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有话就直说了。”叶芸的手指扶着杯把。
严老板盯着她细如葱白的指节,心痒痒的,客气道:“没事,你尽管说。”
叶芸收回手,挺直的身姿靠在椅背上,表情显得真诚:“我们合作有小半年了,情况你大致也是了解的,之前订单不多,一直没有麻烦过严老板,我们的货款都是按时结给你们的,诚信方面,应该能得到严老板的认可吧?”
严老板的视线在她一张一合的红唇上,心猿意马地点头附和道:“认可认可,绝对认可。”
叶芸莞尔一笑,不经意的一个表情,脸上闪耀着明媚的光彩,看得严老板直了眼。
“你也知道我们是白手起家,没那么多资金囤积材料,都是单子来了我们才根据数量找你拿货。这回是特殊情况,我们的合作方来头不小,这单要是成了,别说货款,后面严老板都能躺着发财了。”
严老板一听这话,思绪拉回了几分:“你的意思是?”
“对方跟我们是第一次合作,为了拿出诚意,我们第一批货需要先送过去,他们验收合格后才给我们货款,那么这就需要一个缓和的周期。约严老板出来,是想和你商谈一下,这笔交易的货款,能否给我们多放宽一些日子。”
严老板正了正色:“你要多少货?”
叶芸从随身所带的小包里拿出一张单子,推到严老板面前。
严老板拿起单子仔细看了一遍,面色为难。
“你们胆子也是够大的,这种合作条款都敢签字?好歹让人家付一部分定金过来吧?”
叶芸垂下眸,含着疏淡的浅笑,没应声。
他们这样没人脉、没背景的小厂,如果不拿出绝对的诚意和足够诱人的商务条款,凭什么跟大厂竞争。促成这次合作他们耗费了将近一年半的功夫,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她也不想拿整个厂子的前程去赌,但现实情况是,那么多人要吃饭,做生意本身就是一场豪赌,没点胆量,又有什么资格跟强者在一个桌上较量。
严老板思忖片刻,语重心长道:“恕我直言,你等于是让我白白拿货给你生产,这么大的量,要是对方验收过不了,我们岂不是跟着你们一起遭殃?”
叶芸翘起腿,下巴微昂,修长的颈线使整个人看上去镇定自若。
“既然我们能谈到这笔订单,就有把握能赚到这笔钱。验收的标准是质量、款式和交货效率,严老板是不相信我们厂,还是不相信我?”
“你......我肯定是相信的。”
严老板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了她侧边开衩的裙摆上,纤细玉润的腿部曲线诱人遐想。
叶芸眼底的光稍暗几许,不着痕迹地放下腿,诱人的曲线消失在了裙摆下。
严老板收回视线,端起茶喝上几口,再落下杯子时,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我不是不讲人情,要是量小,能帮肯定帮,毕竟都合作这么久了。但是这事吧,我要是替你担保,我们厂其他人怎么看,一旦这口子开了,以后不乱了套了,你应该能理解吧?”
叶芸虽能明白严老板的顾虑,但他那个厂子实际上是严老板一个人说得算,如果他肯接这单,定是有斡旋的余地。
果不其然,严老板话锋一转:“叶小姐现在跟我关系疏远,我冒然帮你,别说下面人不情愿,连我自己也不踏实。但如果是自己人,那就好说了。”
叶芸默不作声地听着这番话,唇边挂着不失礼貌的笑意,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将这位严老板从头到脚扫视一遍。
四十出头的年纪,头发稀疏,穿着古板单调,有些弓背,单眼皮小眯眼,浑身透着市侩和精明。
她对一旁的服务员抬了下手,服务员走过来后,她客气地开口道:“把这位先生的茶杯收走吧,他要离开了。”
服务员恭敬地弯下腰来收杯子,严老板神色诧异:“你什么意思?”
叶芸的脸上依然带着极浅的笑意:“这壶茶我请了,劳烦严老板跑一趟,慢走不送。”
严老板面露窘迫与怒色,站起身指了指叶芸:“附近几家厂的老板我都认识,我打声招呼没人会给你放货,你好好考虑吧,改变主意随时找我。”
他转身离开,叶芸的脸垮了下来,拿起茶水喝了一口。小缚从外面跑了进来,他二十刚过的年纪,人高马大,有些冒冒失失地停在叶芸跟前,问她:“叶老板,谈妥了吗?”
叶芸放下茶杯,目光穿过小缚看向他的身后,那个女人自打小缚过来就一直盯着叶芸瞧,彼时对上视线,女人唇角一扬,确定没认错人,径直就朝叶芸走了过来。
“好久没见啊,还认识我吗?”走到近前时,女人笑意更深。
叶芸的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红姐。”
苏红向叶芸走来时,过去和现在的时空在叶芸脑中短暂地交汇,一种难以言说的失重感拽住她的心脏不断下沉。
自从她上了那趟火车,和他有关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彻彻底底消失在她的世界。苏红的出现,冷不丁攫住叶芸的心跳,让她沉睡已久的细胞忽然警觉起来。
小缚后知后觉地转过身,看向苏红。
苏红对上他的目光,问道:“这位是?”
“我助手,小缚。”叶芸压制住内心的波动,对小缚介绍道:“这是苏老板。”
小缚憨憨地对苏红笑道:“苏老板好。”
苏红意有所指地拉长语调:“小赋啊......”
叶芸眼睫轻眨,呼吸频率加快。她如一张白纸来到这里,后来接触到的人,没有人知晓她的过去,苏红的出现让她无形中竖起了防备,她转头对小缚说:“我和老朋友聊两句,你先回去吧。”
打发走小缚后,苏红拉开叶芸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她穿着休闲的衣衫,身边还放了个行李包,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气质倒是没怎么变,举手投足依然尽显风韵。
坐下来后,苏红仔细打量了番叶芸。
“头发都这么长了,我记得最后一次见你,你把头发剪短了,有几年了?”
叶芸敛下眸,过去的记忆融进她的眼底,星离雨散。
“这么算起来有四年多了吧,你现在都自己当老板了?做什么生意?”
“小服装厂而已,算不得什么老板。”
说罢,叶芸抬起眸扫了眼苏红身旁的行李包:“你这是刚来还是要走?”
“我过来谈些事情,中午刚到。”
“从哪过来的?”叶芸语调轻缓地问。
苏红眼尾勾起一抹深意:“你是想问我,是不是从二尾巷过来的?”
这个地名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出现在叶芸的生活中,猛然听见,心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只是面上依然恬淡无异,也没有去接苏红的话。
苏红随即轻笑道:“是从家过来的,来
之前还跟一帮老朋友聚了聚。”
说到这,苏红停顿了下,抬眸去看叶芸的表情,她脸上始终含着淡笑,除此之外,瞧不出其他异样。
“不想知道都有哪些老朋友吗?”苏红眉梢染了笑意。
叶芸唇边的弧度稍有扩散,抬手示意服务员:“给这位女士泡杯上乘的毛尖。”
茶上来后,苏红感慨:“这大城市的人就是讲究,喝杯茶摆上来这么多东西。”
“红姐要是不赶时间,我订个地方,你考察下这里饭店的厨艺如何?”
苏红喝了口香气四溢的茶汤,眉眼舒展:“不用跟我客气,下回吧,我也就待两天,明日还要下江南去办些事。”
她放下杯子,说道:“你都请我喝了这么好的茶,我也不妨告诉你,来之前相聚的老朋友里可没有白闻赋。他现在生意做大了,接触的都是上得了台面的大老总,我们这些小老板想跟他吃个饭可没那么容易,我上回见他得有两年了。”
叶芸的手抚上微凉的茶杯,指节微动,沉声静气道:“那挺好的。”
“不过他的近况,我还是晓得的,想知道吗?”
叶芸依旧弯着唇,只是在苏红问出这句话时,她仿若被丢进了一个漆黑的迷宫,渴望找寻出口,又害怕出口之外等待着她的未知审判。
苏红审视着她的表情,眉梢微扬,开了口:“他太太比他小很多,据说他对太太很好。”
当命运的审判真正降临的时候,叶芸忽然产生了一种深陷泥沼的无力感。不是她没想过这件事,只是亲耳从熟悉他的人口中听闻,意识像遭到撞击,光晕刺进她的眼底,她眼圈干涩地低下头,扣住杯子端起来送到唇边,抿了口茶水。
再放下来的时候,她脸上已经没了笑意,但也仅仅是没了笑意。除此之外,她不发一言。关于他的事,在很早以前,她就失去资格再产生任何情绪。
岁月教会她如何对自己的伤痛做到麻木不仁,却始终无法教会她对那个男人做到无动于衷。只是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被轻易击溃,更多的是将所有苦楚咽进肚子里,被迫坦然面对。
苏红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她不似从前,被一点意外打击得支离破碎,但苏红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
她笑着问道:“你呢,结婚了吗?”
叶芸抚着无名指,苏红的目光落在她指间的戒圈上。
......
叶芸回到弄堂的时候,天色都快暗了。一楼的店铺正准备打烊,见她回来,管店的映安走出柜台,同她说:“你要再不回来,马老板要去寻你了。下午来了个人,说是留洋回来的,看中咱们的新款,和马老板聊设计理念,马老板说只能等你回来了,那人说有空再过来。”
叶芸不咸不淡的“嗯”了声,径直往楼上走。
映安和店里另一人对视一眼,一头雾水。平日里叶芸对这些消息最为敏感,总要亲自问清楚情况,然而今天却心不在焉的,属实是反常。
映安对着楼梯喊了声:“那没事,我们就先下班了?”
马建良听见声音,探过头对她们说:“好,你们先走吧。”
他顺势接过叶芸的手包,问她:“去这么久啊,谈得怎么样了?”
“我跟他谈合作,他盯着我腿看,你说能谈成什么样,下次这种事情你去。”
马建良见她脸色不好,好言解释:“我主要赶着去接我妈,她人生路不熟,我怕她摸不到地方。好嘛,都是我不好,下次不让你去了。”
叶芸转过身丢下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马建良神色一怔,跟上去问她:“严老板冒犯你了?不能吧,你们不是约在宝裕茶馆吗,那么多人他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都让小缚跟着了,他回来也没说什么啊!”
叶芸推开门走回房间,马建良着急地跟在后面。
“你倒是说句话啊,严老板对你怎么了?”
叶芸拖出行李箱,声音发闷:“没怎么。”
“没怎么你还骂上全体男同胞了,我这属不属于殃及池鱼?等等,你收拾行李干吗?”
叶芸低着头拿出衣服,答非所问:“你妈人呢?”
“安顿在厂房那边了。”
“怎么不接来这里?”
马建良挠了挠头:“不是怕接过来,你不方便吗?”
叶芸将拿出的衣服一件件重新叠好:“我出去几天,你明天把她接过来住吧。”
“你这是要去哪?”
叶芸埋着头整理行李,说道:“回老家看看。”
马建良略感诧异:“又没到过节,你回去做什么?”
叶芸耷拉着眉眼:“我回自己家还要挑日子吗?”
马建良走入房中,来回踱步:“不是,你这也太突然了,你之前也没说要回去啊!你都几年没回去了,好好的要回去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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