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什么果断不果断,而是我相信文轩。”
相对于自己的感觉,冯永还是比较相信李遗的政治眼光,毕竟他算得上是正宗的蜀中世家子。
反正就算是献上去,也不影响冯土鳖拿纸来擦屁屁。
“不过既然是大功劳,那张家种桑麻,就更名正言顺。”
冯永又想了一下,“毕竟以后还要用到张家的桑麻,所以这份功劳,只怕也得分给张家一份。”
李遗脸色有些古怪,凑过来低声道,“兄长对张家何其厚也!三娘跟随兄长已久,又数次为兄长奔波,再说了,张关二府,本就一体。既然张家有份,何不把关家也拉上?”
冯永一怔,虽然李遗的话说得很隐蔽,但他还是听出来了。
意思不外乎是问,自己厚待张家,难不成当真是想娶张家娘子?
不然为何关姬跟了自己这么久,还辛苦来回奔波,却没想到关家?
想起佳人为了自己,竟然连黄月英都瞒了过去,女生外向至此,情深何其重?
“文轩说得对。”
冯永感激地看了一眼李遗,“三娘为了此事,不惜来回奔波,又岂是无功?是得好好想想当如何处理此事。”
“三娘去锦城说服张家种桑麻,是首倡之举,张家答应下来,正是响应之举,再由我等献上,如何?”
李遗建议道。
“善!”
冯永大喜。
“既如此,到时派人去南郑说一声,告知黄姬,她去锦城之前到南乡一趟。此事事关重大,让她亲自送信,这样也好一些。”
“小弟晓得。”
此时准备收割秋粮之时,黄舞蝶作为南乡的供粮大户,一到耕种和收割之时,自然要看紧了自家的地。
所以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南郑,只传过话来说,到时让冯永让人去运粮,她要回锦城。
黄富婆一到冬天就去锦城过冬,冯永也是明白的,只是今年要去得早了一些,估计十有八九是因为赵广。
这对阿姊阿弟的感情,好像有些进展。
只是让冯永担心,就是黄舞蝶究竟是不是石女的问题,要传言当真是真的,那赵广想娶黄舞蝶,只怕赵云未必同意。
大汉建兴二年九月,于东吴则是黄武三年。
大汉丞相重张温之才,名是遣邓芝再次访吴,实则是护送张温回吴。
到吴后,邓芝不啬自己的赞美之言,在东吴君臣面前极力赞美张温之才,说大汉天子和大汉丞相皆很看重张温,还说张温在大汉时,折服了许多蜀中才俊。
汉吴两国使者互访,极大地缓解了两国的紧张对峙,使受到两边压力的东吴不禁松了一口气。
张温入蜀,本就是一件大事,如今不但成功地使两国重归友好,甚至还得到了蜀汉的尊重,让东吴的人觉得脸上大是有光。
张温由此名声大振。
张温自入蜀到归吴,皆是受到大汉上宾待遇,如今大汉不但派邓芝送自己回来,甚至还这般赞扬自己,心里感动。
于是他上表吴王孙权,极力美言大汉的美政,说蜀中人心安定,政治清明。
这个本来就是礼尚往来,商业互吹的事,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就在这个时候,东吴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暨艳事起。
暨艳与张温是老乡,皆是吴郡望族中人,被张温引荐为选曹郎,官至尚书,算得上是人事部门一把手。
其人个性耿直,刚正不阿,好清议,喜欢以儒家的伦理道德为依据,臧否人物。
因见当时自己的公署里的曹郎皆是不称职之人,于是想要改革当时选用人才不分贤愚、徇私舞弊、清浊混淆的种种恶习。
他先是对此大加鞭挞,又上书大力弹劾,要重新挑选了官员。
最后又把那些居位贪鄙,志节污卑者全部贬为军中小吏,发现原来公署中称职者十不存一。
这本是一件好事。
但是被他贬低的这些人,一半是江东豪门的子弟,一半则是跟随孙家打天下的功勋老臣的后代。
此二者,都是来混资历准备往上爬的。他这么做,几乎把整个东吴权贵豪门都得罪了。
于是所有人都对他极是愤怨,诬毁谗言四起蔓延,竞相控告暨艳和选曹郎徐彪,说他们专用私情,不按公理办事。
孙权为了平息众人的怒火,直接翻了老帐,说暨艳的父兄,从一开始就与孙家做对(孙策平江东时,江东豪门不愿配合,于是孙策杀了不少江东豪门,直到后来二者联姻,关系这才缓和了下来),逼得暨艳和徐彪自杀。
偏偏这个时候,暨艳的引荐者张温又不知死活地极力赞美大汉的政治清明……
孙权赤壁之战打败了曹操,夷陵之战又打败了刘备。
此二者,皆是天下英雄,没想到都败在了自己手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放眼望天下,已经有了一种天下无敌手的自满之意。
北边的曹丕只是坐拥了曹操打下的江山,占了便宜。
西边的阿斗,也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如果不是有一个诸葛亮辅佐,如何能坐稳帝位?
所以孙权很想大声地问一声:“还有谁?”
偏偏这个时候有人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暨艳说自己选用人才不分贤愚,以致于让那些贪鄙和志节污卑者窃居高位,然后那个张温又说蜀汉政治清明——这是在打自己脸吧?
孙权本就是心高气傲之辈,如今又正心满自得之时,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
逼暨艳自杀后,又暗恨张温过于赞美蜀汉,再加上他的名气越发大了,觉得他的话传了出去,定会迷惑天下百姓。
同时张温和暨艳同是吴郡望族,两人又交好,暨艳被逼自杀,孙权觉得张温心里未必就没有怨恨之意——不行,老子要先下手为强。
于是孙权下令把张温关了起来。
外患一去,孙家和江东豪门那条裂缝又开始若隐若现。
孙权的爱将骆统上表求情,愿以自己官身做保。
孙权听不进去,最后念在张温恢复汉吴同盟大功,没有杀他,只是把他黜罢。
和张温一起被废黜的还有他的两个弟弟张祗和张白。
吴郡张家一下子就消沉了下去。
“小心些,走直了!”
吴郡张家的地头上,张温站在地头,对着地里的庄户大声说道。
朝廷的政治风波不能当饭吃,能当饭吃的,还是地头的粮食。
此事过后,张温回到了老家闲居。
收完粮食后,张温便一反常态地让庄户翻地,用的便是他从蜀地带回来的曲辕犁。
至于八牛犁,诸葛亮没给。
理由很简单,江东多是水田,多山多水,八牛犁没用武之地。
人家不给,张温也没法子,但好歹得了曲辕犁,也算是一件幸事。
他上表吴王,说大汉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男女栖布于野,并非虚言。
其中那地中产出,更是倍于吴地,这曲辕犁八牛犁功不可没。
所以他想着也把这曲辕犁在吴地推广开来,奈何还没等开始,自己就差点丧了命。
此事也让他心灰意冷,这曲辕犁只怕也没法子让吴地人所知了,所以他就拿到自己的田庄上试用。
“主君,汉使邓伯苗来访。”
下人来报。
“哦,快请。”
张温一听,连忙说道。
“惠恕,是我害了你,万不该这般颂美于你,徒惹他人所嫉。”
邓芝人还没到,远远就深深地鞠了一礼,诚恳道,满脸的歉意。
“温自失德,故这才导致吴王下罪,与伯苗兄何干?”
张温叹道。
想起吴王给自己定罪便罢了,竟然还要骂自己的父兄,心头更是愤恨。
孙家初到江东时,做了什么事,难道吴王心里当真没底吗?竟然还这般颠倒是非,混淆黑白。
只是邓伯苗是大汉来使,身份敏感,一举一动,恐怕皆逃不过吴王耳目,所以他脸上也不敢露出异样的神色。
“伯苗为何而来?”
“为看旧友而来。”
张温听了,心下感动,嘴里却说道,“伯苗身为大汉使者,温如今却是一介罪人,如何得当得起旧友一说?惹得吴王不快,误了两国大事,那如何是好?”
邓芝笑道,“在吴王面前,芝乃使者,在惠恕面前,芝乃旧友,二者并不相干。再说了,前些日子,芝面见吴王,已把大汉善意,陈于吴王,吴王已知芝之来意。”
“此次来见惠恕,吴王也是知道的,惠恕不必担心。”
邓伯苗口才了得,为人却是诚实,便是在吴王面前,也是有一说一,从不忌讳,深得吴王所喜,张温自然也是知道的。
既然他说了是得了吴王的允许,那十有八九是因为他的恳求,这才能来看自己。
想到这里,张温又不禁长叹了一口气,邓伯苗这等耿直之人在大汉深得重用,但同是耿直之辈暨艳,在吴国却是被逼自杀。
吴王骄然之心,已经现苗头矣。
两人让摒退下人,走在地头上。邓芝指了指地里,说道,“惠恕一心为国,辛辛苦苦从大汉带回这曲辕犁,如今却只能在自家地里试用,当真是可惜。”
张温虽然落得如此境地,却是不想让大汉来使看了笑话去,“这曲辕犁,既是好东西,那就算是吴王一时不察,但总会流传开去,有什么好可惜的?”
邓芝听了,只是一笑,也不反驳。
推广这曲辕犁,若是没有官府的支持,仅仅靠百姓私底下所为,十年都未必能走得出这吴郡,更不用说推广到整个东吴之地。
就拿大汉来说,为了推广那八牛犁,皇帝陛下都出了锦城,亲自站在地头上看着,让诸冶监的人下地给众人看。
最后丞相在复垦都江堰周边的荒地时,又是亲自组织民力用八牛犁,一具八牛犁一日所耕,新得田亩就有数百亩,震惊了多少人?
这才有了后面的蜀地大户热购八牛犁。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会相信只是换了个犁,不但就能多耕田地,还能多打粮食?
粮食可是命根子,没有十足的把握,谁会去轻易改变耕作方式?
万一歉收,那就是饿死人的大事。
所以要想大力推广开来,就必须有官府的支持。甚至单单官府的支持,也未必能推广开去,在这之前,还要让人看到这其中的好处。
在这八牛犁和曲辕犁出来时,朝廷还有人担心会被北边的人得了去,可是如今看看,北边有什么动静?
就是连与大汉亲密的东吴都没反应,甚至有些人还把这个事当成了一个笑话,说大汉为了收拢民心,竟连这种事情也能编造出来。
笑话就笑话吧,邓芝倒是希望他们永远把这个当作是笑话。
想到这里,邓芝摇摇头,没有在这个事情上和张温过多的讨论,只是说道,“惠恕,我不久就要回大汉了,此次来,除了跟你道个别,还有一物想送与你。”
“何物?”
邓芝向远远跟在身后的下人招了招手,只见一个下人捧着东西快步过来。
邓芝从下人手里接过东西,又摆摆手让下人下去。
然后这才抖开,原来是一件厚厚的衣物。
“这是你我回吴地后,丞相听说了你的事,又派人跟着送过来的,此物叫毛衣,冬日里穿上,极是暖身。”
说着,压低了声音说道,“丞相听了你的事,深以为憾,故这才叫汉中的人精心做了这件衣物,听说可是用那最细最绒的毛所制,极为难得。”
“吴地冬日湿冷,丞相说了,这件衣物正好给你暖身子。”
张温听了,眼眶一热。
“但请伯苗带话回丞相,说温谢过丞相赠衣之恩。”
“芝定会带到,不过在此之前,丞相还有一话让我转与你。”
“却不知是何话?”
张温一听,心里不禁有些忧虑,他虽被黜罢,就算心里对吴王有怨恨,但仍是吴臣,万不会失节。
“丞相说了,惠恕清浊太明,善恶太分,这才招此祸。吴王终究是明主,总有一日会明白此乃惠恕之美德。”
张温一听,只觉得喉咙堵住了什么东西,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丞相深知己矣!
自己把大汉看到的一切,回来如实禀告吴王,极力赞美蜀政之美,不正是因为清浊善恶分明,想让吴王也能把吴地治理得更好一些么?
张温摸了摸手里的衣物,入手只觉得柔软暖和无比,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当下便转移话题道,“这衣物也不知是用物所制,竟是让人看不出来。”
邓芝微微一笑,说道,“说来惠恕只怕不信,此乃羊毛所制。不过选的却是那最绒最细的毛,百头羊亦未必能攒得出来。”
“怎么可能?”张温惊呼,举起衣服来看了看,“那羊毛如何能做得此物?何人有此巧思?”
“此人惠恕也是听说过的,姓冯,名永,字明文。”
“可是写出那《蜀道难》那等雄文的冯郎君?”
“正是。”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张温念了《长干行》的最后两句,脸上露出极是遗憾的神情,“恨不能与此等出色少年郎相见。伯苗,此次我只怕不能远道送你到长风沙了。”
长风沙,正是在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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