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遗提起魏延出兵陈仓,重点在于魏延,而不是出兵。
魏延和李恢本就没有什么交集。
唯一有相通的地方,就是两者本来都是都督。
大汉原本有三大都督:汉中都督魏延,江州都督李严,庲降都督李恢。
大汉丞相进驻汉中,把魏延归入丞相府。
所以魏延就成了第一个被去了都督之位的人。
北伐后,江州都督李严就成了第二个。
以至于现在,李恢来信说欲辞庲降都督之位,让李遗顿时有了一种惊惶之感。
冯永坐回椅子上,手指急促地敲着桌子,目光闪烁不已,摇头道:“情况不应该是你想像中的那样。”
他的语气很肯定:“如今南中不比往日,单单是甘蔗种植园,就足以显其重要性。”
甘蔗种植园不但起着维护南中稳定,开发南中经济的重要作用,同时也是把南夷转化成真正的大汉子民的重要措施。
兴汉会在那里占据了过半的甘蔗种植园,再加上动员南中百姓在山上种油桐,还有去年大力在丘陵上开茶园。
南中现在的安定局面,至少兴汉会是有功劳的,同时也在客观上加强了大汉对那里的统治。
所以冯永有这个自信,但凡可能引起南中动荡的大动作,诸葛老妖一定会提前通知自己一声。
除非诸葛老妖会放弃南中这个才刚刚兴盛起来的后方基地。
红糖就不用说了。
这几年随着养猪业的兴起,加上铁锅在蜀中流传,桌上一道红烧肉,那是富贵人家的必备。
一口下去,满嘴油香,肥而不腻,又酥又甜,令人愉悦。
南中产出来的红糖,要不是有强制卖给东吴的份额,恐怕连供应蜀地都不够。
而且就是这么一点卖给东吴的红糖份额,所产生的暴利也足以让诸葛老妖死命抓着不放。
冯永想要用红糖在北方开路,至少还要等上两三年。
更别说战略物资桐油。
还有对付北方草原胡人的利器茶叶。
甚至那个正在开发的铜矿。
别说大汉丞相会任由南中动荡,就是谁想要搞个动荡什么的,只怕也会被诸葛老妖那个死抠门给弄死。
兴汉会因为李遗的关系,在南中得到庲降都督府的照顾,行事很是方便。
兴汉会和庲降都督之间,甚至是一种密切合作关系。
若是事前没有一点消息,李恢就这么突然被针对,那么引起的动荡可不是一点两点。
不说兴汉会,就是李恢也不是孤家寡人。
他的身后,代表着南中一大帮地方豪族。
比如说李恢的姑夫爨习,就是建宁郡的豪族,现在还是南中七郡中的兴古郡太守。
最重要的是,就凭诸葛老妖的性子,没理由这么对付李恢。
所以李遗这是身在局中,关心则乱。
看到冯永说得这般肯定,李遗这才稍微有些放下心来。
这两年,兴汉会的兄弟不遗余力把兄长推上去,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有兄长站得更高更稳,才能帮大伙挡住更大的风浪。
就比如这次,兄长对自己说自家大人不会有什么大事,至少也能给自己六七分把握。
“兄长,二郎回蜀中准备成亲,你说,我要不要也向丞相告个假,回去成亲?”
李遗又低声问道。
冯永看了李遗一眼,心头一动。
李遗这是没有完全放下心来,所以打算回去看看。
更重要的是,李遗要娶的是,何家旁支的小娘子。
想到这里,冯永缓缓地点了点头:“也好。”
“你回南中前,先去一趟南乡,去见见李慕,她手上有一些东西,我会让她交给你,到时候你顺便去办了。”
李遗会意地点点头。
“元德,你且进来。”
冯永又对着外头唤了一声。
许勋一溜烟地小跑进来。
“李家大房定下了多少劳力?”
冯永问了一声。
许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本,手指头沾了沾唾沫,再翻了翻本子:“兄长,他们定了五百。”
冯永冷笑一声:“好大的胃口。”
“他们也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胃口有些大。不过不要紧,到时候能分他们一百,他们就感激不尽了。”
许勋笑嘻嘻地说道。
“不,优先分给他们,就五百。”
冯永眼睛微微眯起,脸上尽是让人捉摸不定的神情。
“此事,由你亲自负责,务必要把这些人送到李家大房手上。”
许勋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当下点了点头:“小弟明白。”
想起李遗刚才所言,冯永又不禁多问了一句:“上回你就跟我说,南中那边,藏在深山老林里的夷人,现在也愿意出来耕种了?”
这一年多里,自己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是北方。
南中那边已经走上正轨,所以基本已经撒手交给邓良和王训他们。
最多也就是看一看财政报告,没什么大事,他一般不会过问。
许勋一听就连忙叫苦:“可不是嘛兄长,以前那什么五部都尉的部族,好歹还能帮忙抓一些破坏种植园的夷人。”
“现在呢,别说是抓,人家自己就跑出来了,说是要归顺大汉。还有那些大部族,都说要学着种地。”
“要不现在大伙都眼巴拿出地看着兄长呢,就盼着从兄长手里拿到劳力,实在是因为再没有别的地方……”
冯永听了,心里实是膈应,喝了一声:“行了,别说了。”
想起后世的历史书很可能会记上自己这么一笔:冯某某开启了毫无人性的黑暗贸易云云。
再万一,被某个大胡子记入《资本论》,以此证明资本的血腥……
冯君侯心里要说不膈应,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许勋的话,已经很能证明南中的巨大变化。
冯永沉吟了一下,看向李遗:“文轩,你说,朝廷有没有可能会撤销庲降都督府,直接管辖南中?”
李遗目光一闪,然后又摇了摇头:“不可能,至少就现在来说,过于着急了。”
冯永点头,同意这个说法。
虽然以军事暴力过了一遍,现在又以经济碾压再过一遍,但还是过于着急了。
至少要等南中的特色作物经济完全成型,才会有这个基础。
而且以目前的情况看,最多也就是能直辖七郡中的四郡:越巂、朱提、牂柯、建宁。
因为这四郡是现在开发的主要地区。
至于云南、兴古、永昌三郡,仍是只能算半羁縻。
“如果说,李都督当真要辞去庲降都督之位,你们觉得谁最有可能接手?”
冯永看向李遗和许勋。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凡事都要做个后手。
更何况李恢既然已经把这个事跟李遗提起,说明他很可能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李遗一听,脸上微微有些阴沉,却又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的可能性。
倒是许勋,却是脸色大变,“李都督……”
他转头看向李遗。
李遗没有去看许勋,开口说了一声:“若是兄长此时在蜀中,那自是兄长最为合适。”
说实在的,放眼整个大汉,再没有比兄长更合适的人选。
“现在丞相不可能让我去南中,毕竟陇右比南中还重要。”
冯永摇头。
“除去兄长,论起在蜀中的人选,那只有两人最合适,一个是蜀郡太守张翼,一个是牂柯太守马忠。”
李遗又说道。
“当年平南中时,二郎与子实曾任马太守前锋,与我们也算是有交情。若是他继任庲降都督,倒是无妨。”
“只是这个张翼……”冯永皱眉,“却是不知其为人如何?”
张翼他当然是听说过的,但从来没有打过交道。
只从史书上知道这是蜀汉时期不错的一个人材。
“张翼其人忠于职守,又颇有勇略,更重要的是做事严格按法令而行,这一点深得丞相之心。”
“且他出身的蜀中张家,乃是蜀中大族,祖上始于助高祖皇帝成就大业的张留侯,传至高祖张皓,官至后汉司空。”
李遗解释道,“故在小弟看来,张翼接任庲降都督的可能性比马太守要大一些。”
冯永吸了吸气,感觉有些牙疼。
一个雍闿都能攀出雍齿,更别说什么蜀中李家始祖是李广,现在出来一个张家,源头就是张良。
“张翼是什么入仕的?”
这个问题要问清楚。
至少可以看出张家对刘备入主益州是什么态度。
“建安十九年的时候,先帝进入益州,就已经征僻张翼为书佐,后又被举孝廉,至汉中之战时,跟随赵老将军击破曹贼。”
李遗对同为蜀地大族的张家代表人物张翼倒是不陌生。
冯永点头,这就好办了。
“张家,在南中那里有甘蔗园么?”
冯永又问向许勋。
“有。不过似乎开得还不算太大,进度有些滞后……”
许勋有些吞吐地说道。
所有世家在南中开辟的种植园都会落后——除非是得到会首亲自关照,才有可能开通绿色通道。
兴汉会优先的原则,到哪都适用。
世家手里没有一家稍微像样点的物流堂口,光是运输这一块,就足以成为一条他们被扼住要害的最重要理由。
想要在蜀地开物流堂口?
滇马呢?
没有滇马你说个卵?
于是问题又绕了回来,能大批量产滇马的牧场,有且只有兴汉会一家!
冯永自然不会去责怪底下的小弟们吃相太难看。
“此次你回去后,拿着我的手信去给锦城的维哲(邓良),让他注意关照一下张家。”
冯永立刻下了决定。
既然张翼最早投靠先帝的那一批益州派,那就没什么必要担心的。
如果他当真是第三任庲降都督,就算再怎么执法严厉,难道还能执法到自己人头上?
肯定是要执法到不服管教的南中夷人头上的啦!
即便到后面他不任庲降都督,也算是结个好人缘。
与两人商量事情完毕,冯永这才算是能安心地回到后院。
后院有自己的大肚婆,有自己的俏小妾,还有一个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张家小娘子。
只是冯永眼里谁也没看,他的眼里,只有一个大肚子。
虽然关姬穿着宽松的衣物,但仍是掩不住肚子的隆起。
冯永傻笑着,搓了搓手,想要上前摸摸那个隆起的肚子,又有些退缩。
倒是关姬拉住他的手放了上去,“这些日子,胎儿开始动了呢!阿郎摸摸,说不定能摸到。”
冯永轻轻地抚了两下,就把手收了回来:“我才方从战阵上下来,手上的血气重,怕吓着孩子。”
“妾怎么说也是将门之女,阿郎谋略天下无双,我们的孩子还怕什么血气?”
关姬却是没有这个忌讳,伸手过来,挽着冯永的手臂往回走。
张星忆看着两人在自己面前腻歪,咬得牙都酸了。
阿梅的幸福就简单得多。
从大早上开始,她就一直在忙里忙外,做好的饭食几个案几都放不下。
看着冯永坐在那里狼吞虎咽,一直帮忙夹菜的阿梅脸上尽是满足。
吃到最后吃撑了,鼓着个肚子,和旁边并列而坐的大肚婆有得一拼,冯永这才拍了拍肚皮,让人把饭食撤下去。
“看到阿郎吃得这么香,妾也觉得有胃口了。”
关姬侧过身来,帮冯永擦了擦嘴角。
冯永满足地打了一个嗝,“还是家里的饭吃得香。”
“那李遗奉丞相之命从汉中来,在这里等了好些日子,没误什么大事吧?”
关姬关心地问了一句。
“虽是大事,但对我们来说,也不算是什么要紧。真有要紧事,文轩就直接去陇西寻我了。”
冯永宽慰道。
孙权准备称帝这种事情,现在还没有发生,不能乱说。
退一步说,就凭关姬现在这种情况,真要提起这个事,万一让她想起荆州之变,搞得情绪不稳定,那就更不好了。
“那就好。”关姬嫣然一笑,脸上尽是放松的表情,“阿郎此次去陇西平乱,为国征战,当真是辛苦了。”
“妾没能陪在身边,只能盼阿郎能一路平安。如今看到阿郎归来,心里当真是不胜欢喜。”
冯永强忍着脸上的表情不变,否则就会让关姬看出异样。
只见他毫不在意地说道,“不过是区区胡人罢了,细君有什么好担心的?细君在平襄处理后方事务,也是辛苦呢!”
“妾倒没有辛苦,”关姬看向坐在下边的张星忆,“平襄的事务,大多是四娘处理,我倒是轻松。阿郎可得好好谢谢四娘。”
冯永只觉得身上的都是毛刺,刺得自己浑身不舒服。
他干咳一声:“四娘,谢谢你了。”
张星忆大喇喇地坐在那里,嘴里“嗯”了一声,眼睛也没去看冯永,只顾拿着果酒在品尝,“我只是帮阿姊罢了,可没帮你,你自不必谢我。”
“是,是。我替细君谢过四娘。”
冯永又干咳一下。
哪知这一句却是惹恼了张星忆,她暗地里银牙咬得格格作响。
趁着关姬不注意,狠狠地瞪了冯永一眼。
冯家大妇身怀六甲,身子日渐沉重,平日嗜睡,哪还有以前的机警?
今日为了等冯永,已经一天没睡了,如今身心放松下来,开始支撑不住了。
冯永亲自把她送入房内休息,待她睡着,这才悄悄地出来。
向阿梅问清了张星忆的住处,又偷偷摸摸地溜过去,贼头贼脑地敲了敲房门。
房门很快就打开一条缝,里头就闪电地伸出一只胳膊,一把把他拽了进去。
还没等冯永看清里头,眼前就有一把明晃晃匕首劈头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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