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赵馨的力挽狂澜,令柳寻衣和龙羽一触即发的矛盾得以暂时平息。
虽然内心对蒙古大汗的无礼耿耿于怀,但“打道回府”也只是柳寻衣的一句气话。毕竟,和亲事关宋蒙修睦,他又岂能因为龙羽的一番嘲讽而擅自背离皇上定下的“求和”之策?
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既然到了和林,柳寻衣纵使心有不忿,也不可能硬闯万安宫,更不可能强迫威震四海的蒙古大汗接见自己。
因此,在赵馨的“息事宁人”和苏禾的好言抚慰下,愤愤不平的柳寻衣几人只能放弃觐见蒙古大汗的念头,随龙羽转道前往忽烈的行营。
这一路,无人再有闲情逸致欣赏和林的异域风情,一个个心事凝重,满面阴郁。
忽烈的行营设在和林城外约二里之地,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大大小小几十个蒙古包错落有致。
外有一圈围栏隔绝,四角立着瞭望塔,上有手持弓弩的兵丁昼夜放哨,下有持刀带剑的军士交替巡逻。营门前摆放着一排鹿砦,十余名披坚执锐的彪形大汉分立左右,严防死守。
这座行营虽然设在蒙古腹地,但其防御架势却与在外征战的驻军大营无异,只是规模相较于动辄数以万计的驻军大营缩小许多。
毕竟,这座行营只有在忽烈回和林复命时才会启用,住在营中的将士皆是忽烈的亲信护卫,上上下下加在一起不过数百人而已。随其而来,随其而去,并非常年驻扎在这里。
其实,忽烈在和林有一座规模宏大,富丽堂皇的官邸,但他从来不住,甚至不许人浪费精力、财力修缮打扫,久而久之,几乎成荒废之势。
问其缘由,忽烈只说自己常年率军在外,习惯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一日不闻军鼓则茶饭不思,浑身难受。因此,让他住进朱阁翠楼,尽享荣华富贵反而是一种折磨,远不如睡在马背上舒服。
不住宫殿、不贪金银、不争封赏、不迷权势……如此特立独行的“蒙古王爷”,深受蒙古大汗的信任与赏识,常常在其他权贵士族面前称赞忽烈“克勤克俭,无怠无荒,是铁木真家族中为数不多保持着祖宗性情的子孙。
也因如此,忽烈在蒙古军中深受爱戴,威望极高,其统领的南路大军是蒙古战力最强悍的军队之一,比起威名远播的西路大军也不遑多让,堪称“王师中的王师”。
辗转迂回,直至晌午,龙羽终于引着柳寻衣一行来到忽烈的行营。
未等领头的龙羽稳住马脚,一名身披甲胄,腰挎弯刀的汉子已率人大步流星地迎上前来。
为首之人三十上下的年纪,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威风凛凛,器宇不凡,透过其刚毅的眼神、黝黑的皮肤、手上的老茧及脸上触目惊心的两道伤疤,不难猜出此人定是一位饱经沧桑,久历沙场的悍将。
“来人可是王妃及宋廷使臣?”
行至近前,汉子的目光直接掠过龙羽和一众蒙古军士,径自投向队伍后面的柳寻衣和赵馨几人。
“正是!”
伴随着柳寻衣的高声作答,他与冯天霸、黎海棠几人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赵馨来到营门前。
“末将殷战,拜见王妃!”
一见赵馨,殷战的眼神陡然一正,率人一齐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向赵馨叩行大礼。
“殷战?”赵馨黛眉微蹙,迟疑道,“你姓‘殷’?难道……”
“王妃明鉴,末将是汉人!”殷战直言不讳,“有幸担任王爷的参军副将,奉王爷之命专程在此恭候王妃及各位大宋使臣。”
“你是汉人?”冯天霸大吃一惊,难以置信道,“可你怎么会……”
“王爷英明神武,广纳天下俊才,其麾下的汉人又岂止在下一人?”殷战似乎猜出冯天霸的心思,故而出言打断,“我虽是汉人,但追随王爷已有十余载,早已立誓效忠,至死不渝。”
“你……”
“咳咳!”未等心直口快的冯天霸道出心中愤懑,柳寻衣突然轻咳两声,将其打断的同时朝殷战拱手一拜,“在下‘大宋和亲使’柳寻衣,奉旨护送公主!”
“原来是柳大人,失敬!”
殷战拱手还礼,而后朝冯天霸、黎海棠、丁轻鸿等人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将目光投向龙羽,朗声道:“王爷有令,行营狭窄,容不下这么多人马,命你将随行军士、车马、辎重等尽数留在营外,诸位陪同王妃步行入营。”
龙羽领命整军,而后与柳寻衣几人一道步入行营。
行营内的布局与隋佐的京北大营大同小异,沿途所过之处,引来无数道好奇的目光。尤其看到风姿绰约的赵馨和潘雨音时,众军士无不驻足观望,面露惊奇。
片刻之后,一行人来到中军大帐外。
“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本王已备下奶酒烤肉,快请入帐歇息!”
未等殷战通禀,一道沉稳浑厚而不失儒雅的声音陡然自帐中传出。
“各位请进!”
闻言,殷战赶忙撩开帐帘,将众人让入大帐。
苏禾、龙羽、哑坤不假思索地率先入帐,而后是大大咧咧的冯天霸、战战兢兢的黎海棠、面无表情的丁轻鸿、稍显扭捏的悟禅和心思忐忑的潘雨音,最后才是心乱如丝的赵馨和五味杂陈的柳寻衣。
中军大帐内,坐于首位的是一位四旬上下的中年男人,金顶铜帽,一撮黑发垂于额前,左右各扎着一个发辫,悬垂于肩,典型的蒙古三搭头。穿着打扮与昔日的汪绪统如出一辙,只是身材远不像汪绪统那般臃肿,相反十分健硕。
方面大耳,河目海口,齿若含贝,目若悬珠。他的肤色并不像常年风餐露宿之人那般黝黑,也没有想象中那般坑洼遍布,相反竟出奇的白净。眉宇间既没有杀戮多年遗留下的凶狠与暴戾,亦没有常年身居高位形成的傲慢与霸气。
神情不卑不亢,出人意料的平静柔和,尤其是他那双深邃无比的丹凤眼,于宠辱不惊中散发出一股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成熟、精明、沉稳与老练。
虽无不怒自威的傲然气势,但举手投足间的泰然自若却远比不怒自威更令人不敢小觑。
打眼一看,此人一点也不像统帅千军万马,攻城略地的将军,反倒像一位老成练达,胸藏韬略的儒士。
这位集文韬武略于一身的威武汉子,正是当今蒙古大汗的弟弟,执掌漠南汉地军国庶事的王爷,亦是赵馨即将托付终身的男人,忽烈。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帐中除忽烈之外,旁边还坐着一位三十多岁,身形魁梧,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年轻将军。
此人的名号报出来同样令人如雷贯耳,闻风丧胆。他是蒙古大汗的亲信大将,年纪轻轻便能与旭烈兀、兀良合台、阿里海牙等蒙古悍将分庭抗礼的统兵总帅,汪德臣。
如今,汪德臣及麾下十万精锐隶属南路大军,与兀良合台并称忽烈的左膀右臂。
汪德臣的十万精锐与隋佐的五万兵马截然不同,他的部下个个身经百战,视死如归,其战力纵使放在蒙古所有大军中亦是首屈一指。
相比之下,京北大营的五万兵马简直像一群乌合之众。讽刺的是,纵使面对隋佐的五万“乌合之众”,大宋兵马仍畏首畏尾,力有不逮。
两国强弱,高下立判。
不久前,蒙古大军荡平大理之战,汪德臣当仁不让,厥功至伟。
今日,汪德臣来此与忽烈商议如何惩治屡屡办事不利的隋佐,以及其他汉地事务,此刻与赵馨、柳寻衣碰面,纯属机缘巧合。
进入大帐,龙羽、苏禾率先朝忽烈、汪德臣拱手行礼,柳寻衣等人紧随其后,仿效施礼。
当忽烈看见赵馨的第一眼,原本平静如水的眼中悄然涌现出一丝精光,似意外、似好奇、似惊艳、似满意……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审视着赵馨,全然不顾旁人异样的眼神,直将心烦意乱的赵馨盯的又羞又恼,不知所措。
见此一幕,柳寻衣心如刀绞,酸涩无比,却又无可奈何,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白白断送赵馨的舍生取义。
“你是赵馨?”
沉默良久,忽烈突然开口,直将猝不及防的赵馨吓的脸色一变。
“是。”
赵馨第一次见到忽烈,对他的脾气秉性一无所知,因此言行举止不得不谨慎再谨慎、小心再小心。
“爱妃一路辛苦,本王已为你安排好婢女奴仆,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本王无一不准。”
忽烈毕竟是蒙古汉子,虽然学习儒家文化多年,但其不拘一格的本性却从未改变。哪怕赵馨仍处于拘谨不安的状态,忽烈却毋庸讳言地直呼其为“爱妃”,如此直言无隐,不禁令柳寻衣等一众汉人暗暗咂舌。
“这……”
然而,面对忽烈的热情,赵馨却显得有些犹豫,似是茫然失措。
“怎么?”忽烈眉头微皱,反问道,“难道爱妃认为本王的安排有何不妥?”
“不!”赵馨心神一震,匆忙应答,“王爷的安排并无不妥,只不过……我们有一事尚未明确。”
“何事?”
“龙将军说……蒙古大汗认为大宋不配与蒙古缔交,只配当你们的附庸之邦,因此才对我们避而不见。”虽然赵馨一直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但在位高权重的忽烈面前,她仍抑制不住地紧张,言语愈发唯诺,“敢问王爷,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闻言,忽烈稍稍一愣,转而将迟疑的目光投向诚惶诚恐的龙羽,未等他开口辩解,忽烈突然大手一挥,一本正经道:“假的!纯属一派胡言,大汗绝无半点小觑大宋的心思。”
“可……”
“龙羽信口开河,自领一百军棍,以儆效尤!”忽烈不给赵馨追问的机会,沉声道,“日后谁再敢胡言乱语,歪曲大汗的诏令,本王决不轻饶。”
“遵命!”龙羽、苏禾齐声领命。
“爱妃,龙羽已经知错,并且被我重重责罚一番,不知你是否满意?如果不满意,本王可以将他交给你处置……”
“王爷明察秋毫,秉公无私,我相信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
“如此甚好!爱妃鞍马劳顿,想必身困体乏,十分疲惫,呵呵……”忽烈的态度看上去平易近人,语气听上去有商有量,但其炮语连珠般滔滔不绝,却根本不容赵馨辩驳,“军政民要、两国修睦等等,这些都是男人该做的事。你是我的女人,日后尽管享受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其他的事不必费心烦忧,自有本王替你解决。眼下,我与宋使有事商议,爱妃……先去歇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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