子。
整整一夜雷彪都未曾传回消息,直至此刻方才姗姗来迟。
一夜无眠的曹钦此时心情倍感压抑,他身为玉虎堂主在霍都一向是说一不二,只有他欺负人,何人敢主动招惹他?如今洵溱竟然绑了他的宝贝儿子,此举无疑是触了曹钦的逆鳞。
外边似亮非亮的天色就如同曹钦此刻的心情,阴郁深沉。
“堂主,昨夜我跟踪那两个贼人到龙祥客栈,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出来过。”雷彪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疲惫,他毕恭毕敬地向曹钦回禀着昨夜的所见所闻,“我暗中派人细查龙祥、龙安和龙福三间客栈,但……”
“但都没有找到公子的下落,是不是?”不等面色难堪的雷彪吞吐着把话说完,曹钦却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冷冷地说道,“你昨夜迟迟未归,我就已经料到事有不妙。那二人敢在城中绑人,还敢上门要挟,就说明他们早已做足了准备。尤其是那个女子,的确颇有胆识,她定然早就料到我会派人跟踪,又岂会傻到把人质留在身边等着你们去救?”
“堂主所言极是。”雷彪点头道,“那两个人昨夜的确没有和公子汇合,料想公子应该被他们的同伙挟持在别处。”
“那你还回来作甚?”曹钦眉头一皱,面色不悦地喝斥道,“你为何不继续监视他们?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不和我儿见面?”
“这……”
“嗯?”曹钦似乎从雷彪的犹豫中感受到一丝不妙,眉头一挑,冷声喝道,“有屁就放,不要等着我一个个的问。”
“是。”雷彪赶忙应道,“其实并非我不想继续监视,而是我们的行踪早已暴露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在刚刚……约莫半个时辰前,他们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并告诫我不要再继续监视他们,否则……否则他们就砍下公子的一只手,以示惩戒。我担忧公子会因此受到牵连,故而也不敢再冒然僵持,所以就匆匆带人回来,请堂主定夺。”
“果然。”曹钦出任玉虎堂堂主多年,从未感到如此有心无力,以往他对待外人都是一副视人命如草芥的铁石心肠,但今日之事关系到自己唯一的儿子,饶是曹钦昔日如何的沉着冷静,此刻也难免方寸大乱。
“他们还让我传话给堂主,说若想让公子安然无恙,那就不要再耍花样,只需把那张图交给他们便可。”雷彪沉吟道,“若是玉龙节当日还无消息,那他们便视堂主不再关心公子的死活,就会……”雷彪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不过洵溱的意思曹钦却已经完全明白了。
惊风化雨图和儿子,曹钦只能选一个。
曹钦的目光忽明忽暗,眉头紧锁地喃喃自语道:“他们这是破釜沉舟,不给我留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后路。这群亡命徒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雷彪忿忿不平地附和道:“如今公子在他们手中,我们断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我早就扒了他们的皮。此事……我们该如何处置?”
曹钦若有所思地反问道:“雷彪,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几年了,我从未把你当外人,今日发生这样的事我难免有些乱了方寸,现在想听听你的想法。”
雷彪闻言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拱手扣头道:“雷彪这条命都是堂主的,无论堂主有何抉择,雷彪都愿意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所以你的意思是……”
“把图交给他们换回公子!”雷彪义正言辞地朗声道,“惊风化雨图再如何珍贵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更何况这里是天山脚下,就算让他们拿到图也一定跑不远。但公子不一样,他是堂主唯一的血脉,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听着雷彪的话,曹钦心中甚是欣慰,但表面上却是佯装出一副冷漠的神情,道:“惊风化雨图是宫主所要之物,你可知道自己刚刚那番话是在违抗宫主之命?如此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很清楚!”
“我们主动交出惊风化雨图算抗命,但若是不小心失窃……”雷彪自作聪明地提议道,“事后我们可以说是他们偷走了惊风化雨图,这样我们就只有保护不周的过错,但却不会有抗命不遵的罪责……”
“住口!”不等雷彪把话说完,曹钦已是厉声喝止道,“此事早已闹的满城风雨,你以为随便找个借口就能糊弄吗?到时候我们非但是抗命,而且还蓄意欺瞒,更是罪上加罪,死无葬身之地。”
“雷彪愿替堂主行万难之事。”雷彪眼神一狠,咬牙切齿地说道,“玉虎堂内凡是知情者,杀!玉虎堂外凡有擅自提及此事者,杀!如若堂主再不放心,大可在公子平安归来之后,将我绑送天山,交给宫主,就说此事是我雷彪擅自做主,偷了惊风化雨图私下交给那伙贼人,到时候雷彪会将一切罪责一肩扛下,绝不会连累堂主和公子!”
雷彪言之凿凿,忠心日月可鉴,令曹钦甚是感动。
“本堂主绝不会让你替我受过。”曹钦正色道,“此事容我三思……”
“堂主!”雷彪急声哀求,“公子不可不救啊!”
“宫主待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没有宫主就没有我曹钦的今天,我又岂能因为私事而违抗他老人家的命令?”曹钦面色为难地叹息道,“惊风化雨图虽在我手上,但它早已是宫主之物,我又岂能以权谋私。事后就算宫主不责罚我,我又有何颜面继续留在玉龙宫?”
“那公子呢?”雷彪惊呼道,“公子可是堂主的亲骨肉,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伙贼人……”
“人要救,图也不能给。”曹钦不胜其烦地连连摆手道,“玉龙节在两天之后,我们还有时间另谋他计。”
知道曹钦此刻心情不佳,雷彪也不想再为他徒增烦恼,虽然心中有万语千言,但却又不得不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
“我们在明,这些人在暗,我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能看的一清二楚,真的不好对付……”曹钦眉头紧皱着自言自语,反复琢磨道,“不能这么一直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们应该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才会有几分胜算……”
雷彪似是被曹钦的话所点醒,突然眼睛一亮,低声道:“堂主所言不错,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应当主动出手救回公子。只不过在霍都城,我们玉虎堂的目标太大,一举一动莫说是这伙贼人看得清楚,就算是寻常百姓也能知晓,所以要化被动为主动去对付他们,就不能由我们直接出手,但若是换一个人在背后出手的话……”
曹钦眼神陡然一凝,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堂主可还记得赤风岭的苏禾?”雷彪阴笑道,“苏禾号称‘漠北第一快刀’,高居龙象榜排名第二位,比之江南陆府的陆庭湘还要靠前一位,这可是当今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想必绝非浪得虚名。倘若我们借助他的力量,再要对付那伙贼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我昨日才刚刚和赤风岭的人划清界限,今日再找他们岂不是……”
“和赤风岭井水不犯河水的是天山玉龙宫。”雷彪辩解道,“正所谓公是公,私是私,公私理应分明才是。堂主大可放下玉虎堂主的身份,而以一个寻常父亲的姿态,找苏禾帮忙救回儿子,事后给予他足够的酬谢便是,此举算是一桩私事,与玉龙宫和赤风岭均无关系。主要是苏禾非但有这个本事,而且还是局外之人,若由他出手去对付那伙贼人,做起事来必然比我们方便的多。”
“话虽然如此,不过……”曹钦颇有迟疑地摇头道,“苏禾肯与我结交,是因为看重我玉虎堂主的身份,倘若我与他只谈私事,怕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动他。”
“公私不过是说给外人听的。”雷彪献计道,“苏禾此番前来不就是为了求见宫主吗?必要时,堂主只需帮他引见引见,也不算是什么承诺。苏禾不是傻子,我想他应该能明白其中的隐晦之处。”
“这……”
“堂主,我们现在只有两天时间,公子命在旦夕,事不宜迟啊!”雷彪拱手恳求道,“倘若堂主信得过我,此事就由我雷彪去找苏禾谈一谈,自始至终堂主都不必露面,只需在此静候佳音。不知堂主意下如何?”
面对雷彪的一再请命,曹钦缩在袖中的手指反复搓动几下,眼神凝重地盯着雷彪,一眨不眨,似是在细细斟酌此事的利弊。
约莫沉寂了一炷香的功夫,曹钦方才眼神一正,缓缓松口道:“告诉苏禾,为了犬子的周全,行事时千万要小心谨慎。此事过后,我曹钦便欠他一桩人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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