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派人去江州将玉坠交给我,说明你已不想再隐瞒自己的身份。”萧芷柔道,“告诉我!他们这些年过的好不好?现在又身在何方?”
萧芷柔一改之前的矜持,突然变的十分激动,云追月不禁苦涩一笑,道:“当年,洛天瑾为一己之私,用花言巧语骗你帮他脱身。可他这一走,却是杳无音信,再也没有回来。本来,你已渐渐认清此人的丑恶面目,准备放下这段孽缘,却不料造化弄人,在他走后的第二个月,你竟然发现自己已身怀他的骨肉。”
每每提及此事,云追月都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怒,恨的咬牙切齿,浑身颤抖。
“不要再说了……”
似是被云追月勾起自己的伤心往事,萧芷柔黛眉紧蹙,双目含泪,强忍着不让眼泪夺眶而出,那副拼命压抑着内心委屈的凄楚模样,令人唏嘘不已,更令云追月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为何不说?”
不知是一时意气,还是为发泄心中的怒火,云追月竟然枉顾萧芷柔的感受,一意孤行道:“若不想提及此事,你今夜又何必拿着这对儿玉坠来找我?”
“你……”
云追月挥手打断萧芷柔的辩驳,此时他的语气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你不敢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甚至连义父和我也一并隐瞒。最终,你孤身一人偷偷离开湘西,前往洛阳贤王府,希望洛天瑾能践行承诺。却不料,当你抵达洛阳城后,尚未找到贤王府的大门,便已被他们发现行踪,遭到暗算。好在上天庇佑,让你逃过一劫。你以为离开洛阳便可了断此事,却不料他们仍不肯罢休,誓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一路追杀,一路亡命,你屡屡身陷囹圄,数次死里逃生,总算活着见到我……”
“其实,当年我早已心死如灰,无数次想一死了之。”萧芷柔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然而,洛天瑾纵该千刀万剐,可腹中的孩儿却是无辜的。为了腹中孩儿,我必须苟延残喘地活着。”
“当年你失踪之后,我发疯似的到处找你。”云追月哽咽道,“可当我找到你时,你已遍体鳞伤,身怀六甲。柔儿,你可知当我看到你那高高隆起的肚子时,犹如五雷轰顶,万箭穿心,那种滋味……直至今日我仍记忆犹新,稍一回忆便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杜襄,对不起。”萧芷柔愧道,“我不该瞒你……”
“不!”云追月摇头道,“你的错,并非瞒我。而是在决定瞒我之后,又突然挺着大肚子出现在我面前。那种猝不及防的震惊与绝望,才是你最大的错。柔儿,你是不是真的……从未想过我的感受?”
云追月此言犹如一盆冰水,毫不客气地浇在萧芷柔的头上,令其幡然醒悟,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自责与忏悔。
“若非万不得已,我断然不会去找你。你我自幼一起长大,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当年那种情况,我唯一能求助的人只有你……”
“是啊!”此时,云追月不知是哭是笑,“你将洛天瑾对你的残忍,百倍、千倍地转嫁到我身上,只因……我是你最信任的人……”
见状,萧芷柔不禁眼神一暗,诚挚道:“杜襄,对不起……”
“一边是你,一边是洛天瑾的孽子,你根本没有给我考虑的时间,不管我能否接受突如其来的真相,便一股脑地将一切强加在我身上。”云追月惨笑道,“为你疗伤,我在所不辞。但为你安胎,我却无所适从……你让我瞒着所有人,我却无数次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义父。”
“但你并没有这么做……”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云追月纠结道,“如果当年我把真相公之于众,说不定义父会命你打掉孽子,说不定……所有的事都会大不相同。”
萧芷柔黯然神伤,缓缓摇头道:“可事实是,你帮我瞒住所有人,并偷偷让我生下一对儿龙凤胎。”
“不错!”云追月自嘲道,“我本以为自己的诚挚相待,能将你的心从洛天瑾身上拽回来。却不料,无论我付出多少,你仍忘不了他。你虽生下两个孩子,却不想将他们养大成人。你让我把他们送给一户好人家收养,并发誓不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当时,你说自己犯下诸多错事,想向义父和族人赔罪。我以为你已下定决心,打算一切重新开始,几乎喜不能寐。却不料,你谢罪的方式,竟是跳崖……”
“舍弃自己这条贱命,我并不后悔。”萧芷柔道,“但我‘死’后的两件事,却令我悔恨难当。其一,我的‘死’令娘伤心过度,郁郁而终。其二,由于我的自私,令我的一双儿女自幼无父无母,无人疼惜。”
“柔儿,我答应你的事,从未改变。”云追月似乎不想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陡然神情一禀,正色道,“时至今日,当年的事我仍未告诉过任何人。”
“杜襄,谢谢你。”萧芷柔感激道,“当年,我亲手舍弃自己的儿女。自那之后,我几乎每夜都能梦到他们。梦到他们饥寒交迫、梦到他们孤苦无依、梦到他们被人欺负,任人欺凌,梦到他们破衣烂衫,骨瘦嶙峋,蓬头垢面地依偎在寒冬街头,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娘……”
话未说完,萧芷柔再也忍不住内心的酸楚,不禁掩面而泣。
“柔儿……”云追月望而生怜,却不知如何劝慰。
萧芷柔呢喃道:“这些年,每当我看到其他孩子依偎在娘的怀中撒娇时,便会想起自己那对儿苦命的儿女。在他们无依无靠,又冷又饿时,是不是也曾无数次地喊过‘娘’?他们是不是在冽冽寒风中,蜷缩在穷街陋巷,只能在梦中感受娘的怀抱……你知不知道?每当我想起这些,我都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我恨!恨自己自私,恨自己残忍,恨自己根本不配做他们的娘……”
不知不觉间,萧芷柔已经泣不成声,泪染薄纱。
当她下意识地撩开白纱,擦拭脸上的泪痕时,绽露出的倾世容颜,宛若惊鸿一瞥,令人瞠目结舌,神思恍惚。
“柔儿,人各有命,何苦将自己逼的太紧?”
“这些年,他们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萧芷柔哽咽道,“与他们的苦命相比,当年我受过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正因如此,你见到街头流浪的孤儿,便会情不自禁地动恻隐之心,甚至收养他们?”云追月对萧芷柔的一切早已烂熟于心,苦涩道,“唐阿富、常无悔,还有‘白面青衣俏八绝’皆是如此。”
“不错!犯错的是大人,可承受痛苦的却永远都是孩子,此乃世间最大的不公。”
言至于此,萧芷柔突然将目光投向手中的龙凤玉坠,急声道:“这是我留给龙儿、凤儿唯一的纪念。当年,我嘱托你将玉坠随他们一起送人,而今为何会在你的手里?难道……你一直将他们留在身边?”
“不!”
云追月眼神一寒,狞声道:“我与洛天瑾不共戴天,岂会将他的野种留在身边?”
“那你……”
“柔儿!”突然,云追月语气一缓,眼中涌出一抹柔情,“他们是洛天瑾的野种,你见到他们只会想起当年的痛苦。如今,你好不容易将洛天瑾从心中抹去,何不趁此机会,与昔日的一切一刀两断,重新开始?”
闻言,萧芷柔不禁柳眉一挑,反问道:“此话何意?”
“洛天瑾欠你的债,我替你讨。你与他结下的仇,我替你报!”云追月满眼激动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是绝情谷主,我是龙象山圣主,世间再也没有滕柔和杜襄。我们把一切仇人统统杀光,然后重新开始……”
“杜襄,你说什么?”
“错!”云追月疯了似地连连摇头,纠正道,“杜襄已死,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云追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更不想听你胡言乱语!”萧芷柔似乎被云追月的纠缠激出怒气,冷漠道,“我找你,只为要回自己的儿女,别无其他……”
“他们是洛天瑾的野种,你要来作甚?”云追月恼羞成怒,咆哮道,“难道直至今日,你仍忘不了那个畜生?”
萧芷柔眼神一寒,愠怒道:“谁是他们的父亲并不重要,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如何对待他们,无需旁人干涉,更无需外人指手画脚!”
“外人?”云追月怒极而笑,如痴如癫,“直至今日,你仍当我是外人?柔儿,我一心一意的为你好,你却当我是外人?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却当我是外人?哈哈……”
情到深处,萧芷柔已分不出此时的云追月,究竟是笑还是哭?
“杜襄,你对我有恩,我感激不尽,并且永世不忘。”萧芷柔面色一缓,柔声道,“但一事归一事,今夜我只想要回自己的孩子。我想了他们二十几年、盼了他们二十几年、梦了他们二十几年。当娘的心,你们男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如果你真的为我好,便将他们还给我,算我求求你……”
“不可能了!”
面对苦苦哀求的萧芷柔,云追月竟是一口回绝。
“什么?”萧芷柔一愣,“什么……不可能?”
“你想找回自己的儿女,是不可能的事。”云追月双眼通红,语气如冰,“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闻言,萧芷柔脸色骤变,忽觉心中一空,似是坠入无尽深渊。
“为何?”
“因为你的一双儿女……早已不在人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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