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确定参与计画的那天起,魏歆洁便时不时的带罗时殷去人偶所在的长廊走走。
魏歆洁说,她先前引起的不适,是来自于这些人偶所传出的死亡气息。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魏歆洁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让她多走几遍那道长廊,试着去适应这种感觉,以防在行动中出什么差错。
毕竟隶神教那个地方,拥有的人偶可不比他们地下城来得少,若不适应的话,到时必定会引起更强烈的反应。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罗时殷来到这里的日子也将近两个礼拜了。魏歆洁说,她现在压力值逐渐趋近平缓,是个好现象。
待在地下城的日子有些无聊,她不能随意外出,只能找简茗葳或者魏歆洁聊聊。不过简茗葳太忙了没时间见她,反倒是魏歆洁跟她的话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
和她聊过之后,罗时殷总算知道了为何政府会设置这座『地下城』。
她说,这座地下城是在十几年前就建下的安置所。当时的政府已经看出了隶神教的威胁,打算着手研究药物,去治疗这些被改造过的『人偶』。
只可惜十几年过去,研究方面一直没有太大的进展,所以政府只能尽可能救下那些流通到黑市贩卖的『人偶』,或是那些即将变成人偶的受害者们。
「即将变成『人偶』的受害者?这是什么意思……」罗时殷不解的问。
「是指改造不完全的人偶。」魏歆洁拿起手中的咖啡,悠然自得的轻啜一口,然后接着道:「据我们所调查的资料当中,他们要製造出完美的人偶,必须满足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必须死过一次,然后復活,才能完成改造。」
死过一次?
罗时殷脑海中不自觉闪过江和雨的脸,恍惚了一阵,说:「是吗。」
「怎么,你还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吗?」
「我只是好奇,人偶是不是还有其他方法可以造出来?例如,由人偶所生的人偶……」
「这个嘛,我还真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回答。」魏歆洁挑了挑眉,似是没想到罗时殷会问出这个问题。
闻言,罗时殷只好作罢,不再提问,带着遗憾结束了话题。
自从被告知不必再去见人偶之后,按理来说,罗时殷的时间会变得更加自由。
但罗时殷仍旧会习惯性的去那条长廊,看着那些双眼无神的人偶发呆。
从一开始的害怕、发怵,直到现在能够完全坦然的看着他们。
然后她便惊人的发现,和他们相处的时刻,反而能够抚平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你们是怎么成为人偶的呢?」罗时殷喃喃自语着,声音小到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可人偶却敏锐地听见了声音,视线一致的朝她扫了过来。
罗时殷不禁摇头失笑。
要让人偶开口说话,简直比登天还难,她不该期望这件事情的。
于是,她后退了一步,正打算离开。
咿咿咿——
忽地,脑袋里传来一阵尖锐的高频声,阻扰了她的去意。
罗时殷脸色扭曲了一阵,等着那道声音消失。
「不适感还是没有完全消失吗……」罗时殷浑身冒着冷汗,轻轻靠在墙面,缓和着自己的呼吸。
思绪纷乱了好一会儿,罗时殷这才撑起身子,踩着缓慢的步伐离开了。
至始至终,罗时殷完全没发现从她耳鸣开始,人偶的行为有了变化。
——人偶,开口说话了。
而那句话的嘴型,看上去是这样的。
『……法。』
『……咿。』
『……法……利。』
深夜。
一道身形修长的白发少年推开门扉,脚步凌乱的走进房间。
少年身上的雪色长袍半褪,随意地搭在他的手臂,只勉强遮住下半身的风光,可却完全遮挡不住他上半身的狼狈。
像是即将燃尽的烛光,少年艰难地撑着身体,用尽力气走到床前,将自己跌进柔软的被褥之中。
少年维持趴着的姿势好一阵子,游移的灵魂才逐渐归位。
可他缓过身子没多久,少年突然感觉到一阵钝痛袭来,令他不禁闷哼了一声。
另一边,住在少年卧房隔壁的女人指尖一顿,似是感知到了少年的状态,随即不慌不忙地闔上手上的书籍,抬手收拢了披肩,然后起身前往少年的卧房。
女人推开门扉,也不等少年同意,便随意地踏入少年的住所。
女人丝毫不觉得这个举动会冒犯到少年,反而自顾地闯入,就犹如领主一般,亲自巡视她的宝物状况是否良好。
「怎么了,法利?是身体在痛吗?」女人轻笑,没有被少年阴惻的眼神影响,「或者,是因为她快要回来了,所以你感到痛苦?」
「不准动她!」一听女人要将那个人带回来,法利立刻露出了兇狠的神色,咬牙道:「你答应过我的……如果我听话,就不会动她。」
他已经满盘皆输,不能再把那个人给赔进去了!
他绝对不能让她回来这个地狱,再次经歷不断被折磨的痛苦……他已经受够那个人躺在他怀里,逐渐失去温度的画面了!
「虽然我答应了,但我可以反悔呀。」女人收敛了几分笑意,神色突地一变,气息瞬间变得阴冷,「要是我和她交换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女人如此说着,不顾少年的意愿,强行对他要了一个黏腻的拥抱。
法利的手臂立刻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下意识推开了女人,然后看着她隐没在黑暗的半边脸蛋,愤恨道:「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收留了你们这对姊妹。」
女人……不,应该是说魏歆洁。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没有太大的反应——也许是因为听过少年太多次类似的话了,所以不至于影响到她的情绪。
她的视线一边留恋不已的在法利脸上反覆摩挲着,一边吐露出最残忍的言语,「我很期待,她接触真相的那一刻。」魏歆洁弯了弯眼睛,眸底闪过病态的光,抬手摸向了法利的脸颊。
法利此时再也按耐不住杀意,从枕头下面偷偷拿出藏好的刀,打算趁其不意,朝魏歆洁刺过去——
不料,在刀尖还未陷入魏歆洁肌肤的瞬间,他的动作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制止了。
法利不甘心地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魏歆洁。
魏歆洁见状,嘴角的笑意更胜。她将法利的手轻轻一拨,并沿着他无法动弹的手,一路摸索到他手心的刀刃,轻而易举的将刀子夺走。
「你还是不肯认清现实吗?」魏歆洁不断地拋接着手上的刀,「只要心脏还在我的体内跳动,你就永远杀不了我。别忘了,控制权在我的手上,你夺不回来的。」
魏歆洁说完这些,可法利仍是那一副倔强的表情,多少影响了女人的兴致。
于是,她决定要做些什么让心情变好。
魏歆洁微微一笑,心念微动,少年便照着她的意念,顺从的躺下。
见被控制的少年没有再说出令人厌烦的话语,魏歆洁满意的看着眼前的杰作,朝少年欺身而上,将他紧紧抱着,并时不时的骚扰他的身体。
少年渐渐有了反应。魏歆洁顿时露出满足又扭曲的笑容,抬头凑近他的耳际,病态又温柔的说着:「我会永远爱你……我的法利之主。」
翌日,少年在阳光的照射下清醒过来。
他缓缓支起身子,昨日的惊慌与愤恨已然消失不见,取代而之的是令人心惊的漠然。
他抬眸望向床边那把被随意丢弃的刀刃,漠然的视线忽地一紧,不假思索的执起那把刀,将之收拢在手心,低着头陷入了思考。
他在脑海里不断地计算他仅存的筹码。
然而当他越深入计算,就越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到了穷途末路。
对女人恳求的这一条路,基本上是完全失败了。
而目前唯一能与隶神教对抗的政府,内部又被隶神教侵蚀得体无完肤,成了空有武器的废物......
少年站起身,走到了窗边,让阳光完全的洒在他身上。不过即便如此,炽热的光还是无法散去少年周身包围着的冷冽。
只能赌了。
……赌另外一个孩子,并没有像她姐姐一样堕落。
少年闭了闭疲惫的眸子,然后爬上窗檯,从至高处一跃而下——
——啪!
法利无预警的坠楼,彻底吓坏了底下清扫道路的信徒们,导致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惊叫声此起彼落。
喧嚣之间,人们没发现不远处的角落正站着一个男人,神情淡漠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从口袋里拿起一支讯号器,并按下了上面的按钮。
做完这个动作后,男人将东西收了起来,紧接着佯作看热闹般,朝少年跌落的位置走过去,藏匿在人群之中。
另外一边,几乎在男人按压『按钮』的当下,一位面容姣好的女人同步接收到了这个讯息。
女人执起手中的讯号器,看着亮起的红灯许久,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误触事件,而是明确的在向她下达指令。
——她现在得去杀了罗时殷。
女人……不,应该称她为魏歆玗,此时她眉头深锁着,忽然想起了那名少年当初所说的话。
『只要讯号器一响,你得在二十四小时以内杀了她,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达成。』
『这个任务只有你知道,也只能你去执行,切记,不能告诉别人,连你姐姐也不行。』
但是,事情真的非得做到这个地步吗?魏歆玗眸底闪过一丝挣扎。
让罗时殷去死、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少年被反覆折磨……
魏歆玗沉寂半晌,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选择遵从法利的指令。
——法利会这么做,必定有他的理由。魏歆玗心想。
随后,魏歆玗便立刻动身前往罗时殷所在的医院。
然而罗时殷并没有在那里。
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魏歆玗连忙拿起手机,打算联络傅文桀问一下情况,可对方却迟迟没有回应。
魏歆玗只好打给魏歆洁,心想搞不好她会知道罗时殷的踪跡。
魏歆洁轻快的声音响起,稍稍平缓了她的不安,「歆玗?怎么了吗?」
「……姐,你知道罗时殷在哪吗?」
「她现在在我这里。」
「那就好,你……」
「我把她带回家了。」
魏歆玗听后愣了一下,魏歆洁从来不会称她们俩住的公寓为『家』,只有回到那里的时候才会称呼为『家』……
魏歆玗不敢置信的质问,「魏歆洁,你说清楚一点,你把罗时殷带到哪了?」
魏歆洁轻笑一声,坦然的告诉她,「当然是我们出生的家乡啊,你都忘了吗?」
「你疯了吗!你难道忘记法利是怎么跟我们说的?你现在把她送回去?开什么玩笑!」
「我没忘,一直都没忘。」魏歆洁仍是满不在乎的回答,「所以我在十七年前,才故意把她弄丢了啊。」
魏歆玗闻言倒抽一口气,接下来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头。
魏歆洁在电话的另一头勾了勾嘴角,将过去掩盖的事跡全部告诉了她。
「你应该有调查过她的养父母吧,是不是很精彩?一个偷吃的妻子,一个背叛哥哥的弟弟罗弘远,他们苟且怀上了孩子,他们的事情东窗事发之后,罗弘非简直和疯子差不多了。」
「罗弘非杀死了那个孩子,还装作不是他做的。但其实那个女人什么都知道,恨透了他却毫无办法。自那之后,何祈恩便活在不断被夺走骨肉的恶梦里;而罗弘远,则是被罗弘非摧残成一个完全的废人。」
「巧合的是,那位女主人刚好跟我们隶神教有些缘分,所以利用『献祭』这种骗小孩的把戏给她编织一个美梦,以此作为交换,不得善待这个收养来的孩子。不过后来想想,这个举动根本是多馀的——因为何祈恩她啊,对罗时殷从来就没有產生过感情,更别提善待她了。」
「这样幸福美满的家庭,简直是为罗时殷量身订做的『家』啊。你不觉得吗?」
魏歆玗听后浑身颤抖了起来,此时的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愤怒,还是为此感到失望。
「为什么?」明明有满腹的疑惑,但魏歆玗却像是忘记了她的能言善道,所有纷乱的思绪交缠在一起,只吐出了这三个字。
魏歆洁沉默半晌,开口道:「凭什么,只有她能获得幸福?」
——嘟嘟嘟。
通话被魏歆玗切断了,这是她第一次单方面掛掉魏歆洁的电话。
几瞬过去之后,她才像是支撑不住身体似的,整个人瘫软在地面上。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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