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起了潮湿的雷雨,忽大忽小地席着这片幽静的小院,雨水顺着屋檐淅沥沥地滴下,也是忽急忽慢的,溢满了中庭,绿水微澜。
月只听得那雨声淅沥,滴答得令人难以入睡,她辗转了一番,最终还是从榻榻米上爬起来,将纸门拉了个缝隙,清新的泥土气息立刻扑面而来,失眠了一整夜的她,也为之一振,深吸了一口,头也不那么痛了,干燥的口腔仿佛吸入了水分,顿时润泽起来。
于是她将纸门完全推开,侧着身子倚在门框边,瞧着那庭院里的绿水发呆。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渐急的雨声,出奇的一致,都与这寂静清幽的庭院,格格不入。
月也不在意,连瞧都懒得瞧,却听来人果然如她所料,是有事相请的。
她以为该说的已经说尽,那人既不能勉强她,还能如何?
想着,心却意外地抽了一下,空虚起来。
于是不耐烦地答了一句,起身,慢慢跟在后面,故意拉开距离,不情不愿地,像青春期的孩子,起了逆反心理。
终于到了门口,一抬头之下,却愣住了。
小小的和室里,正位跪坐的不是意想之中的人,却是北宫宁宇,他们的父亲。
再一侧头,北宫宁宇右手一侧,才是那人,跪得笔挺。
“月儿,坐。”北宫宁宇垂着眸,语气淡淡。
月照做,垂头跪坐到他的左手边,正与将臣相对,而后者头微颔,冷漠、平静。
她收了眼神,也挂出漠然的表情,一屋子坐着的三人,血缘上至亲,关系上,疏远之极。
“月儿,臣儿告诉我,你已经知道自己的另一个身份了。”北宫宁宇打破寂静。
月缓缓点头。
“你可知道……”北宫宁宇沉吟片刻,逐字逐句说:“隐巫的来历?”
月摇头,也不好奇,更不关心。
“臣儿,你说吧。”北宫宁宇把话语权交给将臣。
“是!我族隐巫之异能,传闻是由异族之神所赐,第一代隐巫与神有过约定……”说到这里,他抬头瞥了眼月,别有深意地继续:“若隐巫能够达成神交给的使命,便可惠及一族。第一代隐巫轻易做到,神为被困在孤岛上的族人带来了新鲜的血液,满足了他们繁衍的基本需要。前后共有三批新鲜的血脉被带到孤岛上,他们遵循神的指示,最终形成了荣誉与共的四大姓氏,神又赐予他们机遇,准许他们离岛发展,这便是四大家族的发迹史。”
月茫然地望着将臣,不明就里。
他却笑笑,却是那种倨傲冷漠的笑,月打了个冷战,知道这里面大有文章。
果然,将臣又说:“神与隐巫的交流,在四大家族渐渐壮大,有了基业之后慢慢减少,以致断绝了,月,知道为什么吗?”
月只能摇头。
将臣冷笑了一声,道:“因为走入文明社会里的族人,不再接受神的使命,他们有了基业,自然要矫枉过正。”
月听的一头雾水。
“神交代给隐巫的使命就是,她,必须和手足联姻,保证血统的单一纯净。”将臣不动声色地甩出重磅炸弹,无半点羞愧。
月闷哼了一声,仿佛被子弹击中了要害,痛苦地闭上眼睛。
她明白了他的用意,原来,还是留了一手。
“臣儿说的不错,但也不完全。要知道,我们之所以违背神的旨意,也是因为……隐巫这一支一直是近亲通婚,后代质量很难保证。所以,自清代正式建立四大姓的联名家业时起,就修改了隐巫传承的规定,而且最后一代以传统方式出生的隐巫曾保证,神已经默许了我们的更改,但自此之后,隐巫的女性后代将不再100%拥有异能,而必须在出生时,经由宗祠中的那口神泉甄选确定,从那以后,最初的隐巫由来渐渐被淡忘,直到……你们的事情。”北宫宁宇悠悠道来,不急不慢,气定神闲地道出她和将臣禁忌的关系。
月羞红了脸,不敢相信的是,他们共同的父亲,竟然如此不在乎儿女之间的禁断之恋,难道,家族利益,就这么重要吗?甚至超越了伦理?她不信!不信那些荒诞的传说!她只信,这世道人心险恶,连血浓于水的亲人,也会出于利益,设计你!
“尊者,让我对她说吧!”却听将臣开口。
北宫宁宇答:“我来。”又说:“传说中,隐巫的能力会因与手足血亲有了亲密关系而渐渐苏醒,即便在不被神感知承认的条件下。这一点,已经被你们的事证明了。”
“同时被证实的还有……”北宫宁宇深吸了一口气,死死盯着月,一字一句道:“隐巫能力的强弱,和她血统的单一性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月蹙眉,没听懂。
“尊者……”将臣突然抬头,面带忧虑地望着北宫宁宇。
北宫宁宇对他摇摇手,继续对着月,说:“月儿,你的能力,是自清代我族有书面记载以来,最强的一个,这一点,我终究赌对了。”
月的眉蹙的更紧,完全不得要领。
“所以,我要一个更接近神的后代,你听懂了没?”鹰一般犀利的眼睛锁着她,强调着问。
心猛地一沉,月吃惊地张开了嘴,半天,都不敢吐出北宫宁宇上一句话中隐藏的深意。
她定是疯了。
北宫宁宇冷哼一声,又说:“你有孕在身,我事先是不知道的,否则,怎么也会禁止用药。但是无论如何,还有时间,我已经和臣儿说好,你就留在他这里,直到我得到我想要的。”
耳朵里是刮进这样冷冰冰的一句话,可是月的头脑,却怎么也不愿承认,承认自己的亲身父亲,在用权利压人,毫无理由地变卦,将她推入无尽的孽渊之中。
于是,她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是说……孩子?”
北宫宁宇不耐烦地点头。
“可是……可是您明明答应了我和上御冕的事,您还命令二哥将我送回去,怎么一下子又变成了这样??”月用颤抖的,变了调的语音问。
“谁说我变卦的?只是让那小子多等一阵子,生个孩子需要多久?还是……”北宫宁宇弯出一抹挖苦的笑,质问:“你想学那些古代的隐巫,与臣儿成为……真正的夫妻?”
“不!”
“请尊者成全!”
月的尖叫,将臣的冷声,混合成一片,同时发出。
北宫宁宇意味深长地朝两人都看了一眼,而两人之间,却没有丝毫眼神上的交流,好似谈论的不是彼此,不是彼此的终身一般。
最终,他说:“臣儿,我知道你的心,费了那么大力气隐瞒,用早已失传的古老仪式将月儿的能力完全唤醒,就是为了得到长老会的支持,让她成为你名正言顺的妻。”
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僵硬地转动着脖子,对着将臣,涩涩问:“这是,真的?”
将臣没有看她,冷着脸,微微一点头。
月只感觉五雷轰顶这句话,真不是杜撰的,她现在就有相同的感受。
“只要我活着一天,就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北宫宁宇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寂静,他又说:“臣儿,你必须娶外族女子!月儿,你和上御冕以后走的越远越好,最好不要再回来!”
“尊者,长老会的决议还没有公布!月的能力如此突出,论祖宗礼法,她完全有资格成为下届尊者的正妻!”将臣提高了声音,针尖对麦芒地顶了回去。
月仍在发愣中,毫无反应。
“你!”北宫宁宇气得英眉倒竖,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继承人未定的情况下,月的婚事自然也不能定!可是我要还指出大哥已经成亲,照理,他已经失去拥有隐巫的资格,而属下也从未停止过让尊者满意,尊者,属下这点小小的心愿,就请成全吧!”将臣一气呵成地说完。
北宫宁宇脸色专青,半响,才答:“你确定要她?”
“是!”将臣毫不犹豫地答。
“好!”北宫宁宇大声一呵,呵醒了懵懂的月,只听他说:“我成全你!在这么多年后,你仍是这样的想法,臣儿,我成全你!但是,这不是没有代价的,你知道,月儿已经被我许给上御家族了,要想反悔,这个代价可得高些!”
将臣不假思索,只道:“尊者尽管开口!”
“你答应我,先娶一个外族女子成为正房!”
“不!”回绝的没有余地。
“那,月儿我现在就带走!”北宫宁宇也上了脾气。
“她哪都不会去!”将臣阴阴答。
“臭小子,你以为你是谁?”北宫宁宇反问。
“尊者的下属!”
“不是!你是我儿子!而她,是我女儿!你说哪个当父亲的,会允许儿女在自己眼皮底下乱伦??”
将臣冷冷笑起来,答:“尊者当初的安排,甚是英明。”
北宫宁宇叹了口气:“臣儿,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要弥补,弥补你失去的亲情,而我知道,除了月儿,你谁也不会接受的,可是结果,却大大超出我预料。”
“属下则认为,尊者得到了几十年来最想要的结果。”将臣的回答很冷,听不出真意。
北宫宁宇脸色已经转黑,顿了半响,冷着口气道:“你想错了!臣儿!”
“属下只要尊者一句话。”
“不……”颤巍巍的女音,不合时机地插了进来。
北宫宁宇敏感地转移了视线,注意到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眼神却坚定无比。
“我不要和二哥在一起!尊者!”月高声道。
将臣也抬了头,眼中有着冷蓝色的恨意。
“如果尊者答应了二哥,我宁愿死!”月决绝答。
北宫宁宇立刻接话:“臣儿,你都听到了?”
将臣只是狠狠望着月,不再发一语。
月只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在虚脱前,她必须把该说的都说了,这样,才能真正做个了结!
“二哥应该有正常的婚姻,如果族里对隐巫的规矩是不许外嫁的话……”月努力撑着,说。
“我会跟上御冕说明情况,然后,终身不嫁,任尊者安排!除了一点……”月咬紧牙关,只觉得自己全身都轻飘飘的,快要消失一般,这是晕厥的前兆。
“我,我不要孩子,无论和谁!”
精力用尽,在听到答案之前,眼前一黑,双脚一软,头脑像开关被按下,“唰”的一声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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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的身世,呼之欲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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