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主位上的的司马懿摆了摆手,示意站在郭模周围的卫士离去。
“大人?”
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顿时就急了。
这可是细作啊,万一暴起伤人,这可如何了得?
“放心,你们把郭参军带过来的时候,想必已经彻底搜过身了。”
“若是不放心,那你们两个就留下,剩下的人都出去吧。”
司马懿示意两兄弟,然后又笑着看向郭模:
“再说了,郭参军在这种时候,想必也不会对老夫有所不轨,对吧?”
郭模闻言,强自一笑:“太傅说笑了。”
司马懿也不点破,只是问道:
“郭参军来大魏也有十一年了,可曾想念蜀地的妻室儿女?”
郭模下意识地微微退后半步,司马懿的话,让他心里的怀疑更是增添了几分:
“太傅此话,是何意?”
司马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颇有些缅怀之色:
“吾与诸葛孔明也曾多次有书信往来,知其是一个意志坚定之士。”
他再看向郭模:“想来能让他亲自托付前来大魏当细作的人,也定是个心志坚定之辈。。”
郭模神色大变,双手刚要有动作,又想起自己入府里,别说利器,就是鞋子都没穿,心里顿时就是一沉。
看到郭模的动作,守在司马懿身边的司马师司马昭两兄弟,就是“锵”地一声,齐齐拔出剑来。
“不要紧张。”
司马懿伸压向下压了压,不但是向郭模,同时也是示意司马师与司马昭把剑收起来。
“郭参军,你虽是汉国的细作,但吾亦知,早些年的时候,你给大魏军中,买进了不少毛料。”
“当然,价格是贵了些,但那个时候,别人就算是想要买,那也没门路。算起来,你也是为大魏立了一些功劳。”
郭模听到司马懿的话,简直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堂魏国太傅,在知道自己身份的情况下, 居然还说自己为魏国立下功劳?
“太傅……你这?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前些时候, 汉国有人来投, 姓杨名仪,自称是诸葛孔明生前的长史,他供出了不少细作。”
司马懿也没想着隐瞒, 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消息来源:“细作的名单上,就有郭参军。”
郭模一听, 当即脱口而出地说道:“不可能!杨威公深受丞相信重, 怎么可能会叛国投贼?”
司马昭按剑怒喝:“大胆!你说谁是贼!”
反倒是司马懿, 没有生气的模样:
“听郭参军这么一说,莫不成是承认自己当真是诸葛孔明派来的细作了?”
郭模没有去管司马昭, 而是盯着司马懿,沉默了好一会,这才缓缓地说道:
“我承不承认, 在太傅眼里, 想必无关紧要吧?”
司马懿摇头:
“不, 恰恰相反, 对我来说,郭先生是不是孔明派来的, 很重要。”
郭模在确定司马懿知道自己的身份后,本已是怀了死意。
没想到司马懿却是没有让人把自己拉出去,仍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这让他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
司马懿的目光越过郭模,看向远处, 有些复杂,又有些赞叹:
“吾听闻, 诸葛孔明死后,汉国举国上下, 不拘士吏百姓,皆痛哭惋惜不已。”
“有人借机上书进言,极言诸葛孔明的不是。没想到被刘氏怒而诛之,还把进馋言之人的妻室儿女流放边郡。”
“为人臣者,能得此待遇,想必亦是无憾矣。”
他的目光又落到郭模的身上:
“郭先生既是诸葛孔明所遣,若是能回到汉国, 想必亦会受到重赏吧?”
郭模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越发不明白司马懿想要做什么。
他只恐司马懿会有什么阴谋,心里打定了主意,从现在起, 只当自己已是个死人。
只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司马公,吾身份已暴露,自知已无生路,但求死前,请司马公给我一个确切答案,杨仪杨威公,当真是叛了大汉?”
司马懿笑笑,语气平静地说道:
“事已至此,我骗郭先生又有什么好处?”
郭模得到司马懿的确定回答,仍是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会?怎么可能?杨威公……司马公也说了,他可是丞相的长史,他怎么会背叛大汉?”
郭模投靠魏国时,杨仪只是丞相府参军。
不过此人极有才干,这么多年过去了,被丞相提升为长史,想来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司马懿似乎极有耐心,居然还真给郭模解释:
“据吾所打听到的消息,是说诸葛孔明死后,冯明文受命统军,杨仪素来与冯明文不和,故而被冯明文借机排挤。”
“他这个丞相府老人不但被处处为难,而且这些年来所立之功,亦无赏赐,甚至就连长史之权亦被剥夺。”
“杨仪深感冯明文处事不公,一怒之下,这才投靠了大魏。”
郭模闻言,顿时脱口而出地说道:“不可能……”
然后想了想,又有些犹豫地在后面加了一个字:“吧?”
应该,不太可能吧?
这些年来,冯明文先是佳文扬天下,开创了新一代文风。
再是威名震天下,人称世之名将。
只是随着此人的名声传遍天下,他的某些不雅之名亦同样传入世人的耳里。
什么巧言令色,心狠手辣,深谋远虑,睚眦必报……
郭模离开大汉前,亦略有耳闻此人的风评。
不过他受大汉丞相所派,自然也知道冯明文乃是丞相所看重的可继大任者之一。
既然此人现在受命统军,说明丞相最终还是选定了他做自己的接班人。
郭模可以不相信冯明文,但他相信大汉丞相。
郭模没有见过冯明文,但他可是见过杨威公的。
杨威公确实有才,但为人实是过于狷狭。
先帝在时,他就因为与刘子初(即刘巴)不和,最后先帝不得不把他调出尚书台,改任遥领弘农太守。
“这其中必有什么隐情,怕是杨威公的一面之辞。”
司马懿倒是不关心杨仪,反正此人现在又不在自己手上。
他关心的,是冯明文。
“吾亦是对此事颇有兴趣,听郭先生的意思,是更相信冯明文?”
郭模坦然道:“吾与冯明文素无交集,如何能知晓其为人?不过丞相既然让此人统军,想必自有道理。”
司马懿闻言,哈哈一笑:
“有道理,有道理啊!想那诸葛孔明是何等人物,岂会把十数万大军与两州之地,轻易交给一个喜欢打击报复的小人手上?”
司马懿捋了捋胡须,第二次问道:“郭先生,你离开汉国这么多年,想不想回去看看妻儿?”
郭模满面的疑虑之色,迟疑不定地再次反问:“太傅此话,究竟是何意?”
“郭先生不是想要知道冯明文的为人么?而且,我想要用先生向冯明文换些我想的东西。”
“什么?”
“王双,还有邓艾的骸骨。”
看到郭模不明所以,司马懿又解释了一句:
“王双乃我军听一名将军,素有勇力,前番关中之战,被汉人所俘。”
“至于邓艾。”司马懿叹了一口气,“乃是吾提拔起来的忠义之士,关中一战中,为保大军撤退,率军吸引敌军注意。”
“最后身陷重围,仍不肯降,最后死于乱军之中。此人对吾而言,犹如先生之于汉国。”
“故虽不能生救此人,但吾至少要让此人的骸骨能好好安葬,以慰其老母。”
换王双倒是可以理解,但听到邓艾之事,郭模心头猛地就是被触动了。
若是自己在这个时候死了,恐怕在蜀地的亲人,从此就不知道自己的骸骨会被丢在什么地方了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说了一句:“太傅此举……”
他本想说太傅此举可谓大善。
只是想到自己正是那个被交换之人,真要说出去,未免让人看低了自己,所以只能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虽然站在敌对立场,但司马懿的这等做法,仍是让郭模油然生起一股敬重之意。
若是设身处地,大汉在得知自己眼下的处境后,愿意想尽办法把自己换回去。
就算自己这等早就心存死志之人,亦要感激涕零了吧?
“看郭先生这副模样,可是想不到自己还有能回汉国的一天?”
事到如今,郭模倒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自到魏国以后,我就想过能安然回大汉的一天。”
“既然如此,那吾就派人前往关中给冯明文送信,看他意下如何。接下来的这些时日,恐怕要委屈先生了。”
“任凭司马公处置就是。”
待卫士把郭模押送下去看守起来,司马昭这才有些不满地说道:
“大人,许昌那边,可是在向我们炫耀呢,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个人,竟是要把他放走?”
“不是放,是换。”
“大人,那王双,听说主动降了蜀人,而且此人,也不是第一次被俘了,当年就曾被吴人俘过。”
“如此看来,此人恐非良将,大人换他回来有何用?”
司马懿斥道:
“你懂什么?邓艾王双所率之军,进退无路,除了一降,唯有战死。你不能指望人人皆如邓艾,宁死不降。”
“此时正是吾与曹爽各自收买人心的时候。曹爽放纵越礼,排挤进谏之人,吾守礼奉义,礼贤下士。”
“若是他人知道吾连邓艾骸骨和王双都不放弃,那么吾与曹爽之间,谁更值得投靠,还需要考虑么?”
司马昭被自家大人呵斥了一顿,这才明白过来。
大人的做法,原来非自己表面看到的那般简单,既对内收买人心,又对外试探贼人。
他不禁有些羞愧地说道:
“是孩儿考虑不周。”
司马懿站了起来,缓缓地走了两步,这才说道:
“关中与河南仅隔一条函崤古道,诸葛孔明已死,现在领兵驻守关中的冯明文就是我们最大的对手。”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是通过此事,能够知道冯明文的为人,给汉国送回去一个无足轻重的细作又何妨?”
以前与诸葛孔明通过不少书信,双方又屡次遣使往来。
司马懿好歹也能从中大略知道诸葛孔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眼下换了一个新对手。
这个对手,名声极大,风评极坏。
当然,风评也有好的——但是没有坏的那么出名。
就算司马太傅这等人物,第一次与冯明文碰撞,也差点被某人断了后路。
实是让司马太傅心有余悸,对心狠手辣,诡诈多变有了更深的理解。
但是以司马太傅对诸葛孔明的了解,若冯明文当真是诸葛孔明指定的关中统军人物。
那么在大魏流传的关于此人的风某些评,可能就得要重新评估。
正因为如此,司马太傅一时间,自是不敢轻易下定论,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更加不敢肯定那些风评,哪个是假哪个是真。
“真的!兄长,是真的!小弟按兄长所言,亲自带人过去看了。”
五原郡,许勋正满面兴奋,手舞足蹈地向着冯君侯汇报:
“兄长,你真是神了,连阴山哪里有铁矿都知道。那些老匠人都说了,那个地方,确实有一个大铁矿。”
许勋说着,还下意识地偷偷看了一眼周围,确认没有外人,这才继续说道:
“那个矿,从五原郡一直穿到阴山北边,小弟人手不足,又怕被霍绍先发觉,所以不敢派人越过阴山,看这个矿究竟有多大。”
“反正照眼下看来,很大很大就是,比南郑和南乡大多了。”
虽然早有所料,但冯君侯一想起后世的包头,将来都属于兴汉会,仍是有些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都买下来了没有?”
“买了买了!”
许勋连连点头,“兄长去年领军过来的时候,不是在大河边上祭拜过王昭君吗?”
“所以小弟跟那霍绍先说了,既然兄长在那里祭拜,那兴汉会就以那里为界,把五原郡大河以北的地方都包下来。”
此时的九原故地,汉人都没有几个,几乎全是胡人。
而原本盘踞在这里的鲜卑胡,因为去年的屠戮,也变得锐减了至少一半。
虽然陆陆续续有阴山以外的胡人迁进来,但仍没有办法弥补去年那场大战损失的人口。
所以此时的九原故地,比凉州还要地广人稀。
九原故地,说是这个郡那个郡,其实最主要的人口,还是集中在高阙那一带,也就是朔方郡(即后世的后套平原)。
处于河套中间位置五原郡,骑上马上跑几个时辰,也未必能看到几个人影。
这也是朝廷答应兴汉会可以在边郡随意跑马圈地的原因。
不怕你圈地,就怕你不愿意去边地。
更别说兴汉会还承接着一部分军中退伍老卒的安置工作。
那些见惯了血的老卒放回乡里,若是安置不好,那可是一个不安稳因素。
但放到边地,那就让人很放心。
“那霍绍先看到我们在五原郡买地,还劝我们不如去云中郡(即前套平原)买,说是那里的地要比五原的地好。”
许勋说着,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霍绍先也是好心。”冯君侯倒是没有跟着许勋笑,而是问了一个问题,“煤呢?找到了没?”
说起这个事情,许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摇了摇头:
“还没有,我们把大河北边看了不少,现在暂时还没找到可用的煤矿。”
“不过兄长请放心,阴山有不少树木,我们……”
冯君侯摇头:
“不行,既然决定了以后这里就是兴汉会的重要基地,能不砍伐阴山上的树木,就尽量不要砍伐。”
“尽量在阴山周围找试试,实在不行的话,也可以云大河南边找找。”
如果冯家压箱底的“冯君侯回忆录”没有记错的话,河套南边的榆林等地,是仅次于大同的煤矿基地。
若是有哪条矿脉向北延伸过来,不用太大,那也足够用了。
反正以大汉现在的工业技术,也用不了多少煤。
“小弟明白。”
“嗯,走吧,去朔方。”
朔方郡是此次巡视的最后一站,看完朔方,冯君侯就要顺着秦直道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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