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晚辈心中一直存有一个困惑,还盼前辈解答。”
见柳寻衣答非所问,腾三石不禁一愣,下意识地接话道:“何事?”
“前辈与北贤王……”柳寻衣吞吞吐吐,似是内心犹豫不决,“可否存在什么过节?”
此言一出,腾三石的虎目陡然一瞪,不答反问:“何出此言?”
“我发现,前辈与北贤王几次见面,言语之中多有敌对之意。”柳寻衣断断续续地说道,“反观北贤王,对前辈却极为恭敬,任前辈言语……冒犯,他仍不以为意,甚至佯装无事发生。以我对北贤王的了解,含羞忍辱绝非他的性情。故而我大胆揣测,前辈与北贤王之间……是不是存有某些过节?亦或是,北贤王对前辈……是否有所亏欠?”
话音未落,腾三石已颇为不耐地摆手道:“洛天瑾乃卑鄙无耻的小人,老夫不屑于这种人为伍,仅此而已。”
“卑鄙无耻?”柳寻衣当然明白腾三石在故意搪塞,于是心有不甘地追问道,“前辈为何对北贤王有如此成见?”
“这……”
面对柳寻衣的盘问,腾三石不禁一阵语塞。见柳寻衣仍不肯罢休,索性大手一挥,愠怒道:“前夜,老夫肯放过秦苦,全赖你那番话。今日我将你找来,是向你讨回那笔人情,而不是满足你的好奇心。小子,休要反客为主!”
腾三石如此强烈的反应,令柳寻衣心中暗惊,赶忙赔罪道:“晚辈失礼,望前辈莫怪。”
“罢了!”腾三石催促道,“你尚未回答老夫的问题,那张刻有腾族图腾的古琴……你究竟在哪儿见过?”
犹豫片刻,柳寻衣勉为其难地开口道:“绝情谷,流觞渡。”
“绝情谷?”
腾三石脸色骤变,刚刚的愠怒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抹浓浓的震惊之意。然而,柳寻衣在他眼中似乎还看出一丝难以名状的纠结与思念。
“你肯定古琴上的图案,与我腾族女子首饰上的图案一模一样?”腾三石试探道。
“若非一模一样,在下岂敢信口开河?”
“也就是说……”腾三石对柳寻衣的解释毫不在意,眼神复杂地喃喃自语道,“也就是说……那张古琴的主人是……是……”
“绝情谷主,萧芷柔!”柳寻衣满眼好奇地望着腾三石,心中的困惑变的愈发浓郁。
“萧芷柔……萧芷柔……”腾三石全然不顾柳寻衣狐疑的眼神,仿佛整个人已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口中不住地呢喃,“难道真是她?难道她真是柔儿……”
“柔儿?”
对于这个称呼,柳寻衣并不陌生。昔日,桃花婆婆也称萧芷柔为“柔儿”。
望着形如雕塑的腾三石,柳寻衣心中不禁思绪万千:“桃花婆婆视萧芷柔为孙女,故而称其‘柔儿’,算是祖孙间的爱称。可腾族长与萧芷柔素无往来,为何也要称其‘柔儿’?他口中的‘柔儿’,究竟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心念至此,柳寻衣又突然想到洛天瑾对萧芷柔的特殊关照,心中愈发不解:“府主与萧芷柔纠缠不清,而腾族长对府主一直耿耿于怀,现下腾族长又称萧芷柔为‘柔儿’。他们三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瓜葛?”
想到这里,柳寻衣再度将迟疑的目光投向神思恍惚的腾三石。
当他透过腾三石的老眼,依稀看到几分疼惜与慈爱时,双瞳猛然一凝,心中陡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念头。
“这种眼神、这种语气、这种表情……像极了北贤王得知洛鸿轩尚有一线生机时的模样。”柳寻衣暗暗揣测,“难道说……腾族长与萧芷柔……是失散多年的父女?北贤王始乱终弃,萧芷柔由爱生恨,因此绝情谷与贤王府多年来势不两立。而腾族长出于对女儿的爱护,因此对北贤王心生怨恨……”
想到这里,柳寻衣忽然发现一直萦绕在心中的诸多困惑,竟是迎刃而解。三家混乱的局面、复杂的关系,似乎也变的顺理成章,合乎情理。
“二十多年前,一定发生过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柳寻衣茅塞顿开,感慨不已。
二人各怀心思,沉默良久。
腾三石渐渐从沉思中清醒,见柳寻衣一副欲言又止的古怪模样,不禁眉头一皱,反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没什么……”犹豫再三,柳寻衣终究没有开口。
“今日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腾三石脸色一正,沉声道,“除此之外,老夫不希望再有第三人知道,尤其是……洛天瑾。”
“在下一定守口如瓶。”
“很好!”腾三石收敛心情,故作镇定模样,又道,“现在你我互不相欠,腾族日后不会再找秦苦的麻烦。”
柳寻衣如释重负,面露喜色。
“念在你我有缘,老夫再劝诫你一次,洛天瑾绝非善男信女,你千万不可与他走的太近,即便你是贤王府的人,对他仍要敬而远之,如此方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面对腾三石的劝告,柳寻衣不禁回忆起去年八月初二,发生在河西秦府的一幕幕往事,随之苦涩一笑,若有似无地点头道:“多谢前辈教诲。”
“别以为你是洛天瑾的准女婿,他便会对你真心相待。”腾三石冷笑道,“此人冷血自私,世间罕见。莫说是你,就算是他的妻儿老小,在万不得已之时,仍会被他抛之脑后。在这种人心里,天大地大都不如自己最大,一切有违自己利益的人,都免不了沦为他的垫脚石。感情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句笑话。”
似乎又戳中痛楚,腾三石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五官变的异常狰狞。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柳寻衣苦笑道,“我相信即便世上最自私的人,也有值得他倾尽所有的一份感情,北贤王亦是如此……”
“罢了!你好自为之吧!”腾三石满眼鄙夷地摆了摆手,不悦道,“你可以走了。”
“在下告辞!”
……
一日无话,直至傍晚。华山上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此时,武林各大门派和拿到请帖的江湖游侠,已尽数上山。在东善商会的安排下,分别在山上的各个别院、厢房落脚。
沈东善不愧为大宋第一富贾,短短一年光景,竟将荒废多年的华山重整修葺,焕然一新。
不仅还原当年华山派的诸多屋舍,甚至还扩建出上百间新院厢房。更将八方群雄的一切吃喝用度,安排的妥妥当当。
华山之巅为论剑台,规模之大,可容纳数千人。
以论剑台为中心,别院、屋舍分别向东、南、西、北四方延伸建造,故而将山上的建筑格局分成四大块,又称“四向”。
每一向,越靠近论剑台的地方,建筑规模越大,同时寓意着江湖地位越高。
东、南、西、北四向如出一辙,自论剑台向下,先是四间三进别苑,每一间皆由堂、厅、廊、正房、偏房、伙房、茅房等组成,可容纳三十余人吃住,宛若一间小府邸。这里专供江湖一流门派下榻,且不分正派邪教。
别苑之后,是十间独门独院的屋舍,亦有伙房、茅厕,每一间可容纳十人。能住在这里的人,虽然地位不及住在别苑中的枭雄,但在江湖中亦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多是武林世家、二流门派。
屋舍之后,是呈“川”字向下延伸的三排厢房,依山而建,每一排少则三五十间,多则七八十间。每一间可容纳三五人同住,以供三流门派、江湖游侠们落脚。这里没有单独的伙房、茅房,需在穿插于厢房间的饭堂、茅房同吃同用。
依照江湖地位,东向首苑的主人是洛天瑾。西向首苑的主人是金复羽。北向首苑的主人是玄明方丈。南向首苑的主人是清风道长。
但柳寻衣曾和沈东善有言在先,为顾忌任无涯的身体,故而将东向首苑让出,由任无涯率玉龙宫弟子入住。
洛天瑾率贤王府弟子入住南向次苑,位于武当之后。
此举,在武林群雄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非议,似乎从侧面印证了洛天瑾与任无涯的关系非同一般,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而今,秦氏、唐门、陆府住在西向,与金复羽的关系可见一斑。
腾族、青城、峨眉住在北向,位于少林之后。
昆仑、崆峒落脚南向,位于武当、贤王府之后。
至于东向,分别是玉龙宫、桃花剑岛、龙象山、绝情谷,俨然变成武林异教的地盘。
今夜,华山迎来久违的热闹与喧嚣。
久别重逢的朋友,纷纷聚在一起喝酒叙旧,纵论江湖,酣畅淋漓,好不快活。
金复羽大排筵宴,遍请各路英豪,再续昨夜未尽之谊。
少林、武当苑前,亦是门庭若市,拜访者成群结队,络绎不绝。
昆仑、崆峒各有嘉宾,甚至就连桃花剑岛,也有不少人向“武林候”攀交示好。
相比之下,今夜的贤王府却显的有些清冷。
来访者虽多,却不久坐,只是逢场作戏般寒暄三两句,而后便匆匆离去。真正能静下心来与洛天瑾推心置腹者,已是寥寥无几,屈指可数。
此情此景,与昔日高朋满座,胜友如云的热闹景象,简直判若天地。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片江湖彰显的淋漓尽致,残酷至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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