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冯君侯沉稳的表现赢得了赵老将军的另眼相看。
但事实上,冯永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表面稳如老狗,实际内心却是震惊的一匹。
在自己还受制于历史的局限,还在犹豫李严的政治寿命时。
四娘居然能当场就断定出大汉丞相定然会挟北伐大胜之威,不会对李严心慈手软,甚至还判断李严定然会失势。
这份政治眼光,果然比自己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
毕竟李严可不是普通大臣,除了是先帝所托的辅政大臣,同时手里还掌握着不小的兵力。
只要不被人抓住把柄,哪有那么容易被扳倒的?
所以在自己想来,诸葛老妖最多也就是一步一步地削弱李严的根基,最后再致命一击。
没想到诸葛老妖却是这般着急,想要一举成功。
方法很简单粗暴,那就是直接联合朝中大臣,一起弹劾李严。
朝中大臣会附和的有多少?
镇守陇右的赵云、邓芝、马岱就不用说了。
南中庲降都督李恢那可是诸葛老妖的铁杆支持者。
而原来的汉中都督魏延如今又是丞相府的人。
吴懿、吴班两兄弟,按理说应该是与李严同为东州派人士,再加上又是皇太后的兄弟,话语权不低。
若是他们愿意开口救李严,李严未必没有一博之力。
可是经过北伐一战后,吴家两兄弟只怕早就怀诸葛老妖站到同一战线。
更何况,他们身为外戚,与皇家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李严的种种做法已经危及皇家,他们怎么可能会对李严伸出援手?
在举朝皆敌的情况下,唯一能救李严的,就只有皇帝了。
可惜阿斗没多大的权利不说,还事事听从于诸葛老妖。
更重要的是,即便阿斗能亲掌权利,就凭自己那个皇后大姨子的脾性,只怕比诸葛老妖还迫切地想要搞掉李严。
虽然不确定李严劝诸葛老妖进九锡的事情有没有被宫里知道,但他想要划分五郡自治,北伐时不听皇命北上汉中。
如今又把江州视若自家地盘,无视朝廷任向宠为江州都督之令。
这些事情阿斗肯定是知道的。
阿斗知道了,张星彩自然就知道了。
这一系列事件,表面看起来是李严飞扬跋扈,但实际上都是在打朝廷的脸,视皇帝若无物。
冯永拿着这份弹劾书坐在那里,想了半天,这才想通为什么张星忆会那么肯定李严失势。
举朝皆敌,无人愿伸之以援手啊!
诸葛老妖让自己写信给李丰,除了想推自己一把,其实只怕也是想要把这场政治斗争控制在李严一人身上。
不想波及他的家人,存了保护李丰的意思。
冯永想到这里,点了点头,“今篡贼未灭,社稷多难,国事惟和,可以克捷,不可苞含,以危大业。”
“然那李严,乃先帝所托的辅政重臣,受忠过量,却不思忠报,横造无端,危耻不办,迷罔上下,论狱弃科,导人为奸,情狭志狂,若无天地。”
冯君侯毫不客气地挪用了张星忆扣到李严头上的罪名。
“丞相北伐,他畏缩不前,待陇右大捷,又欲抢功,此等行径,安能再窃高位立于朝堂之上?”
赵云原本还担心李丰的原因,冯永会对此事有所顾忌,没想到冯土鳖一下子就对李严扣上了这么多帽子。
当下就是倒吸了一口气。
然后又拼命地把嘴里的肉吐了出来。
一个没留意,被烫着了。
“你跟李严有仇?”
赵云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啊。”
冯永同样有些奇怪为何老爷子会这么问。
赵云不信。
“你方才那些话,我听着,怎么似乎与李严的怨仇不小?”
不,应该是四娘……也不对,十有八九是张星彩对李严的怨气不小。
只是这个没办法跟赵云解释。
于是冯君侯正色道,“老将军,我有志于兴复汉室,对那些只顾私利而无视国事的人,一向是视若仇敌。”
赵云听了,再看这小子的满脸正义,顿时觉得和这个小子再继续这个话题下去,很有可能会让自己折寿。
为了自己能活得长久一些,他决定还是多吃点肉,多喝点酒。
自己先前真是白瞎操心了。
想起这小子的心黑程度,赵云不得不提醒一句,“刘琰的儿子刘良,以后是要到陇右任职的。”
“你好歹也是被别人叫一声君侯的人物,莫要那么小心眼,有些事,就不要再咬着不放了。”
冯永一听,顿时叫屈道,“老将军,你这不提这个人,我都早就不记得他是谁了,什么叫咬着不放呢?”
赵云一声冷笑,懒得听他的话,只顾捧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酒。
倒是冯永,听到赵云刻意提起刘琰,心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将军,那刘琰莫不是也在弹劾表上署名了?”
“嗯?”赵云有些惊异地看了一眼冯永,“你问这个做什么?”
当初李遗从汉中过来,暗示让我放过刘良,这里头可不就是有诸葛老妖的暗示?
原来那个时候刘琰与诸葛老妖达成了交易。
想到这里,冯永又问道,“那刘琰,虽未有实权,但好歹也是久随先帝的元老,这弹劾表上的排名,只怕不低吧?”
赵云沉吟,又不自觉地喝了一口酒,这才瞥了一眼冯永,说道,“刘琰乃是元老,又是车骑将军,你说他排第几?”
车骑将军,即便是再怎么有名无实,至少在名义上,那也是在四征将军之上。
若是弹劾表是诸葛老妖亲自递上去的,其他人在表上署名,那么刘琰就是排第一咯?
刘琰愿意当这个出头鸟,怪不得诸葛老妖能亲自出面,让我放过刘良。
冯永想通了这一点,点了点头。
看来第一次北伐大胜,反倒是刺激到了诸葛老妖,让他迫切地想要把国内拧成一股绳,以便早日进行第二次北伐。
看到冯永若有所思的模样,赵云皱了皱眉,“朝中的事,自有丞相处理,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何况你现在年纪又不大,着什么急?只要做好你的护羌校尉分内之事就行了。”
冯永知道赵云这是为了他好,当下应道,“我知道了。”
反正纵观原历史上的季汉,政治斗争还是很平和的。
在阿斗执政时代,亲手杀掉的大臣有两个。
一个是刘琰,一个是李邈。
刘琰那是自己找死,怨不得别人。
李邈则是在诸葛老妖死后,揣摩阿斗的心思,以为阿斗会清算诸葛老妖。
于是上书诋毁尸骨未寒的大汉丞相,哪知惹得阿斗大怒,直接下令诛杀此人。
这两个人,都算不上是真正的政治斗争。
唯一因为政治斗争而被杀的,就是在诸葛老妖死后,与杨仪争权的魏老匹夫,直接被夷三族。
剩下的政治斗争失败者,基本都是被流放,或者被废为庶人,倒是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哪像曹魏和东吴,涉及政治斗争时杀起人来毫不手软,血流成河那是常事,宗室、外戚、大臣、将军等,受到牵连而死的人不计其数。
所以李严大概率还会像原历史那样,最多被废为庶人,死不了。
只是论起自己的分内工作,冯永却是有些为难。
“老将军,目前陇右粮食不足,我这就算是去了陇西,只怕也带不了多少人去啊。”
“蠢,谁让你带那么多人过去了?”
赵云斥道,“冬日里不到迫不得已,谁会动兵?”
“再说了,陇西那边有陈式守着,用不着你操心兵力问题。”
“让你过去,就是看看能不能利用你的名声,能安抚多少是多少,剩下的,待明年春日,再另行安排。”
“当然了,若是能借助他们,打听到凉州那边的情况,那就再好不过。”
老爷子这么一说,冯永就明白了。
这是想让他先去做好收复陇西西部的前期工作,看来赵老爷子明年想要全部收复陇西。
“陇西的郡治本是狄道,后来曹贼将陇西郡治移至襄武,就是因为羌胡作乱,曹贼无力控制陇西西边的局势。”
“如今陇西西边,早已成了胡人的牧马之地。老将军若是想要重新把陇西的郡治移回狄道,只怕不易。”
冯永提醒道。
赵云摇摇头,“即便不能重新移治狄道,也决不能就这般放任不管。因为从狄道可以直达凉州,这条路,以后肯定会有用处。”
这个已经算是陇右都督和大汉丞相所要考虑的战略层次,冯永在没有详细了解陇西和凉州局势之前,不好轻易插嘴。
赵云却是又看向冯永,若有所思地开口道,“据我所知,陇西李家,乃是大姓。你那个如夫人,不正是姓李?”
“蜀中李家与陇西李家怎么说也有些关系吧?”
冯永听到这个话,又想了想,却是有些挠头,“好像有点关系……”
当初李当之和樊阿不就是通过关中李家的关系,逃到了蜀地?就是不知道关中李家和陇西李家有什么联系?
赵云一听就大是不满,“连自家如夫人的家世都不知道,你这个君侯是怎么当的?”
我知道她姓李,和我不同姓,和我是异姓关系。
还知道她是个不错的佳人,和我是异性关系。
还用知道其他?
冯永肚子里腹谤。
“速去叫她过来。”
赵云吩咐道。
李慕很快又回来了,脸上恰到好处地带着疑惑的神情,进来时第一眼先看向冯永。
冯君侯面无表情。
赵云在吃吃喝喝,没时间看她。
尴尬的场面,让李慕有些不知所措。
赵云踢了一脚冯永。
“咳,慕娘……呃,慕娘啊,叫你过来呢,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老爷子的脚劲很大,冯永感觉被踢的地方肯定已经青了。
“君侯但有所问,妾知无不言。”
李慕温顺地说道。
“嗯,就是,我想知道,你们李家,和陇西那边的李家,有什么联系没有?”
听到这个话,很是惊异地看了一眼冯永,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冯永会问这个问题。
“回君侯,蜀中李家,确实与陇西李家有联系。”
还真有联系?
冯永看了一眼赵云,你不会早就调查好了吧?
只听得李慕继续解释道,“陇右李家始祖祖李公讳崇,乃是陇西郡的首任郡首。”
“李公四世孙李仲翔公为汉将军,讨叛羌战殁狄道,葬狄道东川,李家遂定居于彼。”
“仲翔公之孙李尚公,迁居蜀地广汉郡,乃是蜀中李家始祖,乃是汉飞将军李广公之父。”
“如今广汉郡李家大房,便是蜀地李家嫡脉。”
冯永听了,心里不禁暗暗吃惊,这世家的联系,果然是错综复杂。
照这么说来,李慕不知是李广的多少世孙女,还是李广兄弟的几世孙女?
想到这里,冯永的眼睛就不禁地多看了几眼李慕。
李慕感受到某人的目光,脸上又是微微一烫,有些羞涩。
这君侯问清自己的身世来源,莫不成是想要……
冯永心里正在嘀咕着,赵云又踢了他一脚。
“哎呦……对了,慕娘啊,你们蜀中李家还能与陇西李家搭上关系吗?”
李慕听到这话,心头一动。
只见她点了点头,“自然还有联系,据妾所知,每年到了祭祖之时,大房都会派人去陇西祭祀李崇公。”
“而且大房的十二郎曾带着陇西的李家人找过妾,想要买毛布。不过当时毛布供应太过紧张,妾没有答应。”
赵云听到这个话,斜视了一下冯永,这小子手段可以啊!这李慕入了冯家,居然连自家人都可以拒绝。
“狄道那边,我记得不是常年有羌胡叛乱?陇西李家,就没有受到影响?”
冯永疑惑地问道。
李慕微微一笑,“君侯,陇西李家,世代望族,在陇西颇有声望,即便是羌胡,也不敢轻易对李家胡来的。”
“而且陇右李家,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迁了一部分族人到关中居住,就是以防万一。”
想想北方门阀的崔家,在曹魏时支持曹家,在西晋时支持司马家,在中原陆沉时,先后给胡人政权后赵、后燕当官。
乃至北魏,还出了个妖孽般的人物崔浩,给鲜卑族建立的北魏出谋划策,帮助北魏统一了北方。
种种做法,简直毫无底线,毫无节操。
这本就是世家的生存法则。
此时的羌胡之乱比起后世的中原陆沉时,不过是小打小闹,陇西李家若是连这点都应付不过来,又岂会有李唐时的辉煌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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