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婆婆一席话,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棒,令柳寻衣、洵溱大惊失色,心中万千揣测瞬间毁于一旦,脑中无数思绪化作梦幻泡影,只剩下一片空白。
“叶前辈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仙逝?”柳寻衣脸上的肌肉轻轻颤抖着,眼中浮现着一抹说不出道不明的震惊与错愕,颤颤巍巍地喃喃自语道,“如果叶前辈已死,那昨日我们在桃花坞中见到的人……又是谁?”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桃花婆婆愠怒道,“我此番来到辰州,正是听说有人假借我夫君之名,仿制‘柳叶铜钱’,广邀武林各派,不知寓意何为?因此我来一探究竟,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
“这……”
一时间,柳寻衣与洵溱皆是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
桃花婆婆凝视着桌上的一盏清茶,眼角悄然涌出一抹红润,不知不觉间,她似乎深陷回忆,语气悲凉地有感而发道:“人活于世,苦短无常,应懂得珍惜眼前人……有时,一个转身,便是一辈子不见。我与叶桐在人生最美好的年纪相遇,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年,是我此生最幸福、最快乐的日子。当年因为年轻气盛,所以不懂得珍惜彼此,一言不合便负气诀别,却不料,这一别竟是几十年……分别时,芙蓉出水,玉树临风,可再见时……却已是年老色衰,叶瘦花残……”
桃花婆婆至情至性,一番肺腑之言,令柳寻衣、洵溱、潘雨音同时陷入一阵沉思。
他们尚且年轻,不知光阴流逝如白驹过隙,不懂人生苦短岁月无常。可当他们望着眼前,满头银发,身形佝偻,江河日下,垂垂老矣的桃花婆婆时,心中仍不由地激起千层涟漪,万般思量。
“争什么?斗什么?”桃花婆婆苦笑道,“直至临死的那一刻,才发现争名逐利如过眼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等到幡然醒悟时,才发现自己这辈子最该珍惜的人,还没来得及珍惜。自己最该做的事,已没机会再做。你们的叶前辈……便是如此。”
面对泪眼婆娑的桃花婆婆,柳寻衣的心如同被人揪着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犹豫片刻,柳寻衣方才鼓足勇气,轻声问道:“叶前辈他……是如何去世的?”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桃花婆婆拂袖轻拭泪痕,苦涩道,“你们可知,当年他为何突然辞去昆仑掌门之位,只身来绝情谷找我?”
“因为叶前辈大彻大悟,想弥补自己对桃花婆婆犯下的过错……”
“是,但不全是。”桃花婆婆摇头打断洵溱的话,淡淡地说道,“其实,当年他离开昆仑派时,已发现自己身患绝症,时日无多。所以他才想在临死之前,再见我一面。”
“这……”
闻听此言,三人不禁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此刻,洵溱面色伤感而凝重,而潘雨音则直接哭成一个泪人。
柳寻衣心思复杂,眉头紧锁,迟疑道:“桃花婆婆乃天下第一神医,难道……世上还有什么绝症,是桃花婆婆治不好的?”
“什么神医?我是能医不自医。”
对于那段往事,桃花婆婆似乎至今仍心怀愧疚,失落道:“二十多年前,叶桐突然来到绝情谷,他的出现令我又惊又喜,又委屈、又悲痛,百感交集,不能自已。我与他彻谈三天三夜,他一吐相思之苦,并跪求我原谅他年轻时的狂傲任性。我知他诚心悔改,便决意与他重归于好,并打算与之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以弥补失去的几十年光阴。其实,这几十年我一直在等他,等他后悔的那天,等他来主动找我的那天……在我心里,从未真正放下过他。我甚至担心他在茫茫江湖中找不到我,所以我就一直住在绝情谷,一边治病救人,一边默默关注着他,我没有隐瞒自己的去向,当时天下人皆知桃花婆婆住在绝情谷,我这么做……正是想让他知道我的下落,盼他能早日来绝情谷找我。”
桃花婆婆话未说完,两行清泪已是悄无声息地滚落下来。
对于桃花婆婆的痴情,莫说是洵溱和潘雨音两位女子,就连柳寻衣都被感动的一塌糊涂,心情随着桃花婆婆的一字一句而起起伏伏,好生伤感。
桃花婆婆并未理会三人的反应,此刻,她早已深深陷入过往的回忆中,娓娓诉说道:“就在我满心欢喜地准备与他共度余生,精心筹备着我们未来的幸福生活时,却突然察觉他时长偷偷背着我煮药,夜半三更还经常运功自疗。直至那时,我才发现他已身患绝症,来日无多。之前他一直佯装无恙,在我面前硬撑,我却因为他的到来而大喜过望,忘乎所以,继而对他的病情浑然不觉。现在想来,当年的我实在是太糊涂了,我若能早些发现,或许还能有更多的时间,去钻研他的病症。唉!”
“师父,后来呢?”潘雨音泣不成声地追问道。
“后来我使出浑身解数,翻遍古籍医书,尝遍各种药材,并闭门谢客,一心只想治好他的病。”桃花婆婆自嘲地笑道,“只可惜,无论我施展什么手段,用了多少办法,却终究无力回天。叶桐的病非但没有起色,反而每况愈下,身体日渐萎靡,一天不如一天……最终,他主动放弃医治,并恳求我,想在他所剩无几的日子里,带我游山玩水,逍遥江湖……完成他……”
言至于此,桃花婆婆已声泪俱下,句句哽咽,低泣道:“完成他年轻时为我许下的承诺……”说罢,桃花婆婆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恸,掩面痛哭起来。
“所以你们就一起离开了绝情谷,从此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洵溱若有所思地感慨道。
“不错。”桃花婆婆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字字断肠地喃喃低语道,“我们离开绝情谷后,一起云游四方,那三个月中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我至今都难以忘怀。那时的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当年,穿山涉水,笑谈风月,好不自在。”
“可好景不长,短短三个月后,叶前辈便撒手人寰。”柳寻衣叹息道。
“是。”桃花婆婆点头道,“自夫君走后,我便决定此生此世不再行医。医术高明有何用?妙手回春又有何用?那些不过是虚名罢了,我连自己夫君的病都治不好,还行什么医?救什么人?我救过那么多人,却没能换回我夫君的一条命……”
“当年的叶桐花楹,被人称作‘一死一生’。”洵溱插话道,“叶前辈杀一人,桃花婆婆便救一人。但却万没想到,当叶前辈不再杀人之后,桃花婆婆也不再救人了。唉!”
“我年幼学医是因为喜爱,但后来悬壶济世,四处行医救人,却是为了弥补夫君犯下的累累血债。”桃花婆婆语重心长,神情落寞,“我相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夫君此生杀了那么多人,日后必会遭到报应。我不能替他受过,唯有救了一人又一人,权当为夫君积德行善。”
桃花婆婆此言,令柳寻衣深感钦佩。
花楹的一生,几乎从未替自己着想,完完全全是为了叶桐而活。叶桐犯错,她却在暗中一点一滴地替他弥补,即便当叶桐桀骜不驯,对她嗤之以鼻时,花楹仍在绝情谷中痴痴等待。
此番深情,如天之高,似海之深,世间又有多少眷侣能真正做到?
只可惜天意难测,造化弄人,如此一对儿痴情人,最终却只有短短三个月的幸福婵娟。
“那……师父为何在遇到我之后,又重新行医?”潘雨音眼泪汪汪地问道,“非但出手治好我娘,而且还收我为徒,传我医术。”
潘雨音的话,立即惹来柳寻衣和洵溱好奇的目光。
桃花婆婆满眼疼惜地望着潘雨音,沉寂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罢了!既然我与你们有缘,便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统统告诉你们也无妨。”
闻言,三人不禁面色一喜。
桃花婆婆稍整思绪,沉吟道:“雨音,其实我收你为徒,原因有三。其一,是因为你孝心可嘉,为救娘亲而甘愿牺牲自己。对此,我极为感动。其二,你与我昔日所救过的一位病人,性格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当年,我一直视她为孙女,难免爱屋及乌,因此对你也颇为喜爱。”
“救过的病人?”洵溱黛眉微蹙,好奇道,“敢问是何人?”
“她是谁并不重要。”桃花婆婆缓缓摇头道,“其实我执意要收下雨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愿闻其详?”
“其三,雨音其实算是我一位故人的徒孙,而我欠这位故人……一份天大的人情。”桃花婆婆眼中精光闪烁,幽幽地说道,“算起来,那是将近六十年前的事了。当年的我不过二十多岁,刚与叶桐分开不久,正独自浪迹江湖,却在无意间遇到一个人,一个因为练功走火入魔,加之身心交瘁,以至经脉尽毁、五脏皆伤的奄奄一息,几近垂死之人。我用了整整两年时间,才将他医治痊愈。后来,他将我收为义女,并为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答应十年之后会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教化叶桐。”桃花婆婆直言道,“当年夫君嗜血好战,几乎天天与人厮杀,日日与人比武,如魔如痴。尤其在他继任昆仑派掌门之后,更是自认天下无敌,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后来若非义父出手,叶桐只怕早已惨死在江湖争斗中,又岂会活到与我重归于好的那天?”
“你义父……”
突然,柳寻衣脑中灵光一闪,恍惚间想起些什么,若有所思地呢喃道:“我听陈兄提起过,当年的叶前辈虽挑战天下群雄,但却并非天下无敌。有一人曾主动找上昆仑派,与叶前辈一战,非但轻而易举地将其击败,而且还对其教化一番,之后叶前辈性情大变,终成一代宗师。而当年教化叶前辈的人,好像是少林寺的空盛大师,难道这位空盛大师……”
“正是我义父。”桃花婆婆坦言道,“当年我救他时,他尚未剃度。痊愈后,我便与他分道扬镳,从此再未相见。不过义父一直记着对我的承诺,十年后果然去昆仑山教化叶桐。后来我专程前往少林探寻究竟,方才得知空盛大师正是我的义父。只可惜,我去少林寻找义父的时候,他已离开少林,四处云游去了。”
闻言,柳寻衣和洵溱无不面露惊奇之色,皆是不知所言
“师父,我与空盛大师无亲无故,又怎会变成他的徒孙?”潘雨音黛眉微蹙,满眼费解。
“你爷爷是谁?”桃花婆婆不答反问。
“我爷爷?”潘雨音一愣,下意识地回道,“我爷爷是潘初八,可爷爷似乎也不认识什么空盛大师……”
“你爷爷的师父又是谁?”不等潘雨音解释,桃花婆婆已再度开口问道。
“师父?潘八爷当年出自‘归海刀宗’,他师父自然是……”
言至于此,柳寻衣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骤然一变,眼中瞬间涌出一抹难以置信的骇然之色。
“难道说……少林空盛大师,就是当年‘归海刀宗’的最后一任掌门,牧盛?”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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