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措丹如火如荼地率人冲上布达拉宫的顶层时,只见地上血迹斑斑,墙上刀痕遍布,但却未发现半点人影,甚至连一具尸首都寻不到。
此情此景,令措丹心生狐疑,思绪万千。他站在楼道中东张西望,柳寻衣急匆匆地推开人群,挤到措丹身前,又朝他一通胡乱比划。
此刻,措丹因为一连串的变故而心烦意乱,又见一个“哑巴”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顿觉七窍生烟,五脏冒火,愤而扬手赏了柳寻衣一记响亮的耳光,顿时将他打翻在地,捂着红肿的脸颊久久缓不过神来。
在密室外滞留片刻,措丹猛地招呼一声,众人浩浩荡荡地朝楼下走去。
此时,以平扎为首的其他七王,皆已被措丹的侍卫擒住,虽未五花大绑,但已有几分软禁之意,虽然心中愤愤不平,但碍于自己的性命,也只能任由喜怒无常的措丹呼来喝去。
吐蕃诸部的首领,不同于中原皇帝。
在中原,皇帝被俘,臣子往往会竭尽所能地设法赎回,哪怕割地赔银也在所不惜。
吐蕃截然不同,吐蕃七王虽位高权重,可一旦身陷囹圄,他们的部盟非但不会忍让妥协,反而会立即推举出一位新的首领主持大局。
今日,措丹虽俘获吐蕃七王,但杀死他们对措丹也毫无益处。杀人灭口之后,他非但得不到七王的土地、城池,相反还会与他们的后人结下血海深仇,得不偿失。
正因如此,每年的正月初一,七王才敢无视措丹的威胁,堂而皇之地来到布达拉宫举行朝圣。
措丹率众下楼,发现沿途的守卫竟然纷纷昏死过去,这令他极为震怒,同时心中也隐隐明白,今日之事似乎另有隐情,而以平扎为首的七王并非罪魁祸首。
就在措丹渐渐冷静下来,准备深思熟虑时,一名侍卫举着两把密室钥匙,慌不择路地冲入大殿,迫不及待地将钥匙呈于措丹。
见状,吐蕃八王无不大惊失色,在场之人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各自阐述着自己的揣测。
柳寻衣站在人群之后,眼神焦虑地望着交头接耳的众人,心中急迫万分,暗暗祈祷着汤聪和波仁跑的越远越好。
终于,历经一番波折,措丹下令众侍卫细细搜查,务必将宫中的每一个角落统统探寻一遍。与此同时,他亲自向平扎等人赔罪道歉,态度诚恳之极,令七王“不忍”过于苛责。
由于钥匙失窃,吐蕃八王无法打开密室,请出佛莲子,故而一年一度的朝圣仪式只能暂时搁置。
措丹命人前往大营调集重兵,驻守布达拉宫,自己则坐镇日光殿,主持大局。
看其架势,今日势必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方才罢休。
搜查约一个时辰,巳时初刻,侍卫们将柳寻衣丢弃的七把钥匙全部找到。
当初,柳寻衣之所以将钥匙丢弃在布达拉宫,是想给囚禁在密室的班桑等人留下一线生机。却不料,结果竟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八把钥匙居然这么快被措丹全部找到。
望着措丹那副毛发倒竖,目眦尽裂的愤怒模样,柳寻衣顿觉心头一沉,不祥之感迅速自心底攀升,转眼间一股惴惴不安之意便已涌遍全身,令他的身体抑制不住地一阵阵发紧。
这次,措丹并未亲自上楼,而是将钥匙交给自己的亲信。
措丹和平扎等人,依旧在重兵的重重保护下坐镇大殿,以防有人再次浑水摸鱼,趁乱出手。
此刻,日光殿内鸦雀无声,静如死寂。
上千人屏息凝神,一言不发,只是目光阴沉地相互审视着、提防着。
此情此景,令柳寻衣倍感压抑,他几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愈发剧烈的心跳声,犹如丧钟一般,一声声地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能消散。
一炷香的功夫后,侍卫们架着身负重伤的班桑等人,十万火急地回到日光殿。
见此情形,措丹蓦然起身,两步冲到班桑面前,劈头盖脸地一通叱问。
平扎等人纷纷围上前去,争先恐后地欲要一探究竟。
被点住穴道的班桑,嘴里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支支吾吾地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吼。
见状,措丹眉心一皱,同时挥手示意众人安静。他将手搭在班桑的肩头,声音低沉地询问几句,语气较之刚刚平缓许多,态度也温和许多。
正当柳寻衣满心忐忑,苦思对策时,他突然发现班桑那双恶毒的目光,已经直直地投向自己。与之而来的,还有措丹以及在场上千人的滔天杀意。
“呼!”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将目标锁定为柳寻衣时,他已在电光朝露间出手,一掌打飞身后的侍卫,随之身如蛟龙般急闪而出,以肉眼难见的恐怖速度,径直朝宫门掠去。
接踵而至的,是数千侍卫的疯狂追杀,甚至数以万计、十万计乃至百万计的全境围捕。
……
三日后。
经过昼夜不歇的快马奔袭,汤聪、波仁挟持着小僧,终于脱离措丹的势力范围,赶到唐古拉山南麓,并顺利找到位于风雪之中的那座孤庙,天榕寺。
天榕寺荒废多年,寺中空无一人,大殿中供奉着一尊“度母”雕塑。不过雕塑的颜色早已褪去,甚至连五官都变的有些斑驳模糊。
整座天榕寺,除这间度母殿能勉强遮风避雨之外,其他的侧殿、僧舍皆是断壁残垣,破败不堪。
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风雪侵蚀下,天榕寺内沧桑遍布,满目疮痍,莫说门窗残破,有些侧殿甚至连墙壁都倒塌了一大半,场面甚是凄凉。
即便如此,供桌上仍摆放着一些腐烂的瓜果供品。此地偏僻,人迹罕至,这几年偶有经过此处的善男信女,依旧会进来叩首膜拜,并向度母献上自己力所能及的一点点心意。
当汤聪和波仁赶到天榕寺时,夜色已深。由于柳寻衣替他们吸引了措丹的注意,因此他们一路赶来,沿途并未遇到太多阻碍,勉强算是一马平川,顺风顺水。
波仁将小僧装在一个竹篓里,一直背在身上,整整三天三夜未曾放下片刻,此举令汤聪倍感疑惑。
汤聪、波仁被冻的瑟瑟发抖,二人在殿中忙前忙后,升拢篝火,设法取暖。
小僧盘膝坐在一旁,与度母雕塑迎面而视,口中反复默诵着六字真言。
说来也是奇怪,小僧自昏迷中清醒,便乖乖跟着他们一路奔波,既无惊慌失措,亦无半点反抗,甚至三天三夜水米未进,仍旧红光满面,神色怡然。
火堆烧旺后,波仁拿着半个馒头走到小僧面前,俯身而蹲,与小僧平行而视,并主动将馒头递向小僧,戏谑道:“小师傅,吃点东西吧?别饿坏肚子。”
“小僧常居密室,早已练出辟谷之术,不会饿坏肚子。施主,小僧有句话想赠与你。”小僧对馒头置之不理,面带微笑地说道,“愿施主能听小僧一言,早日脱离轮回之苦。”
“哦?”波仁席地而坐,饶有兴致地反问道,“小师傅想赠我什么话?”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噗!”
话音未落,坐在火堆旁喝水的汤聪忍不住呛了一口,嗤笑道:“小和尚,你说错了!这句话不应该赠给他,而应该赠给我。为何呢?因为他是开药铺的,专门救人。我才是刀口舔血,杀人无数。”
小僧也不反驳,只是微微一笑,又道:“其实,小僧也有一句话想赠与施主你。”
“快说!”汤聪仿佛一下来了兴趣,不禁眼冒精光。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小僧不紧不慢地说道,“施主虽外表凶恶,实则内心善良,乃世间难得的至诚至性之人。你的杀人,只在口中。救人,却在心里。”
汤聪眉头一挑,满脸迷茫,狐疑道:“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施主尚未顿悟,自然不能明白小僧的话。”小僧含笑道,“只盼你来世早修行,终登极乐国。”
“来世?呸呸呸!真不吉利!”汤聪稍稍一愣,随之面露轻蔑之意,笑骂道,“你这小和尚连毛都没长齐,竟学大人装模作样地故弄玄虚,实在可笑。什么来世早修行?莫非你在咒我早死不成?你们这些吃斋念佛的不都自诩心善吗?为何你这小和尚心肠如此歹毒?”
“生生死死,六道轮回。今生之死,即是来世之生,谈何吉利不吉利?”小僧双手合十,微笑道,“今生若能死在寺庙之中,何尝不是一种机缘?来世必能修得善缘,早种慧根。”
“越听越别扭!”汤聪撇了撇嘴,冷哼道,“听你的一字一句,好像都在说你自己。你若不想少年早逝,便趁早将佛莲子的下落说出来,免的遭受皮肉之苦。”
说罢,汤聪故作凶狠模样,威胁道:“告诉你,老子杀人从来不分大人、小孩,凡是得罪我的,一律照杀不误。”
“人心再狠,也狠不过狼心。”小僧莫名其妙地回了一句,转而将平和的目光投向神情古怪,一言不发的波仁,似笑非笑地说道,“汤施主,你杀人再多,还能多过他吗?”
此言一出,汤聪、波仁的脸色同时一变。
不同的是,汤聪对小僧的“戏言”一笑置之,脸上充满不屑与嘲讽。
反观波仁,脸色却是阴晴不定,双眸更是忽明忽暗,说不出的骇人。
由于波仁背对着汤聪,因此汤聪看不见他诡异的表情,径自戏言道:“小小年纪学点什么不好?偏偏学人装神弄鬼。怎么?难道你长大之后想做个算命的半仙,整天胡说八道骗人钱财?不妨告诉你,这位仁兄一直靠卖药为生,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半点武功,如何杀人?哈哈……”
面对汤聪的自作聪明,小僧的目光一直紧紧凝视着波仁,似是在回答汤聪的问话,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他若手无缚鸡之力,岂能背着小僧一连奔袭三天三夜,仍面不改色气不喘,甚至……丝毫不知疲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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