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些年来,不知多少胡人或直接,或间接死在冯都护的手里。
更别说有多少胡人成了劳力。
但有一点却是无法否认的。
有更多的胡人,因为冯都护种种措施,从而结束了逐水而居,衣不蔽体,朝不保夕的生活。
划分草场,圈养牛羊,用羊毛换取粮食和其他必需品,乃至到各类工坊打工保障了家人的安定生活……
大汉丞相昔日南征时,不知有多少夷人在战乱中家破人亡。
但现在的南中夷人,却称丞相为阿公一样。
按眼下这种趋势发展下去,日后冯都护说不定也会被草原的胡人称为冯阿公。
至于冯阿公的名号,会不会像诸葛阿公那样流传数以千年计,谁也说不准。
但可以预见的是,终季汉一朝,只要涉及草原的人和事,冯阿公肯定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物。
冯阿公……啊呸,现在还不算不上,应该叫冯都护。
冯都护巡视北地,从秦直道来到九原,重点巡视了五原县。
同时作出指示:
河南地与阴山的林木,自古以来就被视作边塞,与关塞地位相等。
现在要伐木烧炭,必须要坚持伐一木种两棵的原则不动摇。
在做出指示后,冯都护又亲切地接见了当地的百姓,询问起百姓生活中遇到的困难。
而冯都护最关心的,还是边地学堂的孩子们的学习环境。
他亲自来到学堂,检查了边地学堂的环境,并鼓励孩子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身为朝堂中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冯都护的出行,背后已经带上了不少政治意味。
冯都护这一次来九原,表面上看是巡视北地,但其主要目的,却是给五原炼铁工坊背书。
在九原呆了一个多月,北方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凉。
趁着秋高气爽,冯都护这才离开九原,转而向东,向平城而去。
平城城外的榷城,从草原而来的最后一批胡人们,正纷纷打包货物,准备趁着北方下雪之前,赶回部族。
从九原过来的冯都护,走的正是当年奔袭并州的那一条路。
只是昔日被泄归泥派人堵塞的白登山山道,如今已经成了连通草原的商道。
往来的人多了,自然也就热闹了。
但有时候太过热闹就未必是好事。
在某条主要山道上,一来一往的两个部族,相遇到一起,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发生了争执。
“窦回题,你什么意思?这么宽的道路,你的车马全部堵上,还让不让人走了?”
但见从平城而归,准备回草原的部族,有人打了个哈哈:
“不好意思啊拓跋沙漠汗,我的下人,没有把货物绑牢,走到这里就散了,现在正重新绑着呢。”
“要不然,你掉个头,重新换个路走?”
白登山山道不止一条,但走到一半,再掉头重新换路,至少也要浪费个一天时间。
被堵住的部族,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青胡人,面容颇有几分英俊。
至少在不修边幅的草原胡人当中,算得上是少见的容貌。
但见他身后的族人皆是满面怒容。
反倒是被称作拓跋沙漠汗的年青人虽有阴沉之色,但仍能沉住气:
“窦回题,你的下人出了疏漏,应当惩罚告戒一番,尽快弥补错误,而不是因为他们的疏漏,导致道路被堵,让人无法行走。”
“我们两族,好歹也曾一起共同与敌人作战,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面,你能不能让下人挪一下挡路的货物,让我们先过去?”
只是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个话,窦回题顿时就是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讽刺道:
“情分?哟哟哟,原来你还知道什么叫情分?你家的大人,娶的是谁?你身为你家大人的儿子,难道见了我,应该叫什么都不知道吗?”
此话一出,拓跋沙漠汗就是一噎。
他脸色一抽,面色难看至极。
“窦回题,你不要欺人太甚!”
拓跋沙漠汗身后的族人看到少族长难堪,几乎就要拔出刀来。
窦回题却是怕也不怕,只是冷笑:
“说情分是你们,不想论辈分的也是你们,怎么?现在还想着要动手?”
“来来来,我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子真敢动刀,我今天就站在这里,随你们砍!”
拓跋沙漠汗伸手拦住就要忍不住冲出去的族人,大喝道:
“不许乱动!”
虽然汉人并没有在这个地方设立哨塔,但来到这里的人,都默认附近这一带都算是汉人的地盘。
在汉人的地盘,就要遵守汉人的规矩。
除非你不打算在这里交易货物。
除非你认为自己能打得过汉人的精骑。
否则的话,自己这一边真要首先动了兵器,那这辈子就别想再来平城了。
而且还要趁着汉骑赶过来的时候,跑得越远越好。
看到拓跋沙漠汗没有上当,窦回题目光有些意外。
如果猜得没错,对方应该是第一次过来,没想到竟是如此了解这里的规矩。
但见拓跋沙漠汗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气:
“舅舅,能不能看在阿母的份上,让我们尽快通过这里?”
眼看着冬日将至,平城的榷场随时有可能关闭。
就算不关闭,晚到一天,可以交易的货物就少一份。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后,还有一众族人。
若是此时示弱,那他如何向大人交代?
以后如何在族里服众?
所以拓跋沙漠汗自然不想换路。
但自家大人娶的偏偏是窦回题的妹妹。
所以拓跋沙漠汗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窦回题在辈份上也是他的舅舅。
虽然大人与窦回题交恶,但大人却与窦回题的大人窦宾,有着过命的交情。
要不然窦宾又怎么会把女儿嫁给大人?
窦回题这边的人一听拓跋沙漠汗喊舅舅,当场就是一阵哄笑。
看到窦回题仍然没有让人挪动货物的意思,拓跋沙漠汗正要说话,突然有部众从后面挤上来,面有骇然之色:
“大公子,后方来了一队精骑,极是精锐,好像是汉军……”
“什么?”
汉军怎么会从北方过来?
而且怎么会这种时候过来?
正迟疑不定间,但见后方已经开始骚动起来。
“让开,让开!”
还没等拓跋沙漠汗搞清楚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数骑汉军精骑已经是生生在人群中逼开一条路,直冲过来。
扫视一眼明显是事故中心的现场,领头的汉军将校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质问道:
“出了什么事?怎么堵着不走了?”
态度不但高高在上,就连语气都有些嚣张跋扈。
但原本想要刁难拓跋沙漠汗的窦回题却是脸色大变。
还没等拓跋沙漠汗说话,他已经抢先一步站出来,有些点头哈腰地说道:
“回大人,这是我们奴仆的疏忽,没有把从平城换来的货物绑好,在半路上散了,我们正在清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汉军将校坐在马上,看了一眼,确实有货物掉落在地上。
当下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快点把道路清出来!”
“是,是,马上,马上,立刻,立刻!”
眼前这几个精骑,虽然只是披着皮甲,但无论是马匹,还是兵器,乃至身上掩饰不住的杀气,都远比他在平城看到的汉军还要强一些。
很明显,能派出这等精骑探路的贵人,身份极不一般。
堵了拓跋沙漠汗大半天的窦回题,不到片刻就把所有的货物都清到路边,让出绝大半部分的路面。
不一会儿,衣甲鲜明,兵器锋锐的汉军骑兵,昂昂而来。
旌旗裂裂,长戟如林,气势惊人。
这绝对是贵人出行才有的阵势。
不论是窦回题还是拓跋沙漠汗,根本不敢抬头看,站在路边,弯腰肃手,屏息而立。
他们的部众,在汉军精骑近距离的迫慑之下,甚至有不少人不由自主匍匐在地,以额触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浩浩荡荡的汉军过去以后,许多人仍是目眩神迷,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倒是拓跋沙漠汗,看着汉军扬起的烟尘,眼中全是迷离之色。
饶是他在族中也算是一个人物,但此时满腔心思,却只回荡着一个声音:
“这便是汉家威仪么?果真是震慑非常,让人不由心生惊惧……”
感慨之余,他最先回过神来,连忙让人跟在汉军的后面,穿过窦回题的部众,向着平城而去。
不管是有人领着如此一支精锐之师,还是这支精锐之师护卫着某位贵人。
但凡看到如此大的阵势,所有人都知道,平城来了一位大人物。
不少人都在猜测,这位大人物究竟是谁?
不过很快,所有人都不用再猜了。
因为消息在第二天就传开:
大汉右骠骑将军,领平城县侯,冯中都护前来巡视北地。
拓跋沙漠汗闻知,再想起昨日的阵势,这才不禁有些恍然:
“原来是冯都护前来,怪不得!”
再想起原来自己与传说中的冯都护擦肩而过,他又有些嗟叹。
若当时能有幸见到冯都护一面,那该多好?
只是现实中的残酷却是告诉他:
莫说是见到冯都护,就算是想见到护鲜卑校尉,那也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
事实上,此番前来平城,拓跋沙漠汗可不仅仅是为了交换货物。
他是代表着大人,看看能不能与汉人建立起良好的关系。
只是他连接数日前去护鲜卑校尉府求见,却是连门都没能进入。
这让他大受挫折。
虽然这些年来,在大人的领导下,部族不断壮大,许多鲜卑旧部,咸来归附。
如今已有控弦之士十余万,令从漠北南下的丁零人闻名而绕避。
但在汉人眼里,仍不过是草原上大一些的部落罢了,与其他部落相差无二。
毕竟汉人兵精马壮,强如轲比能都被灭族。
如今边塞之地,只有胡人求于汉人,哪有汉人求于胡人?
自己的部族,既不靠近边塞,又不能与轲比能相比,自然不可能被汉人看重。
求见屡屡被拒,拓跋沙漠汗愁苦之下,便前往平城唯一的一家食肆借酒消愁。
眼看着就快要到冬日了,若是引事不成,他就得领着离开平城,回到族中。
到时候如何跟大人交代?
“唉!”
拓跋沙漠汗饮了一杯酒,接着又长叹了一口气。
正在思索间,但闻得旁座有人说道:
“有道是举杯消愁愁更愁,这位郎君,吾观大漠胡人来平城,莫不是满载欢喜而归,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而是愁容满面?”
“举杯消愁愁更愁?好句!”
拓跋沙漠汗眼睛一亮,循声望去,但见一位衣着不凡的汉子正坐在那里,身后周围皆有侍卫,一看就知道不是简单的人物。
只是这位汉子,衣着虽非凡品,但长得实是有些虎背熊腰,不像是文士,反像是领军的将军。
若非那似隐若现的贵气,很难相信此等佳句,是出自他之口。
“吾观郎君气度不凡,若非这身皮袍,与那寻常的胡人,几非同类,故而这才好奇出言搭讪,莫怪。”
此话听起来虽是有些看不起胡人,但实则是在称赞拓跋沙漠汗不同于一般胡人。
胡人被汉人看不起,已有数百年。
此人之语,听在拓跋沙漠汗耳里,倒也算不上冒犯。
再加上拓跋沙漠汗平日就仰慕汉家文化,此时听到一句“举杯消愁愁更愁”,就已经让他忍不住地想要拍桉叫好。
“胡夷之人,能入得先生之眼,已是侥幸,如何敢言怪?”
拓跋沙漠汗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整了整衣袍,拱手行礼道:
“鲜卑索头部拓跋沙漠汗,敢问先生高姓?”
“我姓冯。”
汉子大喇喇地坐在那里,仅是拱手还礼,并没有起身。
不但语气无礼,动作更是无礼。
但他越是这样,却越是让拓跋沙漠汗相信,这位冯先生,定是一位身份了不得的贵人。
“拓跋郎君来自鲜卑索头部?”
冯先生微微侧了一下脑袋,略一思索:
“我记得,鲜卑索头部前些年迁往长川,离这里并不近,拓跋郎君是怎么来这里的?”
拓跋沙漠汗闻言大惊:
“先生博见广闻!我确实从长川而来,前几日方到。”
同时越发觉得眼前这位被侍卫拱卫的贵人高深莫测起来。
“来此作甚?”
两人才说了两句话,就这样问人,但这位冯先生似乎一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
“自是交换些族中所需的物资……”
话未说完,拓跋沙漠汗就看到冯先生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只见对方举杯饮了一口,也不接话。
虽不语,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拓跋沙漠汗不由自主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这位冯先生的神情虽然平澹,但目光实在太过于锐利,让拓跋沙漠汗有一种被看光了的感觉。
让人觉得,若是在他面前说谎,只会被当成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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