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约!”
“休然!”
函谷旧关内,柳隐终于看到了姜维,上前把臂大笑:“你终于来了,要是你再不来,我恐怕就得退兵了。”
细看对方,除了身上染满了泥垢血污,脸都也被划出大大小小的十余道伤痕。
一眼就能看出,这是被山林里的各种荆棘划出来的。
再看向关城两边的巍峨高山,柳隐不由地叹息:
“伯约这一行,辛苦了!”
姜维亦是笑:
“吾不过是劳形而已,休然这些日子,一直要想办法迷惑住贼子,不知要耗多少心思,才是真正的辛苦。”
两人又是相视大笑,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打下了函谷关,就相当于拿打开了洛阳的西边屏障——弘农郡——的门户。
因为弘农郡的东边,正是河南尹。
至于为什么说只是打开了弘农郡的门户,当然是因为函谷关的东面,还有一个要害之处:陕县。
昔日姬发灭商建周,定都镐京,也就是后世的西安西南。
姬发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周武王。
辅左他的重臣,有三人最为着名:周公、召公、太公。
此正是三公之始。
周公与召公乃是周王室宗亲,太公就是姜太公。
三年后,周武王驾崩,周成王继位。
当时太公已受封在东边建齐国,而召公又奉命营建东都洛邑(即洛阳),朝中唯剩下周公。
时周公恐天下闻武王崩而作乱,于是践阼代成王摄行政当国。
于是有不轨者流言说“周公将不利于成王”。
所谓“周公恐惧流言日”,指的正是此事。
周公虽与太公、召公解释说:
“我之所以弗辟而摄行政者,恐天下畔周,无以告我先王太王、王季、文王。三王之忧劳天下久矣,于今而后成。武王蚤终,成王少,将以成周,我所以为之若此。”
太公非宗亲,不好说什么。
但召公乃是周王室宗亲,又是三公之一,故而常疑之。
周公为了让召公放心,凿了一根高三米五的石柱,立于陕地,与召公约定:
自陕而东者,周公主之;自陕而西者,召公主之。
即把周王朝的统治区分为东西两大行政区,周公管理陕之东,召公管理陕之西(陕西之名,即渊源于此)。
此事称作“立柱为界”,同时也是后世界碑的来源。
战国时代,三家分晋后,秦魏两国,经常在这里打仗,陕地时而属秦,时而归魏。
可以说,为了争这个地方,秦魏两国差点连狗脑子都打出来。
这个陕地,可以说,乃是实打实的关东与关西分界线。
拿下了陕地,就掌握了弘农郡的主动权。
拿下了弘农郡的主动权,就相当于打开了河南尹的大门。
所以,魏国在函谷关与陕地,设有重兵那是必然的。
“函谷关的事,还不算完啊!”
姜维却仍是没有满意,看向柳隐。
拿下了秦函谷关,但在旧关的北边十余里处,也就是大河听南岸边上,还有一个新关,乃是魏贼数十年前新建。
当时曹操讨伐关西的时候,正是以此关转送粮草。
此时供应函谷关一带魏军的粮草,大多也是存于那里。
“此时我们袭取了旧关,可以趁着贼军还没有及时做好准备,乘机拿下新关!”
柳隐会意,接口道:
“继续按先前?你我兵分两路?”
姜维点头,道:
“没错,休然知我也!”
控制了崤函古道,就可以轻易地绕到新关后面,切断贼军的退路。
“不过此次的兵力布置,要反过来。”
看这模样,姜维早就考虑过拿下秦函谷关后的下一步打算。
“绕后前往东面的兵力,可不能少,反而是在西边的兵力,只要守住营寨就成。”
柳隐一听,顿时就明白了:
“看来伯约这是早就有所打算啊!”
绕后不但需要及时切断新关贼军的退路,而且还要防备陕县的贼军前来支援。
而守在西边,则只需要防止贼子狗急跳墙,从关内冲出来就行了。
而且这个可能性很低。
因为就算是贼子敢舍命一博,多半也是向东冲回陕县,而不可能向西冲。
向西冲的话……他们才几个人?就这样打算去冲潼关吗?
“事不宜迟,可不能让这些贼子跑了!”
军功只会嫌少,哪有嫌多的?
得了破关的功劳,也不能丢了灭贼的功劳。
灭贼,可比破贼的功劳要大呢!
“伯约,你这些日子也是辛苦,不如这一次绕后,就让我领兵去吧。你在前方,正好借此休整一番。”
姜维一听,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但一看向柳隐,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
“也好,既然休然想要去,那我们就轮着来就是。”
柳休然成名于街亭一战,以残兵死守街亭,直至中都护及时赶到,最终保住陇右一战的战果。
虽说柳休然从一开始是投于丞相麾下,但他可是中都护亲自举荐的人。
所以军中还有人在传言,柳休然就是中都护麾下风火山林四大将中的“不动如山”。
至于大伙私下里所说的四大将究竟都有谁……
四大天王一共有五个,再加一两个替补,总共加起来就有五六七八个,那不是常识吗?
只要中都护不站出来澄清,大伙怎么定,又怎么排,那都是看个人喜欢。
当然,镇东将军和赵三千肯定排前二。
绕后断贼之事,防守远重于进攻,让柳休然前往,确实比较合适。
姜维归汉已有十来年,而且这些年来,朝廷为了安抚陇右,给姜维的待遇并不低。
再加上他本身的才能,说是看重并不为过。
只是丞相去世后,冯都护现在成了军中的话事人。
虽然中都护往日对自己也很热情,甚至也可以说得上看重。
但在姜维看来,柳休然与中都护的关系,似乎要比自己更密切一些。
而且自己是降将身份,柳休然可是正儿八经的举荐出身。
眼下自己已拿了首功,再争的话,未免显得有些吃独食,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柳隐看到姜维答应下来,大喜过望。
……
就在秦函谷关的汉军正在整军出关,准备绕北十里,切断新关与陕县的联系时。
新关内的魏军守将,也正在焦虑地等待着旧关那边的消息。
自从西贼弃攻新关而转攻旧关后,两关之战,每日早晚必要各自通信一次,以报平安。
昨日旧关那边浓烟滚滚,似有大战。
最让他担心的,就是昨晚那边并没有派人送信过来,连今日早上也没有看到人影。
这让魏将心里升起一股极为不妙的感觉。
“贼,汉军总不会说,一日就能攻下旧关吧?”
魏将忧心忡忡地看向南边,视线却又被高山所阻。
虽说旧关年久失修,已废弃有近百年,但这几年来,太傅也派人重新修葺了一番。
就算不比秦时那般险要,但你要说汉军能一天就攻下来,那就只能用天兵天将来解释了。
而且,就算是汉军能请来天兵天将,总也该有从那里逃回来的军士吧?
魏将一边在心里强行安慰自己,一边却又忍不住地高喊了一声:
“不行,不能就这么等着,来人!”
“将军?”
“立刻派出人手,前往旧关,询问情况。”
“喏!”
十余里,一来一回,骑上快马不停歇,一个时辰足够了。
只是他还没有等到回报,负责观望敌情的将校就已经惊惶失措地跑过来禀报:
“将军,不好啦,贼子,贼子……”
“贼子?”魏将眉头一皱,“贼子攻过来了?”
“对对对,他们……”
“成何体统!”魏将骂道,“贼子前些日子攻了那么久,也没能讨到便宜,看把你吓得!”
“不是,不是!”将校也不知是真被吓的,还是跑得太急,上气不接下气,“东面,不是,不是,是南边,出现了贼子大军!”
“什么东边南边,究竟是东边还是南边?”
你这观察敌情是怎么察的?
无论是东边还是南边,怎么可能会有贼军出现?
难道他们是飞过去的吗?
知不知道谎报军情是什么下场?
魏将刚想到这里,心头就是勐然一突,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还没等他想到自己心里为什么会突然紧张起来,将校似乎已经回过神来,忙不迭地回答:
“南边!他们,他们好像是要从东边切断我们的后路。”
“什么!”
魏将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你确定没有看错!贼子……汉军当真是从南边过来了?”
说到后半句时,他的嘴唇已经变得哆嗦起来。
预想中最恶劣,最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出现了。
旧关,真的是一天就失守了?
“你可真是看清楚了?”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底下的人,一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就已经是炸了锅。
反倒是魏将替那负责观察敌情将校说了一句:
“没什么不可能的。旧关昨夜和今早的消息都没有送到,十有八九就是已经落入了汉军手里。”
在这一刻,魏将甚至已经反应过来了。
自己送往旧关的消息,说不定也被汉军截下了。
所以他们推测出,自己这边还没有得到消息,这才想要趁着自己还没有准备,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将军,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突如其来的情况,魏将自己都有点蒙。
怎么办?
他也在心里问自己。
退?
还是守?
退的话,可能还来得及。
但更大的可能,是已经来不及了。
汉军离这里才几里?匆忙撤退,汉军肯定会紧追不舍,自己这边,妥定要被咬住。
到时军中要损失多少人,那可就难说了。
更重要的是,这关城里,还屯有粮草呢!
毕竟武皇帝当年建这个关楼,可不就是为了转运粮草么?
现在虽然屯得不算太多,但……洛阳这些年来,军中的粮草,可不是很宽裕呢!
但守的话,能不能守住就是个大问题。
万一,万一,真的被人断了后路,后方又不能有效地支援,那可就真是自投死地了。
“将军,请及早下决定吧!”
看着底下的人一双双焦虑的目光,魏将终于咬牙下了决定:
“让外面的人全部撤回关内,下令全军,死守关楼,以待援军!”
“还有,立刻派出传骑,前往陕县和洛阳,请求援军!”
“喏!”
虽然凭着这些时日的守城,已经建立起来了不少信心,但他还没自信到跟汉军打野战的地步。
所以,现在只能相信洛阳了……吧?
“将军,贼子没有跑,反是把所有人都撤回关楼内了。”
就在新关的魏军做出反应后不久,柳隐就已经得到消息。
听到这个魏军的动作,柳隐澹然一笑:
“能守住这么多天,贼将也并非饭坑酒囊之辈。”
虽然没有吓得魏贼张皇而逃,但柳隐也不在意。
眼下这种情况,魏军逃与不逃,关系都不大。
区别不过是迟与早而已。
“下令全军,加快速度,至大河边上安营扎寨!”
我倒要看看,是你们魏贼懂得如何守寨挡人,还是我更懂得守寨堵人!
“喏!”
看着外面的汉军,果然如自己所料的那般,直接在关楼东面的大河边上,开始挖沟筑寨。
魏将的目光,看向东面,整个人看上去都变得有些抑郁了。
明明猜到对方想要做什么,可是自己却偏偏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就在新关的魏军在等待东面的援军时,离他们最近的陕县,同样迎来了危机。
陕县的东边不远处,有一个渡口,这个渡口呢,叫作茅津渡。
当年啊,也就是春秋时代,晋国还在的时候,有一个国君叫晋献公。
这个人可能后世人不太清楚,但大伙肯定知道假道伐虢这个成语。
这个成语说的就是晋献公,他从茅津渡这里南渡大河,灭掉了虢国。
晋献公有个儿子叫重耳,也就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这个大伙可能就比较熟悉了。
毕竟《烛之武退秦师》这篇古文,是要求背诵的嘛。
讲的就是秦国和晋国联合攻打郑国,然后烛之武悄悄地劝退了秦军,甚至秦国还主动派人帮忙守卫郑国。
当时晋国的国君呢,就是晋文公。
此事过后没两年,晋文公就死了,他的儿子继承了国君之位,这就是晋襄公。
然后秦人得了前几年安排在郑国内应的消息,说是郑国无备,可以趁机派军灭掉郑国。
当时秦国的国君是秦穆公,就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那篇文章里所提起的“百里奚举于市”的事件主角之一。
也就是提拔了百里奚,同时也是称霸西戎,给秦国往西拓地千里的秦国雄主。
但这位雄主派兵欲灭郑,绝对他人生中最大的败笔之一。
他想趁着晋国国丧,政局动荡之时,与郑国内应里应外合,一举灭掉郑国。
谁料到郑国及时得到消息,做好了准备,于是秦军只能是顺路灭掉依附晋国的滑国而回师。
但就是在回师的时候,刚即位的晋襄公,领军从茅津渡南渡大河,埋伏秦军。
秦军从上到下,无一人逃脱,三位主将皆被俘虏。
可以说,悠悠古渡,见证了太多太多的历史。
虽然大汉得到天下后,茅津渡再没遇到战事。
但河东盐海所产的盐巴,相当一部分就是从茅津渡运至关东。
甚至在汉军夺取了河东之后,仍有无孔不入的商队,偷偷地从渡口运盐到大河之南,以谋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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