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心思忐忑,神情紧张的甘永麟,谢玄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沉默良久,方才幽幽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甘永麟眉梢轻挑,似是将信将疑:“当真不会?”
“断断不会!”
“呼!”
听到谢玄亲口允诺,惴惴不安的甘永麟暗松一口气,呢喃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永麟兄好心帮谢某排忧解难,谢某岂能置甘家于万劫不复?”谢玄道,“此事过后,甘家非但没有灾祸,反而会得到一份酬谢。”
“老朽帮谢老弟是出于情义,绝不是为酬谢。”甘永麟义正言辞地拒绝谢玄的美意,从而话锋一转,迟疑道,“只不过,雁四爷一日三催,可老朽实在不知道柳寻衣的下落,此事……又该如何是好?”
“我刚刚已经说过,就算永麟兄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谢玄答非所问,嘴角扬起一丝讳莫如深的诡笑。
“找我?”甘永麟一愣,稍作思量登时脸色一变,“难道柳寻衣……”
“不错!柳寻衣的下落谢某已打探清楚,劳烦永麟兄再设法拖延两日。待三月十五下午,再将此消息告诉雁不归。”谢玄沉吟道,“到时,雁不归非但不会怪罪你办事不利,反而会在清风盟主面前为你记上一功。”
“这……”谢玄的故弄玄虚令甘永麟群疑满腹,心中愈发局促。
“三月十五,柳寻衣将出现在潞州客栈。”谢玄神情一禀,一双虎目死死凝视着欲言又止的甘永麟,同时将声音压得极低,“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在三月十五以前,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人知道。”
“咕噜!”
甘永麟被谢玄的凌厉眼神吓得心底发寒,下意识地吞咽一口吐沫,吞吞吐吐道:“此事……当真?”
“当然。”
“可……如此机密的消息,谢老弟如何知晓?”甘永麟狐疑道,“殊知,潞州内外到处都有甘家的眼线。凡潞州地界发生的奇闻怪事,无一能逃过老朽的耳目……”
“永麟兄不要误会!并非甘家弟子玩忽职守,而是柳寻衣眼下……尚未抵达潞州。”
“这……”甘永麟心念一转,猛然抓住谢玄的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道,“既然柳寻衣尚未踏进潞州地界,谢老弟为何能未卜先知?就算你有密探暗中监视柳寻衣的一举一动,又如何断言他一定会在三月十五下榻潞州客栈?”
然而,面对甘永麟的好奇,谢玄却岿然不动,一言不发。
此刻,甘永麟的眉头已然皱成“川”字,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未经思索便已迫不及待地脱口而出:“欺上瞒下……谢老弟,难不成柳寻衣的行踪……是他自己告诉你的?”
闻听此言,谢玄的眼神陡然一变,两道如刀似剑的寒光迸射而出。虽然稍纵即逝,却令甘永麟的心脏瞬间漏跳一拍,一道恐怖的念头不可抑制地油然而生,令其毛骨悚然,掩面失色。
“难道……难道你和柳寻衣……”
“永麟兄!”甘永麟话未说完,面沉似水的谢玄抢先开口。他的声音如同他的目光一般阴郁、低沉、冷漠的不掺杂一丝感情,“我刚刚已经说过,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凶险。你……不该打听这么多。”
“嘶!”
只此一言,令甘永麟如遭当头一棒,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扶在谢玄胳膊上的右手忽觉芒刺丛生,迫使他不得不缓缓挪开。
“谢……谢老弟言之有理。”不知不觉,豆大的汗珠已顺着甘永麟的脸颊滚落而下,“老朽……确实不该打听……”
为解尴尬,甘永麟手忙脚乱地替自己斟茶倒水,并将满满一杯茶颤颤巍巍地送到嘴边。
由于茶太满、手太抖、精神太紧张,以至甘永麟将茶杯送到唇边时,一杯茶已摇晃倾洒的只剩半杯。即使如此,心猿意马的他仍摸索尝试半天,方才用牙齿紧紧咬住不断“跳动”的杯壁。
望着五色无主,六神不安的甘永麟,谢玄眉头微皱,别有深意地问道:“永麟兄为何如此……不安?”
“老朽……老朽……”
恍若失神的甘永麟支支吾吾半晌,却始终说不出下文。似乎他心有郁结,不知如何开口。
“谢某与永麟兄相濡以沫,肝胆相照。你有什么忧虑但讲无妨,在我面前不必含蓄。”
“这……”面对谢玄的鼓励,甘永麟苦涩一笑,仰头将半杯清茶一饮而尽。颇有一丝以茶代酒,以壮其心、阔其胆的意味,“常言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实不相瞒,老朽今日……有些害怕。”
“害怕?”谢玄暗吃一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永麟兄害怕什么?”
“并非老朽信不过谢老弟,实在是……此事我越想越蹊跷,越想越心寒。”甘永麟强颜欢笑,用自嘲的语气提醒谢玄,“恕老朽小人之心,倘若我说的不对谢老弟尽管驳斥。老朽宁愿自己信口雌黄,也不愿谢老弟……泥足深陷。”
“请永麟兄赐教,谢某洗耳恭听。”甘永麟话中有话,谢玄却置若罔闻。
“万万不敢!”甘永麟的心中飞速盘算,再三措辞方才缓缓开口,“老朽愚见,谢老弟如今已贵为贤王府的府主,理应与清风盟主、洛夫人及贤王府众弟兄同心同德,同仇敌忾。而不该与害死洛盟主的奸贼……若即若离,暧昧不清。”
当甘永麟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似乎心有忌惮,故而不敢直视谢玄的眼睛。他一边端起空茶杯假装喝水,一边用战战兢兢的余光偷瞄谢玄。心中既紧张又期待,既希望谢玄对自己开诚布公,又怕他对自己开诚布公,一时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若即若离,暧昧不清……”谢玄呢喃重复,忽然展颜一笑,饶有兴致地反问,“永麟兄何出此言?又……何惧之有?”
“潞州第一世家,虽然听上去似模似样,但老朽心里清楚,相比于偌大的江湖,潞州不过是巴掌大的地方。俗语云‘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正因潞州无门无派,方令甘家有机会在此安身立命。其实,甘家与武林各大门派相比,无异于杯水比汪洋,萤火比日月,根本不值一哂。”甘永麟惭愧道,“在这片风雨飘摇的江湖中,甘家犹如一叶小舟,无灾无难已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倘若遇到大风大浪……势必灰飞烟灭,荡然无存。柳寻衣的事不仅仅关系到贤王府的恩怨,更关系到中原武林盟主及天下英雄的颜面。因此……老朽诚惶诚恐,万分害怕,担心自己一时不慎害得甘家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永麟兄此言……是不是后悔帮我?”谢玄的语气耐人寻味。
“老朽与谢老弟乃金石至交,为你……老朽宁肯豁出自己的性命,刀山火海,万死不辞。”甘永麟面露慌乱,连忙起身朝谢玄拱手一拜,以铭心志,“我在意的绝非自己的死活,而是……甘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的兴亡……”
“永麟兄不必如此,谢某万万承受不起。”谢玄赶忙托起拱手作揖的甘永麟,思忖片刻,含笑安抚,“误会!真是一场误会!永麟兄,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知道柳寻衣的行踪并非与其暗中勾结,更不是你想象的那般与清风盟主、夫人、雁不归他们背道而驰。我率人来此只有一个目的,即追杀柳寻衣。此事千真万确,断无半点虚言!”
“这……”
“至于我如何知道柳寻衣的行踪,事关贤王府的机密,敢请永麟兄不要为难谢某。”未等半信半疑的甘永麟开口,谢玄心思一动,又道,“至于我为何不向雁不归他们实话实说……实不相瞒,因为我担心贤王府有人向柳寻衣通风报信。”
“什么?”甘永麟大惊失色,难以置信道,“谢老弟的意思是……贤王府有内鬼?”
“也许!”谢玄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本来家丑不可外扬,但永麟兄心有顾虑,谢某一再隐瞒只会令你愈发不安,索性直言不讳,盼永麟兄替我保守秘密。”
“这……怎么可能?”
“永麟兄不要忘记,柳寻衣在谋害府主前……曾在贤王府混的风生水起。非但被府主破格擢升为黑执扇,而且有意招他为婿。”谢玄信誓旦旦地解释,“由此足见,柳寻衣的心机、城府何等深藏不露?他连府主都能骗得团团转,更何况府中其他弟子?眼下,他虽然名义上被我们视为奸贼,但贤王府仍有不少人对他心存好感,甚至怀念和他患难与共,朝夕相处的往日情谊。因此……”
“因此清风盟主的计划屡屡受挫,皆因贤王府内有人与柳寻衣里应外合?”不明真相的甘永麟被谢玄的解释惊得目瞪口呆。
“谢某只能说……有可能。”谢玄故作谨慎,“毕竟,没有人赃并获,不宜冤枉无辜。此次柳寻衣出现在滁州,绝对是天赐良机,谢某绝不容出现一丝一毫的闪失。因此,我决定暂时瞒着所有人,待顺利解决柳寻衣……再向清风盟主和夫人负荆请罪。”
“原来如此!”甘永麟信以为真,故而对自己刚刚的猜忌万分愧疚,“谢老弟,刚才我……”
“我打探到柳寻衣的消息,却又不想暴露自己的底牌,以免府中暗藏内鬼,引起柳寻衣的察觉。因此,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不不!”甘永麟激动地连连摆手,“值此万急时刻,谢老弟能想到老朽和甘家,足以彰显你对我们的信任。更何况,此事若成,天下英雄也会念甘家一份好处,让老朽白捡一个天大的功劳。”
“永麟兄所言极是!那雁不归面前……”
“谢老弟放心,老朽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绝不会令你失望。”
“永麟兄高义,谢某……替府主拜谢仁兄!”
“欸!”虚惊一场的甘永麟豪爽大笑,朝谢玄拱手回礼,“今夜多有打扰,老朽先行告辞,谢老弟……可以继续梦会周公。”
“永麟兄慢走!”
被谢玄蒙在鼓里的甘永麟自诩天降洪福,故而心情大好,在一头雾水的甘仑的陪同下,心满志得地消失在黑暗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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