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吴国内紧外松,正在暗中厉兵秣马的时候,长安的冯府内院,气氛也越发地紧张。
右夫人快要生了。
临盆的时间不会超过二月底。
这眼看着二月也没几天了。
右夫人的肚子已经被撑大到了极限,有时候冯都护看到她的肚子那薄薄的一层肚皮,很是担心会不会爆裂开来。
偏偏正主一天到晚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嘴上不闲着,腿上还不闲着。
挺着个大肚子,闻着窗外的花香,听着窗外的鸟语,突发奇想地要去城外踏春。
“你消停点啊!”
冯都护搂着她的一条腿,正在细细地揉捏着,帮右夫人疏通血气。
孕妇挺着个大肚子,体液循环不畅,容易出现水肿的现象,特别是下肢。
冯府家大业大,府上精通按摩的仆妇侍女一抓一大把。
像冯都护这等粗人,又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力道掌握不好,容易把人捏疼了。
偏偏右夫人就喜欢使唤他。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
再说了,不论是左夫人也好,右夫人也罢,也就是第一胎没有什么经验,那个时候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后面有了经验,规律饮食,适当运动,同时还能保持心态平和。
按医学院的说法就是,这样不但对孕妇好,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好。
右夫人这一次怀孕,虽然偶尔也耍耍小性子,但总体上来说,脾气变化不大。
比如现在,看着冯都护给自己揉小腿,右夫人就觉得很是满足。
“孩子出生就是在这几天了,你现在闹着要出城踏春?莫说是坐马车,就是让人抬着你走我都怕颠着你。”
冯都护瞪了她一眼,放过手里的小腿,又拉过另一条腿,继续揉捏。
“你这出一趟城,说不得家里连产房都得跟着你出城。”
右夫人不满地踢踢腿:“说得夸张。”
“夸张?”冯都护哼笑一声,抬头斜看了一眼右夫人,“你就不怕走到半路,肚子的孩子突然想要出来见见父母?”
看着卖力给自己揉捏的冯都护,右夫人嘻嘻一笑:
“那行吧,听阿郎的。”
她其实就是使个小性子,耍一耍冯都护。
“这么好的春色,”右夫人指了指外头,“不出能城,总能到院子里看看吧?”
看着这个时候还不愿意消停的右夫人,冯都护知道拦不住对方,有些无奈:
“那你小心些。”
把她的的腿放下来,再把另一条架在软凳上的腿挪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右夫人哎呀哎呀地叫唤着,在冯都护的帮助下,有些气喘地站起来。
肚子太大了,莫说是行走,就是晚上翻个身都要人帮忙。
冯都护扶着右夫人,就如同捧了个易碎的珍宝,连眨眼都要睁只眼闭只眼。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模样,但右夫人嘴角还是微微翘起,心里很是熨帖。
这个男人无意间透露的小动作,总是让她觉得,自己给他生孩子是值得的。
在院子里走了几步,右夫人就走不动了,寻了个地方坐下。
“难不难受?要不歇口气就回去躺着吧?”
冯都护看着右夫人连正常坐姿都有些困难,上半身总是下意识地向后仰,把肚子挺出来,似乎这样能省力些。
他心里都替她累得慌。
右夫人点了点头,伸手往旁边撑了一下,哪知没有撑住,身子差点倾斜过去。
幸好冯都护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她。
右夫人靠着冯都护,不动了。
“没事吧?”
右夫人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说话。
好一会才说道:
“好像有些不太对……”
“怎么啦?”
“流出来了……”
“什么流出来了?”冯都护虽然不知道右夫人在说什么,但心头莫名地一跳。
右夫人的眼睛眨了眨,示意他低头看,同时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大肚子,面容有些痛苦:
“孩子看来是个听话的,方才你在屋子说什么来着?这说来就来!”
“来人!快来人!”
院子响起了冯都护略带凄厉的吼叫声。
“快,快把夫人扶到产房那边,夫人要生了!”
随着冯都护的吼叫声,整个中都护府的后院开始进入忙碌紧张的状态。
针对右夫人生产可能发生的情况,中都护府的接生医工,早就不知做了多少种准备。
更别说右夫人的产期本来就是在这几天,她们更是日夜轮流守候待命。
几个壮实的仆妇,把呻吟的右夫人放到抬榻上,健步如飞地送往产房。
冯都护跟在后头,差点要小跑才能跟上。
进了产房,大概是有了接生医工的接手,右夫人的叫痛声反而低了下来。
左夫人从前府的官署赶了过来,看到守在产房外面的冯都护:
“开始了?”
冯都护点头,虽然这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也不是他第一次在产房等待夫人生产,但此时脸上仍是有些掩饰不住的焦虑。
“方才去后院走了一下,哪知没坐稳,水就出来了。”
说着,他有些愧疚来回走了几步:
“我的错,这个时候不应该让她出去走的。”
左夫人皱眉,看向产房:
“医工怎么说?”
大概是里头听到了外面的对话,右夫人似乎说了什么话,只听得医工在里头提高了声线:
“夫人这是正常临盆,中都护且放心就是。”
听到这个话,左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冯都护。
她还以为真出什么事了呢。
“我就说嘛,本来就是这几天,又一直医工看着,能有什么事?走,先去里头等。”
产房的隔壁,还特意建有一个守候室。
两者有一墙之隔,有一个内门相通。
不过此时内门自然是紧闭着的。
在接待室里,能更清楚地听到产房里的声音。
除了能听到右夫人偶尔呻吟一声,更多的是医工的吩咐声。
虽然不是第一次守候在产房外头,但生孩子终是大事,故而冯都护仍是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
看到冯都护试图强行平复自己心情,左夫人笑了笑,没有说话。
说起来,冯府里有名分的妻妾,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阿郎似乎都不在。
倒是没有名分的花娘子,却是唯一的例外。
再想起自己生阿顺的时候,阿郎在外头等候,似乎也是同样的手中无措?
好像当时还被医工训斥了一顿?
想到这里,左夫人的脸上就是止不住地有些笑意。
“细君你笑什么?”
正在努力转移自己注意力的冯都护,注意到左夫人神色,不禁问了一句。
“想到我们冯府又要再添人丁,心里自然是高兴。”
冯都护“哦”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顺着左夫人的话头说下去:
“也不知道是男是女,要是女儿就好了……”
府上的儿子太多了,冯都护迫切想要一个女儿,要不然就双双一个女儿,实在是太孤单了。
x染色体能否翻身,在此一举。
只是他的话未说完,只听得产房里头右夫人连呻吟都顾不上了,尖叫道:“儿子!”
“夫人,夫人,不要激动,不要浪费体力。”
里头的医工连忙劝导。
右夫人却是不依不饶:
“冯明文,不许再说我要生女儿……”
冯都护不敢再嘴硬:“好好好,生儿子,生儿子。”
然后又不死心地说了一句:
“其实我对儿子还是女儿没有偏见,生男生女都一样。”
只是这个话,莫说产房里头的右夫人,连陪他坐在守候室的左夫人都不相信。
“你骗鬼呢!”
左夫人估计是肚子又开始疼了,这句话听上去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巧言令色!”
谁不知道整个府上,就双双最得宠?
在院子摘个果子都要举在肩头上。
阿虫实名羡慕,也想要被举,然后得了一个滚字。
冯都护叹了一口气:“四娘,犹记得当年你我初见时,你的年纪,与双双差不了多少吧?那个时候你就说我是巧言令色。”
“那个时候我只道你是年幼不懂事,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评价,真是枉费你我夫妻一场啊。”
听到他这个话,本来还有些恼怒的右夫人,顿时就笑出声来,情绪也平缓了一些。
虽说有经验,但冯都护守在隔壁都有些坐立不安,更何况是准备生孩子的右夫人?
说一点不紧张就是假的。
但冯都护一说起两人初见时,右夫人也是有些感慨。
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即将出世的孩子,应该就是府上最小的孩子了。
因为就算是自己,无论是年纪还是身体上,恐怕也不允许再生孩子。
至于其他人,按医学院的说法,已经算是高龄产妇,再生的话,危险将会大大提高。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冯都护在外头悠悠地念了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仅仅这么一句,听起来平平澹澹,偏偏却又极是勾人心弦,让左右夫人皆是齐齐轻轻一颤。
在外人面前一向清冷的左夫人,嘴角竟是露出一丝回忆才有人笑容。
虽然当年自己生阿虫的时候,阿郎不在身边,但他好歹也是留下了诗句呢。
世间有无数催妆诗,但催产诗,自己怕是头一份。
想到这里,左夫人看向冯都护,目光幽幽:
这一碗水,端得可真平呢。
产房里躺在榻上的右夫人,听到诗句,这才记起,自己早年曾要求过他一件事:
如果有一日自己要生下他的孩子,也要在产房里听他作的诗句。
只是这个话,不过是自己一时吃醋所言。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若非在这种时候阿郎念起诗句,她都已经忘记有这档子事了。
没想到他,竟是把这个事情一直记在心头。
想到这里,右夫人心头不禁就是甜甜的,似乎连疼痛也忘记了。
只是不管两位夫人心里在想着什么,两人都没有开口,默契地等着冯都护念下一句。
没想到等了半天,却是等了个空。
“下面呢?”
左夫人与冯都护同处一室,看到他呆坐着,似乎没有继续往下念的意思,不由地催了一句。
这几年事务繁忙,冯都护已经很少有新作了。
此时好不容易有机会,没想到竟是只开了个头,这如何能让人忍得住?
“就是心有感慨,随口一说,哪有什么下面?”
冯都护自然不能把后面的念出来。
要不然秋风悲画扇,变却故人心什么的,怎么解释?
说不得,两位夫人还以为他又有了新欢。
还是小命要紧,装哔什么的,往后放放。
“冯明文,你个杀千刀的!”
甜丝丝变成了空落落,再加上下面一阵巨大的疼痛袭来,让右夫人忍不住地叫痛大骂。
“开始了,开始了,夫人,先不要用力过勐,吸口气,然后再用力!”
产房里响起了医工的声音。
听着产房里右夫人叫痛声,冯都护额头有些微微冒汗,脑子里疯狂地回忆记在箱底里的诗句,有哪首是适合现在这种情况的。
明明前几天还偷偷地复习过来着。
老了老了,难道记忆力也跟着下降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有下人禀报:
“主君,魏先生来了。”
冯都护精神太过集中,似乎没有听到。
左夫人上前,轻推了一下冯都护。
“怎么?”
冯都护这才回过神来。
“魏容来了。”
魏容是皇家学院的主教,同样还是学院的学监之一。
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被人唤作魏先生了。
“哦,哦,那就让他过来。”
如果说,张远是学堂的大师兄,那么,魏容就是冯都护的开门大弟子。
当然,真正的开门大弟子,已经实现了身份的跃迁,由弟子变成了枕边人,连孩子都生下来了。
魏容作为名义上的大弟子,自然没有必要避嫌。
不过冯都护还是走出守候室,在稍稍远离产房的地方,接见了魏容。
“什么事?”
“弟子先恭喜师长府上又要新添人丁。”
“还没有生下来呢,你来就是为了这个事?”
“还有一事。”
“说。”
冯都护还急着回去陪产,没有心情浪费时间。
“阿兄来信了,说是大人已经开始调动人马,准备动手。”
冯都护若有所思:“按计划这个时间点,差不多也应该做准备了,很正常。”
估计明日或者后天,河东那边的公文就会过来。
他看向魏容,问道:
“河东都督府,还有什么其他消息么?”
魏容摇头:
“没有了。”
想了想,又说道:“听阿兄说,大人到了河东之后,有人主动前来投靠。”
别人不清楚,但身为冯都护的弟子,魏容就算是没有亲眼见到,他也能肯定,河东惨桉,幕后肯定有黑手。
所以他看向冯都护,提醒道:
“师长,你说,会不会是河东世家,有什么想法?”
借大人之手,与师长相争,然后从中牟利。
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上,世家的本能操作了。
魏容有这个想法也很正常。
“嗯?”冯都护一怔,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问题:
“河东世家?投靠的人,是河东人士?”
“应该是?”魏容也不太确定,“不过听说此人对河东颇为了解,所提建议颇是中肯,已经得到了大人的信任。”
“那人叫什么?”
“郭循。”
“郭循?”
冯都护听到这个名字,复述了一遍,感觉并不是什么名人,所以没有太大的反应。
最主要的,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太久了,同时也大大地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太多的事情,已经对应不上。
但见他沉吟一下:
“行吧,我知道了,今日府上有些乱,就不留你了。”
魏容恭敬道:“弟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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