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谢我有什么用。”然而,初雨却是轻轻摇摇头淡声道:“这些与拐子暗中勾结的闲汉无赖,收拾了这一波,日后还有其他冒头的;除非你们能取代此辈,接管街头上的勾当,重新定下规矩。”
“这也是小人想要做的,多谢娘子给我辈这个机缘。”那名矮汉也毫不犹豫的:“不瞒娘子,我们这些长脚帮的勾当,虽说也不是那么的干净,但至少不敢伤害人命,更不敢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说实话,当初帮里都是些伤残老卒、孤寡眷属和街头弃儿,靠给人跑腿传信为生计。若能有幸接下左近几条街的市面,其他尚不敢保证,至少管教那些乞儿、窃贼,拐子,都不敢再恣意妄为。”
“那就望你好自为之了。”初雨却是不有所动的冷声道:“若是日后安敢越过那条界限,走上这些会众的老路;就算是你是闻香社内担保的干系;我也会令你品尝到,生死不由自己的绝望滋味。”
“谨遵娘子的教诲。”矮汉则是露出一种卑微而恭敬的表情,大声保证道:“但请娘子安心则个,只要小的还有一口气,绝不至于令他们走到这一步的;若有敢坏规矩的,小人就先收拾了他。”
片刻之后,这处货栈内外的一切都尘嚣落定;随着那些步履蹒跚的妇人和孩童,被闻香社派来的马车接走。而报官后姗姗来迟的差役,也大呼小叫的接管了现场;装模作样的勘察起那些尸体……
这时,初雨也已翩然离开,回到了闻香社的城郊据点之中;就看到一些早已等候在此的家人,与被拐走的儿女,姐妹们重逢之后;一片抱头痛哭的情景。然而她心中却几无波澜,反而突然伸出手。
深秋依旧燥热的阳光,照在她刻意袒露在外的苍白手臂上,瞬间就冒出了点点烟气;就是如同身处在火窟、烧窑一般的,出现了些许隐隐斑裂痕迹;然而却又被自带的修复能力,不断持续愈合着。
然而这种难以形容的痛楚与焦灼,却让她真真切切获得了,某种自己依旧还活着的真实和存在感。或者说,哪怕是火热阳光的持续烧灼,也不能让她越发冰凉的身体内部,产生任何的波澜和温度。
唯有在那个充满神异的男人,私下拥抱她时的片刻,才能感受到真正的温暖;那就是一团仿若天日一般炽亮燃烧的火焰;让人忍不禁要投入其中,哪怕被粉身碎骨、燃烧殆尽,也在所不惜的憧憬。
所以,为了这种难以抑制的憧憬和冲动,她愿意为之做出任何事情。因为就是这一团光芒,将她从屈辱绝望死去的至暗深渊中,拉出来;也是这一团光芒一度温暖全身,让她暂时忘却满身的污秽。
那是她依旧能够感受到,自己生而为人的短暂片刻。至少在这一刻,自己不是一个逐渐变得畏光喜暗,越发感知敏锐却情绪淡漠的怪物和异类,而是个会悲喜哀鸣;也拥有正常情爱和欲念的女人。
更何况,那位命中的贵人愿意包容和庇护她;在她持续的蜕变那段日子里,也没刻意要求她压制自己的渴望和冲动;反而认真的教导和指引着她,如何适应和运用,这种源自身体本能上异常变化。
甚至主动告诉她,如果无法忍受对嗜血的渴望与冲动,那就无需再忍受;可以通过里行院的消息网络,暗中寻找一个或者数个,恶贯满盈的目标;作为定期的泄压,还能够警醒那些作奸犯科之辈。
由此,她也找到了自己余生的意义所在。毕竟,按照那位贵人的说辞,只要心有所欲而纷争不止,那这世上的罪恶就永远不会消失;因此,朝廷律法就是震慑和约束,绝大多数人不得逾越的界限;
但往往越界之人,却因为家门出身和背景靠山,未必能及时得以有司惩治。这时候,若有人能在暗中声张公义一二,就足以成为了如今这个异变纷纷、人心动荡之世;另一种潜在的震慑和补足了。
当然了,这也需要她谨慎甄别真伪和权衡利害轻重,不至于让一番好意为人所利用,或是变成其他人手中,排除异己的工具;比如除掉一个明面上祸害的结果,就是让更大的罪恶,得以乘虚而入。
但好在她既有西京里行院的市井消息,也有来自相熟闻香社背后的七秀坊,所提供的潜在帮助。因此她会在多方面的对照之下,选出一个或是数个合适的目标,然后仔细观察和窥视对方日常行举。
一旦确定对方自由取死之道,就后一击得手迅速脱离,也尽量不留任何痕迹和记号。有时她也会在也夜间巡游时,随机制止若干正在进行的罪恶。偶尔受请托出手,也自有闻香社关系网出面善后。
因此在长安城内一度有十数位,自称“夜游神”的存在活跃,导致夜晚混乱纷纷、沉渣泛起之际;也是她在暗中悄然跟踪、伏击和截杀了,好些个胆敢冒名作奸犯科之辈,将其吊在坊门以儆效尤。
在长安城外的广大城下坊区(贫民窟/棚户区)中,也开始流传这暗夜间随风而至,专取恶名昭彰罪人性命的“罗刹”传说。因此接下来她还要除恶务尽,毕竟这些藩人帮的长期存在,自有其根源。
比如本蕃坊的坊头、理正,藩人众的团头,乃至是长安县负责这一片区的役长、不良人。这样,就算不能真正根绝为非作歹之事,但也可以确保新换上来的人有所警醒和戒惧,不敢过于肆意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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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苏州城外。巡江御史/妖异讨捕临时停驻的虎丘山上,生公讲台、千人坐、点头石、白莲池等古迹遍布的报恩东、西寺山门内,位于山顶的大须弥堂里;响起了一声惊呼连连:
“观主……观主……是观主,您老怎生变成这副模样!”却是一名年轻道人,看着被浸泡在大号琉璃水箱内的半截菌人,骇然不已的跌坐在地上。他乃是神佑观的幸存者,正巧受命离岛逃过一劫。
“你确定,这就是神佑观的主持?”受邀旁听的苏州团练府使陆痒生,忍不住质问道:“千真万确!”这名年轻道人满面惊悸而眼神涣散道:“小人正是侍奉观主起居的,朝夕相处,怎敢有瞒。”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苏州刺史刘展元,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因为这也意味某种概率和可能性,现任神佑观主端明子就是异变的根源所在;而神佑观主在地方交游广阔,就连他也不例外。
而号称东南富邑的苏州,在他无为而治的平静多年之后,出了这种主动勾结妖异的事态,更是难辞其咎。更何况,这位端明子的背景来历也不小,乃是高宗朝延续下来的上清派茅山宗的嫡流渊源。
就在刘展元绞尽心思,想要说些什么将自己,从这件干系中摘除出来之际。就听端坐上首的江畋开口道:“神佑观素来守护林屋洞天,却在眼下发生惨绝人寰之事,实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宪使所言甚是,下官身为地方守备,同样也有疏于失察之过。”然而,团练副使陆痒生却毫不犹豫接口道:“回头,下官就呈上扎子请罪,但是地方职责所系,还请宪使给下官一个赎过机会。”
“下官惭愧……亦是难辞其咎。”刘展元见状却是有些气结,却又不得不连忙附和道;这厮说得倒是轻描淡写,却无形间将苏州上下的大多数人拉下水了。要知道他的赏罚迁转都决于扬州都督府。
“如此甚好,既然苏州官府能够上下一心,达成一致。”江畋才轻轻拍案站起来:“我打算到道门的第八洞天、第一福地的华阳洞天一行,又不好过于惊扰江宁府,正好借助苏州州衙之力从行了。”
然而听到这句话,无论是刘展元还是陆痒生,都不由脸色一变。江宁府是什么,是本路的治所,也是两京十六府之一。而这道门第八洞天、第一福地的华阳洞天,也就是上清派茅山宗的本山啊!
大唐自开国就以道门为国教。但相对于北地流行的楼观道、更加古老的正一道;崛起与南朝陶景弘的上清派茅山宗,能够与之分庭抗礼;更是取代东晋葛洪创立于阁皂山的灵宝派,自有独到之处。
第十代祖师王法主(王远知),先侍奉过隋炀帝,又投献高祖李渊,更支持太宗的玄武门之变,得以敕封为国师升真先生,第十一代宗师潘师正,被唐高宗和武则天称为陆地神仙一般的修真人物。
第十二代祖师司马承祯更被尊为,中宗、睿宗、玄宗三朝帝师;敕封为“贞一先生”。与陈子昂、卢藏用、宋之问、王适、毕构、李白、孟浩然、王维、贺知章一起,并称为“仙宗十友”。
乃至号称谪仙人的李白,也是走了茅山宗道士吴筠的门路,通过另一个同门女冠玉真公主,才谋到了翰林学士之职。更有甚者,唐玄宗李隆基命儿媳杨太真出家女冠,也在茅山宗门下受过上清箓。
所以毫无疑问,这是一个与帝室关系密切的宗派。虽然,在梁公辅政三朝期间,大力推行伐山破庙、禁绝淫祀之举;又以铁腕手段规正天下教门,裁汰抄没名城大邑的寺观无数,改为学堂兴教。
但相对于饱受打击和摧残的佛门各宗,与帝室关系最紧密的上清派茅山宗,反而是因为大多数根基位于江南,收到的影响和波及相对最小,也保全了相当部分的宫观;直到尧舜太后开始临朝扶政。
然而,重新梳理和整顿天下的寺观道场,茅山宗居然得以一枝独秀;第十五代祖师吴法通,更是时隔数十年后,再度得以天家敕封为宣明法师/通元先生,跻身为大唐国师/帝师之列,显赫无两。
至今乃是第十六代宗主蒋元吉在世,同样也是朝廷敕封的玄明大法师,正三品的金紫光禄大夫;如今正在东都侍奉帝家,显赫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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