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天边夕阳溶溶,夜风吹着草叶发出簌簌响动。
高草杂丛里,蜿蜒劈开一条逼狭幽深的小道。
身着灰衣的人,右手间握着一把短刀,修长的手指抵在刀锋处,指尖处已是被刻按到微泛白。
“先生?”
风有些凉,山间飞虫在低空中胡乱扑飞,在昏冥暮光中变成一团团的密集黑点。
张瑾殊偏头,长睫落下一道阴影,眼底的狠厉神色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化成一片:“怎么了?是怕了吗?”
他轻笑,将短刀攥得更紧。
怕……也正常。
但他们必须得进去。
这陌生的山野,他们已在那日上来采蕨菜时,走过一次。
他本就觉得这个山村里的人诡异。夜晚杀鬼,却戴着遮面的白色面具。既生杀意,下杀手,却怕到不远承担被鬼魂索命的后果。
涂州兵败,累累白骨被黄沙黑土掩盖。将士捐躯赴国难,死后本该记于史书,被后人称颂敬仰。但涂州的这些士兵,既在此不明不白地死掉,在死后更被这里的人当做恶鬼邪祟,妄图对其斩杀。
那坐在高台之上,睥睨掌控他们生死的孙乾朝,不仅意图谋反,私自豢兵,拨弄朝政,现在还瞒报战情。
可谓罪该万死。
进到村里面后,他既确认村里的人是战后存活的村民,亦发现了这个村子的不简单。
他们,怕是染了什么疫病。面黄肌瘦,肢体僵硬 好似拼接的枯木。
同时,那些晃荡在他面前的人身上,好似都带着一股干燥的火药味。
他在那日本想上山查看地形,借山势探寻出去的办法,却在路上看到了一条小路。小路上好似经常有人走动,蜿蜒扭转看不清去向,但栀木却沿途长了一道。
那夜到来的女人,身上的腐臭味将栀木气息与火药气息厚厚的盖了一层。
看来,她所在的地方……
便是这里。
眼前是蒙了一层金光的山石,耳边簌簌响动着风吹落叶的声音。
张瑾殊沉沉地笑,沉稳而笃定的笑容好像能直抵人心,驱散一切犹豫和黑暗。
暮光撒在他身上,洒下一层浅淡的金华,连额前的发丝都好丝在发光。
虞知安看得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睛。
“那我们便快些进去吧,我们逃出来那么久了,只怕那帮人会发现我们。”
他们是趁着那帮人不注意跑出来的,她提心吊胆了一路,只盼着再朝喜找来之前,能快点如张瑾殊说的那般,占据他们埋藏火药的地位,扼住那帮人命运的咽喉,如此,方有一线生机。
感觉到身边人将她的手拉起,又将手掌覆了上去。
她彻底乱了,抬眸看他,只见那人垂着眼帘,目光汇聚在被衣袖掩住了,看不见全貌的十指之上,声线低沉带着宁心的惑人意味:“跟紧我,不要乱跑。”
进而握紧,垂下,十指交缠。
虞知安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觉得自己从脸到脖子,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红发烫,热得她发慌。
下一瞬,她便被张瑾殊牵着快速往前走。
远处的蕨菜开得极好极盛,蓬勃翠绿,好似山间精灵随风展现万千生机。
谁也没想到,在那处地方的对面,会有这么一个如杀人窟般的地方存在。
黄黑色的山石上杂乱长着狰狞的杂草,中间一道木门突兀地埋在山石外。木门死死掩着,好似膨胀腐臭的木塞般堵住内里的污浊荤腥。
虞知安的手心已经出汗,不知是因被张瑾殊紧握后热的,还是因紧张而起的。
张瑾殊松开了她的手,谨慎地靠近木门,只听见细微的吵闹声。
女人……和男人?
男人拉着嗓子般说话,不清不楚的,唯二叁脏话隔门传出:“别吵了……妈的。”
他心下了然,伸手拍门,接二连叁地拍,紧张急促好似索命的念咒。
“是谁!”门内人大喊,“别拍了!他妈的!”
那人阔步冲上前,将门一把推开。
只刹那,张瑾殊手中纤薄如柳叶般的剑刃骤然显现,突地逼向那人的面门,随即一脚重重踹向他的腹部,那人躲闪未及,踉跄退步,下一瞬,剑锋映着黄光精准地割向他的喉咙。
血珠从伤口处争先恐后涌出来,细长深红的伤口看得人触目惊心。
在男人向后倒下的那一刻,一个人突然出现,一柄长斧狠厉地朝张瑾殊劈将过来。
斧头砍入皮肉,狠砍到骨头,鲜血霎时将那灰色布衣染得深红。
“张瑾殊!”她惊慌失措地唤他。
还有另一个男人!
张瑾殊好似痛到僵硬了身子,木了一瞬,下一秒,他倾身向前,翻转手腕将薄刃逼向那人。刀刃从眼睛处直划到下巴,霎时间皮肉翻卷,鲜血滚冒,痛到那人龇牙咧嘴。
“该死……”他豁口的嘴唇吐出最后一句话,下一秒,薄刃便割开了他的喉咙。
砍入皮肉的斧头随着他倒地之时,登时掉落。
“小心!”
虞知安快速反应过来,撑住他要倒的身子,将他扶起坐到一旁。他的伤口还在流血,被砍开的衣服已被血染成深红色,她颤抖着手,慌乱到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瑾殊极痛,面色惨白,吸着气看她红透的水润眼睛,扯出一抹笑:“死不了,慌什么,与其哭哭啼啼,不如现在就去把门给关上。”
虞知安听到他带讽的语气,下意识想瞪他一眼,却在看到他惨白的脸色之时反应过来,快速跑去关门。
直至那门被彻底关上,耳边的吵闹声登时变得明显了起来,鼻尖的血腥气越来越浓,混着淡淡的干燥的火药味,让人不得不注意到掩在昏黄灯光后的场景。
“有人吗?”是一句女人的叫喊声。
细微的哭声和吵闹声里,那一声洪亮的喊如同钟缶鸣响,震得人呼吸一窒。
虞知安后背发凉,就这么看着那黄灯黄墙,不由得向着张瑾殊的方向退了几步。
她怕,怕那背后再次窜上来什么会杀人的人。
这里的人都是疯子,每一个都是。
现在那地上还躺着两具尸体,张瑾殊不会武功,她也不会,就在刚才,他杀死他们,自己亦几乎折了半条命。现在的她,手无缚鸡之力,没有办法确保自己能全手全脚地活下来。
“有人吗?是外人吗?快进来,这里没有危险。”那女人再次叫喊,语气急切好似将她看成了最后的希望。
虞知安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看向张瑾殊,看见他眼里清明的肯定之色,悄悄吐了一口气,暗自给自己加油,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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