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逵及时守住了夹石,再加上满宠紧随其后,给溃逃到夹石的大军送来了粮食,曹休这才有机会重整溃军。
吴军此次追亡逐北,斩杀俘获万余人,牛马骡驴车乘万辆,军资器械无数,算得上是一次少有的大捷。
陆逊得知夹石已被魏军所据,且曹魏增援已至,当下便见好就收,徐徐勒兵退后。
曹休带兵回到寿春后,连上二表:一个是谢罪,一个是弹劾贾逵。
贾逵亦不甘示弱,同样上表弹劾曹休轻敌冒进,这才导致有石亭之败。
曹睿得知石亭一战兵败,心里本变烦躁无比,如今再接到两人的奏章,当场就恨不得把奏章摔到地上。
本来以为此次伐吴,三路并进,又有吴国内应,应该是捷报频传。
没想到东路的大司马居然被人埋伏,中路的贾逵和满宠先攻江夏,后又不得不改变路程,前去救援大司马。
唯有西路的司马懿比较谨慎小心,在得知大司马大败之后,连忙停下进军的脚步,与吴虏相持于两国边境。
后得诏令退兵,这才领着大军完整地回到襄阳。
曹睿坐在位置上,脸色忽阴忽晴,拿着奏章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一年之内,一次惨败,一次大败,他已经可以想像到自己即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情况。
唯一可庆幸的就是,这一次他不用承担败兵之责。
但他必须要找出一个承担此次责任的人出来,以堵众臣之口。
很明显,这个人只能在曹休与贾逵之间挑选一个。
就在这时,只听得内侍通报,“禀陛下,长水校尉觐见。”
曹睿这才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过来,“让他进来。”
内侍于是传道,“长水校尉前。”
等候在外头的长水校尉段默连忙应道,“唯。”
然后脱履趋步上前,行礼道,“臣段默参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
曹睿点了点头,“起。”
然后说道,“赐座。”
段默谢过后,这才小心跪坐。
“段校尉,前些日子,让你查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曹睿开口问道。
段默连忙回答,“回陛下,臣已经查清。夏侯楙怨言诽谤之事,实是被人构陷。”
曹睿面色淡然,“是谁构陷夏侯楙?”
夏侯楙亏空关中粮草一事,曾令曹睿大怒,恨不得当场诛之。
只是当时战局正紧,再加上其父夏侯惇早年随武皇帝有平定天下之功,所以曹睿暂时先把他关押起来。
再后来,陇右失守,曹睿回来洛阳,同时也把夏侯楙押回洛阳。
只是这个时候,曹睿杀夏侯楙之心却是没有在关中那么强烈了。
原因很简单,世家借陇右之败,开始有所动作。
曹睿急需支持。
而夏侯家,与曹家乃是姻亲,目前仍算是曹家最坚定的支持者。
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居然又出了岔子。
曹睿的姑姑,夏侯楙的妻子,清水公主上奏天子,夏侯楙以前曾口出怨言,诽谤皇帝,此事夏侯楙的弟弟们可以做证。
曹睿听闻大怒。
前番夏侯玄针对皇后之事,已经让他对夏侯家的夏侯尚一脉产生了一定的疑虑,如今再听到夏侯楙居然出不敬之言,自是怒火冲天。
权贵违纪之事,那是常事,夏侯楙挪用关中存粮一事,只是恰好碰了巧,并不算是故意资敌。
但若是敢诽谤天子,那就是不敬之罪。
难道夏侯惇这一支,也要与朕离心了吗?
幸好在最后关头,长水校尉段默仗义执言:“清水公主与夏侯楙不和,这其中只怕有什么隐情。陛下何不先查清楚事实再做决定?”
曹睿这才醒悟过来,他还需要夏侯家的支持,若是此时一怒之下杀了夏侯家的代表人物夏侯楙,只怕大有不妥。
所以曹睿又令段默前去调查此事。
此次段默前来,说的正是调查的结果。
“夏侯楙多养伎妾,清河公主与他不和。而夏侯楙群弟又不遵礼度,夏侯楙曾多次斥责他们,故其群弟心有怨气。”
“此事正是清河公主与夏侯楙的几个弟弟合谋,欲诬告夏侯楙耳。”
曹睿早就看过了宗卷,此时再听到段默说来,心里的烦躁又增加了几分。
夏侯家最重要的一共有三支。
夏侯尚这一支的夏侯玄就不必说了,带头反对自己立毛氏为皇后,看不起皇后之弟。
待自己从关中回到洛阳,带头抨击陇右之失的人里就有他。
曹睿一想起这些,就切齿不已。
夏侯渊这一支,子嗣倒是甚多,一共七个,而且出色的不少。
偏偏最有才的两个皆是早亡。
三子夏侯称有军事才能,十六岁时射杀过老虎,然十八岁夭折。
五子夏侯荣少而有才,七岁而能写文、读经书,过目不忘,十三岁时随父出征汉中,夏侯渊兵败时,夏侯荣奋而拔剑出战,与父一起阵亡。
此二子早亡,实是令人叹息。
次子夏侯霸,如今乃是偏将军,四子夏侯威、六子夏侯惠、七子夏侯和,皆有才名。
只是这四人,资历都太浅了一些,目前尚无法担起大任。
偏偏承袭爵位的长子夏侯衡,就连名声都比不过几个弟弟,更别说才能了。
这样如何能担起夏侯家的领头人?
至于夏侯惇这一支,夏侯楙因为与先帝交好,娶了清河公主,任安西将军,封列侯,持节,比起只继承了爵位的嫡兄夏侯充,地位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再看看他的两个弟弟,更是连诬陷兄长的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简直畜生不如,还能指望他们做什么?
所以唯一的指望,还当真就只有夏侯楙。
曹睿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心好累。
“既然夏侯楙无不敬之罪,那就放了吧。”
曹睿摆了摆手。
夏侯楙这几个月来,每天都战战兢兢的,寝不安食无味,就怕什么时候突然来个内侍,给他送条白绫或者送杯酒什么的。
直到某一天,当真来了个内侍,只是两手空空,说是要带着他去见陛下。
当夏侯楙被带到太极殿的东堂时,他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是把头重重地叩在叠着的手背上。
“起来吧。”
上边曹睿的声音有些遥远,似乎还有些疲惫。
“谢陛下。”
夏侯楙哆嗦地站起来,低着头,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连看一眼周围都不敢。
“不敬之罪,朕已查明,乃是有人构陷于你,所以你无须担这罪名。只是这构陷之人,怨你的理由,却是过于荒诞。”
曹睿一声冷笑,脸上尽是讥讽,“夏侯家乃是大魏最贵重的列侯之家,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等事情,应该整顿一下家风了。”
夏侯楙静静地听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不过这关中存粮之事,朕念在夏侯大将军的份上,免去你死罪。但这活罪,却是难免。你家中财产,皆尽充公,用以购买军粮,赔付关中存粮,你可有意见?”
夏侯楙听到这话,连忙躬身道,“臣能得幸饶得一命,已是陛下洪恩,岂敢再有贪念?”
曹睿点点头,“好,看在你这般识进退的份上,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且问你,你与那关东世家,可是常有钱粮上的往来?”
夏侯楙一听,双腿一软。
“陛……陛下,那,那都是臣为了能补齐关中的存粮,所以这才跟他们,他们……”
他的牙齿在格格作响,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们……约定好,买上一批粮食。非是有意结交啊陛下!”
夏侯楙想起自己拿了陇右的毛布,翻了一倍卖给关东世家之事,身上就是汗如雨下——听说陇右的毛布,是从汉中所产?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能从关东世家手里拿到粮食?”
曹睿看到夏侯楙这副模样,皱了皱眉,夏侯惇生前好歹也是武皇帝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儿子?
夏侯楙感觉这就是一个选命题。
“能……不能……臣,可以试试,也不知道能不能……”
“究竟能还是不能?”
曹睿实在是忍不住了,不耐烦地问道。
夏侯楙咬了咬牙,“臣与他们在以前,倒是有过粮食买卖,而且今年还约定了,从他们那里买一批粮食。”
自己与关东世家的交易,只要有心,肯定能查出来。
所以瞒是瞒不下去的,还不如直接承认了。
事实上,夏侯楙与关东世家的关系远比曹睿想像中的要亲密,毕竟毛布毛衣这类东西,在关东世家那里,简直不要太紧俏。
这年头又没有棉花,偏偏又逢小冰河期,连淮河那边都下雪结冰了,更何况淮河以北的地方?
所以只要夏侯楙能搞到毛布毛衣,关东世家就随时能给他调粮食过来。
“他们愿意卖粮给你?”
曹睿站起来,又问了一遍。
“是。”
夏侯楙只觉得自己的贴身衣物已经变得湿漉漉的,他知道,这一回赌对了。
“好!我再问你,若我让你去都督徐青二州,你可愿意?”
皇帝突然抛出一个让夏侯楙如闻惊雷的问题。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都督徐青二州?
那不是比都督关中还要权重?
曹睿没有去看夏侯楙,来回走动,自顾自地说道,“夏侯家与曹家乃是姻亲,大魏能立国,你们夏侯家居功甚多。”
“两家说是血脉相溶,那亦不为过。大魏只要在一日,你们夏侯家就仍是最重要的国之柱石。”
“如今国家正是需要夏侯家鼎力相助之时。”曹睿停下来,看向夏侯楙,“你与关东世家有交情,故我这欲派你去都督徐青二州,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夏侯楙感动得无以复加,趴到地上,再次叩首,“陛下宏量,臣岂敢不效死?臣定会劝说关东世家,以大局为重,无为亲厚者所痛,见仇者所快之事。”
曹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若是夏侯楙当真安抚好徐青二州的世家,那就不枉自己饶他一命。
想到这里,曹睿从案上拿了一个宗卷,递给夏侯楙,“此乃审查你不敬之事的案宗,如今我便交与你。”
“至于清河公主奏你不敬之事,我会让内侍去给她传谕,让她以后不得再轻易相信小人之言。”
“臣谢过陛下!”
夏侯楙流着泪高呼。
皇帝的这个做法,很明显就是在敲打清河公主,让她安分一些。
同时也表明,清河公主再也无法管到自己。
想到这里,脸上泪痕未干的夏侯楙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那岂不是说,自己若是再养伎妾,清河公主也只能干看着?
谁也没有想到,从关中被押送回洛阳的夏侯楙,最后不但死,反而是从安西将军迁成了镇东将军,而且还持节都督徐青二州。
皇帝的这一个决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夏侯楙回到府里,直接就令人把两个弟弟捆绑起来,又让人请来清河公主,当着她的面,把夏侯子臧和夏侯子江抽了个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只剩下一口气。
然后这才宣布,两人禁足一年,若谁敢迈出府门口一步,直接打断腿。
夏侯楙虽然没有军略,但他能把自己家的产业管理得蒸蒸日上,又岂会是一无是处?
如今看眼着积累了这么多年的财产全部充了公,当真是让他恨不得掐死这个欲陷亲夫于死地的恶毒女人。
看着清河公主无比苍白的脸色,惊恐不安的眼神,夏侯楙心里一阵快意。
“以后若谁再不守礼节,莫要怪吾心狠!”
夏侯楙放了一句狠话后,马上令人收拾行李,时间很紧,他必须在三日内启程。
曹睿任夏侯楙为徐青二州的都督后,又把刚从邺城回到洛阳的虞氏立为贵嫔,乃是皇后之下的第一人。
同时下诏嘉奖朱灵和王凌,称赞他们在石亭一战中勇而有谋,计围吴虏,若非吴虏有援军前来,吴虏大将全琮就无命而返。
而对于贾逵和曹休的相互弹劾,曹睿判定二人皆无过错。
甚至还派出屯骑校尉杨暨前往扬州,历数曹休以前的功劳,加以抚慰,并赏赐更加隆重的仪仗。
贾逵听闻到这个事,心中不禁激愤:虽然天子说了二人皆无过错,但后面又派人赏了曹休,岂非实是在说自己有过失?
这么一来,即便是自己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但实是已经担起石亭之败的罪名?
贾逵本就性情刚烈,再加上豫州又在扬州边上,这些年来,曹休常仗其势,挑衅于他。
如今再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贾逵实是咽不下这口气,一下子就病倒了。
他躺在榻上对着儿子贾充说道,“若是此事发生在武皇帝的时候,武皇帝只会责罚曹休。”
“若是发生在黄初时,文皇帝只会承认是自己的失误。”
“到了陛下当政,曹休却受到嘉奖,唉,曹家三代以后,其衰已可见矣!”
贾充听到他父亲所说的这些话,默然不知言何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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