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永带了不少茶叶在军中。
原因就在于,干粮2.0,也就是那种用油炒过的面粉豆粉混合干粮,里头的的维生素已经被大量破坏,所以要额外补充。
不然长期吃这种干粮,身体上的各个部分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干裂现象。
特别是暗夜营的人,经常出去执行任务,最需要茶叶补充。
至于其他的普通士卒,若是吃太多干粮而需要补充维生素的,那就只能是上山采松针叶熬水喝,同样也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毕竟茶叶的产量还不是很多,只能是先紧着精锐。
大晚上的喝茶不利于睡眠,但架不住羌胡君长们的热情之火,他们甚至还杀牛宰羊,架起篝火,大跳胡舞,热闹非凡。
整只羊都被烤得金黄香脆,时不时有油脂滴到火上,引得火堆滋滋作响。
锋利的刀子划开烤熟的羊只,熟练地把羊尾巴那团最白最肥腻的羊脂划下来,分成好多份,最大的那一份被捧到冯永面前。
冯永前世在大西北呆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规矩。
这玩意对于胡人来说,就是最肥美的东西,只有最尊贵的人物才能享用。
他深吸了一口气,接过来,闭上眼,一口吞到嘴里,根本不敢嚼,直接就咽了下去。
众人看到冯永接受了这团肥白的羊脂,这才大声欢呼一声,剩下的羊脂又被分到其他人手上。
坐在冯永身边的张苞砸了砸嘴,意犹未尽,看到冯永这一副吃了屎的模样,满脸惋惜道,“这等上等美味,你竟然不知品尝,当真是暴殄天物。”
冯永没心情去管他,转过头吩咐一声,“给我倒碗茶来。”
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茶,这才把肚子里的恶心压了下去——证明了茶确实对解腻有着立竿见影的效果。
看着那金黄的羊大腿被切下来,然后洒上盐巴,冯永眼睛都直了,咽了咽口水,偷偷地对着坐在最末尾的刘浑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冯永身后有一个声音悄悄地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烤得最焦的那个地方给我多弄些来,不要肥肉。”
对于冯永来说,烤全羊最美味的,就是烤得焦黄焦黄那个部位,一口下去,香喷喷的,最好吃不过。
“诺。”
刘浑得了令,径自入场,从切羊的人手里接过刀子,挽了一个刀花,一刀切下去,刀没入羊身里,然后刀光纷纷。
众人没等看清他手上是如何动作,一只羊的骨肉就被剥离开来。
然后再随意切几下,羊肉就切好了,洒盐,分肉,一气呵成。
动作优美无比,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叫好。
照样是冯永先分了一份,他偷偷地戳了戳盆里的肉,只见那金黄的羊皮下面,果真只有小块的瘦肉。
冯土鳖大喜之下,抓起起就往嘴里塞。
香!真香!
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地吃过这么美味的一顿肉了,冯永胃口大开。
打了胜仗之后,又有人送财上门,冯永心情大爽,吃饱之后,直接就倒在营帐里美美地睡死了过去。
身心俱疲,又放纵了大半夜,连喝了茶都没办法阻止倦意的阵阵来袭。
期间感觉到有人掀起帐帘进出他的营帐,他也懒得睁开眼睛。
昏天昏地也不知睡了多久,待他清醒过来时,走出帐外,看到山顶的红太阳正把金色洒向大地。
一阵清爽无比的凉风吹来,冯永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精神就是一振,甩了甩脑袋,问向侍立在营帐门口的亲卫,“我睡了多久?”
“回将军,睡了十四个时辰。”
那就是二十八个小时?
刷牙洗脸,吃了一碗稀饭暖和肚子,得到消息的张嶷就捧着一本大册子进来,“将军,此役我部的伤亡结果已经出来了。”
冯永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但又不得不伸手接过来,“总计伤亡多少?”
“亡一千四百六十一人,伤两千三百八十七人,伤者中再不能上阵者九百七十人。”
张嶷的神色有些难看。
冯永强作镇定地低下头去翻开册子,问道,“南乡士卒呢?”
“南乡士卒亡七百四十人,伤五百四十一人,其中再不能复上阵者三百三十人。”
冯永一听,手上一抖。
这一千五百名的南乡士卒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
在一次又一次的被张郃突破防线后,作为基层骨干的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带头冲上去,用生命堵住缺口,所以伤亡也最为惨重。
“陌刀队呢?”
“亡四百七十人,伤三百一十人,其中再不能上阵者九十八人。”
如果说,南乡士卒是自己最为信任的子弟兵,那么陌刀队则是自己最为倚重的战略性力量。
同时陌刀队里,南乡士卒所占的比例也是最大的。
按冯永的计划,若是当真在野外与敌人对阵相持,那么自己是表面指挥者,王平则是实际指挥者,由张嶷带领的陌刀队就是战略主力。
若是守城,那么王平可独领一军,张嶷辅助自己,两者成掎角呼应之势。
就算是张郃来了,只要出其不意用出陌刀队,就有不小的概率大破对方。
可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因为街亭的危机,冯永设想中的完美组合不得不被硬生生地分开。
在面对张郃时,他宁愿咬着牙自己死撑,也不敢把张嶷从陌刀队里调出来辅助自己指挥全军,就是为了要让陌刀队保持最完整的战斗力。
陌刀队是张嶷一手带出来的,若是阵前突然失去了最为信赖的指挥官,那么它的战斗力就有可能大打折扣。
没了张嶷的陌刀队在面对张郃的精兵时,还能不能所向披靡,谁也不能保证。
所以冯永被迫采用孙膑兵法里田忌赛马的故智。
只要自己这个下等马不故意送人头,那么前军张嶷所领的陌刀队就能形成巨大的局部优势。
若是把张嶷调出来指挥全军,陌刀队能不能给予曹军巨大的压力不但是个问题,而且如今的张嶷也只是在越巂平过几场夷乱,远没有达到他在历史上的高度。
成长期的张嶷,对上名将巅峰期的张郃,只怕也未必能讨得了好处。
到时候局势只会变成两不讨好,崩了全军。
不过如今虽然勉强败了张郃,但由于主帅的指挥过于平庸,也导致了将士的伤亡极大。
冯永看着册子上那冰冷的数字,心如刀割。
相对于巨大的伤亡损失,战后俘获到的那些战马,已经提不起他的兴致。
有了陇右,有了羌胡的支持,还怕没有战马?
如今的陇右,可不是后世那种植被荒漠。
长离川、清水等多条河流注入渭水,不但让陇右林木如海,同时水草也丰茂无比,是天然的优良牧场。
吞六国而混一统的秦人先祖,就是在这里给周天子放牧繁息战马,然后才逐渐翻过陇山,一步一步吞并关中,虎视群雄。
所以陇右乃是获取战马的丰盈宝地。
冯永长叹一声,合上册子,起身道,“随我去伤兵营看看。”
古代战争,之所以把伤和亡一起相提并论,那就是因为受了伤的将士,一只脚就已经算是踏进了鬼门关。
一般情况下,因受伤最后不治者,比战死的还要多得多。
原因无他,医疗条件的落后,伤口感染率极高,最后往往会不治身亡。
冯永军中的医疗条件要好一点点。
至少冯永知道消毒这一个概念。
但在冯永想来,估计也仅仅是好一点点。
因为他现在也搞不出搞出青霉素这种神物。
“我要是去学生物学多好,学房地产有个毛用?”
看着伤兵营里的将士们躺在那里痛苦地呻吟不已,冯永嘴里不住地念叨道。
所有的医工医官都穿着白色长袍,忙忙碌碌。
在营地的角落里,用布帘子围上,就成为一个简单的手术室。
晾好的开水拌上少量的石灰开始清洗伤口——这样可以尽快地止血。
让咬着毛巾的伤员额头冷汗汵汵而出,瞪直了眼,浑身颤抖不已。
“忍住,一定要忍住,想要活命,就给我忍住了!”
医工嘴里嘱咐着,手上不停,又把晾好消毒药汤冲到伤口上。
消毒的药汤是从南乡一把刀吴明那里得来配方。
此时的南乡阉割产业已经很成熟了,家禽家畜阉割后的死亡率已经降到可以忍受的程度。
在冯永看来,既然这药汤可以给猪和鸡的伤口消毒,那么用在人体上,说不定也有效果。
这个伤员应该是第二次清洗伤口加换药,旁边还扔着不少染着血污的麻布。
医工仔细地看了看伤口,确实没有异样红肿感染之类的现象,这才拿出一块褐色东西溶在水里拌匀,然后再把膏状液体小心地涂抹到伤口上。
经过这一番涂抹,伤员过了好一会,全身这才放松下来。
“别看!”
医工对碰上伤员喝令道。
然后再在消毒汤药里洗了手,拿出缝合针线,开始缝合。
缝合可以最快地促进伤口愈合,但这期间首先涉及将士的思想接受程度。
更重要的是麻醉药的供应量。
那一小块褐色东西,其实就是蟾酥,具有强大的局部麻醉作用。
但就目前来说,它的供应量不算太多——因为它的来源产业链形成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从吴一刀的阉割技术里所提取的缝合技术,想要移植到人体的伤口缝合上,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它需要经过改进,而且涉及缝合时的消毒方法,缝合的针线等等也需要改良。
最重要的是麻醉药。
麻沸散的熬制太过于麻烦,即便是在有充足的时间下,也只能供应得上少数人。
战场上所需要的,是一种可以见效快,易保存,同时还可以随时拿出来用的麻醉药。
在听取了冯永的要求后,樊阿提出了蟾酥这种药材。
蛆是个好东西,它可以拿来养鸡鸭,也可以拿来养蟾蜍。
但养蟾蜍这个行业那是在缝合技术出现以后才开始扶持起来,只有一年多一点的时间,根本产不出足够的蟾酥。
所以这一次,麻醉药只能供应什长以上的将士。
因为这些将士,基本都是南乡出来的,在经历了南乡各种妖魔鬼怪事情的洗礼后,对同样出身于南乡的医工那些异于世间常用的治疗手段,有较强的心理接受能力。
同时这些将士,也是冯永的心头肉,每一个能从这一场战役中活下来,并且能再次上战场的南乡士卒,都是最宝贵的军官种子。
蟾酥的麻醉时间挺长,伤口缝合完毕,伤员也没有什么过激反应。
冯永悄悄地放下布帘,走向那些没有更好医疗条件的伤兵们。
没有苍蝇蚊虫,也没有随意乱扔的医疗垃圾,营地显得还算干净。
冯永每过一个伤兵,都要弯下腰来看看他们的伤口在哪里。
同时要么轻声安慰一句,要么拍拍他们身上的某个位置,以示抚慰。
他每到一处,呻吟声都会不由自主地降低下来。
“疼的话就喊出来,不要顾忌,不要强忍着,这样可以好受一些。”
冯永对着他们说道,“前年我去南中时,胳膊也受过伤,那时把我给疼得,整夜整夜地叫唤,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所以在我这里,喊疼不丢人。”
周围的伤兵听到这话,心情不禁放松下来,营地响起一片笑声。
这是一支打了胜仗的队伍,所以虽然呻吟声不断,但整个营地至少洋溢着一种乐观的精神。
冯永越是往后走,伤兵眼中的爱戴之意就越浓,他的心里就越是内疚。
“看来我不适合当一军统帅,心肠不够硬。”
冯永从伤兵营出来,对着天空吸了吸鼻子,对着张嶷说了一声。
“若是此时有敌来犯,不须将军下令,里头的伤兵就能主动拿起兵器冲锋,此皆是因为受将军所感召。”
“此乃因为将军能令士卒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已是深得将帅之道,何为说不适合当一军统帅也?”
张嶷看到冯永这般模样,眉头一皱,大声反驳道。
“若是我当时能指挥得好一些,将士就不会有这么多的伤亡。”
冯永苦笑一声。
“阵前率军冲锋者,自有末将等人,将军所缺者,不过少习军阵,只要日后多观兵书,多练军阵,自有所成。”
“天下岂有不学而自通军阵者乎?将军这般消沉,若是失了锐气,失了胆气,以后领兵对敌,自缚手脚,这才是害了将士!”
张嶷越发气色勃发,“将军初临战阵,便轻取陇关这等险隘之地,难道当时将军没听到将士在陇关城头的欢呼声?”
“他们那时皆是以为伤亡惨重才能攻下陇关,没想到最后竟是不伤一人,此皆是将军保全之德也。将军随后又领他们力败张郃这等名将,立下大功,难道还不知足?”
“反观那马谡,自谓饱读兵书,却先失略阳,再败于张郃,令街亭差点失守,让北伐几毁一旦,万余将士如被猪豚一般驱赶,惨不忍视。”
“与马谡所率将士相比,你且问问身后的将士,他们能随将军,是否自认庆幸?”
冯永回过身去,只见不知何时,伤兵营不少能走动的将士都出来了,默默地看着自己,虽然不语,但自有坚定之意。
冯永喉咙一堵,眼中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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