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歆洁从柔软的被褥中醒来,她缓缓地眨了眨眼,支起身子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鐘。
下午三点四十分。
也就是说,她已经昏迷了半小时。
不知道魏歆玗会带着罗时殷逃到哪里?
一想到她们狼狈逃窜的样子,魏歆洁不禁失笑,眸底却是一片冰冷,喃喃的说:「你们逃不掉的。」
魏歆洁笑了好一会儿后,门忽然被推开,一名侍女欠着身子走了过来,说:「教主大人,法利大人跳楼了。」
经侍女这么一提,魏歆洁想起了罗时殷能从密道逃脱,全都是因为法利的不计较,才能如此顺利的送她离开。
这个事实让魏歆洁不由敛起嘴角,心中涌起了如大浪般汹涌的忌妒。
法利,你究竟要被逼到什么地步,才肯选择我而不是她?
待在我身边,就这么令你难受吗!
「你最好跑快一点,罗时殷。」魏歆洁握紧拳头,眸底是无尽的冷意,「别让我抓到你。」
……
罗时殷在魏歆玗的注视下走进了石板小屋内。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踏进小屋内部的时候,她感觉到周身的温度倏地骤降,彷彿掉入了冰窖里。
罗时殷不由打了个冷颤。
她一边发着哆嗦,一边往深处摸索前进着。却没想到她才走没几步路,就感觉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触感冰冷又坚硬。
罗时殷愣了一下,抬手触碰它,沿着它的形状走了一圈之后,脑海里逐渐浮现了它的样貌。
这是一张石床。
等她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时候,她的脑海里立刻闪过许多画面。
「呃!」那段一闪而逝的记忆太痛苦了,竟让罗时殷一时难以承受,不小心反手一推,将自己推离了石床,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然而这时说巧不巧,身上的疼痛忽地不翼而飞。
罗时殷眨了眨眼,随后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异常。
她......竟然能看见黑暗中的东西了!
罗时殷抬手压在眼眉处,眸中似乎隐隐散发着金光,喃喃道:「法利,这些是你的记忆吗?」
罗时殷忆起了过去曾做过的梦。
刚才那张石床,是法利曾经躺过的地方。
意识到这一点,罗时殷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差。她在地面坐了一会儿后,这才缓缓起身环顾了一圈四周。
然而整个空间,只有她眼前这张冷冰冰的石床。
魏歆玗到底要让她看什么?
罗时殷愣神了一瞬,正想着要不要回去找魏歆玗时,却发现身后的入口消失了。
罗时殷心神大乱,转身的时候没能站稳,整个人直接倒向了石床。
她下意识抬手去挡,以防自己的脑袋被撞得开花,可这一动作不知道压到了石床哪一处,本该是凸起的地方被她扣进了石床内部。
下一刻,石床忽然一震,开始往地面下降,露出了一口井。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罗时殷整个傻了,回过神正想探头看得更仔细些的时候,忽地,水里窜出了无数个像是树根一般的黑色爪牙,瞬间将罗时殷包裹起来——
罗时殷瞪大了双眼,没能及时开口呼救,整个人便被拖进了水井,失去了踪影。
……
——双生树。
是神赐予人类的「珍宝」。
它每十年会结出孕育神使的「果实」,人们称它为「生命之果」。
当果实成熟时,拥有神力的龙凤双子将会降生于世。
而人族势力最强大的简氏宗族则是肩负了守护双子的任务。并且承诺与之一同执行神諭,引领人类文明走向巔峰。
而当新果实再次结成之时,这对双子,将会由初生的「双子」取代。
自简氏遵从神諭百年后,局面出现了变数。
一种名为『蛇』的邪物蛊惑了简氏族长,使其吞下果实,妄想从中获取神力,成为真神。
后来,那位咽下「生命之果」的族长非但没有获得神力,还因此葬送了性命,被初生的双子硬生生撑开了内脏,最后爆体而亡。
而这对吸收人类血肉所诞生的双子,也随之出现了变异。
他们竟开始体会到了何谓人类的「喜怒哀乐」。
惨剧发生之后,双生树再也没有结出生命之果。拥有神力的双子们也出现了大限将至的跡象。
因不甘就此失去神的庇佑,以及得来不易的权力……简氏一族在某天夜里敲定了计画,并在双子们成年后实施。
——他们竟打算逼迫这对兄妹结合,以延续他们的神力。
得逞之后,他们也不负眾望的,成功诞下了继承他们神力的后代子孙。
只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本来被奉为神使的双子,自此失去了主导权,成为了简氏巩固权力的工具,并在后世位居无人可撼动的地位……
——直至今日。
沉沉的夜色降临,云层藏着的月色也逐渐地显露出来。
今天是简氏宗族所举办的进食日。
身为主祭的男孩——法利之主,一大早便被侍者们唤醒,匆匆换上了繁复的衣饰,一整日都在『准备房』里随时待命。
简氏族长对外宣称他是在为祭仪做准备,不得被外人打扰,但实则是明晃晃的囚禁,以免接下来出什么差错。
他会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男孩已经出逃过一次,所以才出此下策。
因为法利闹了这一齣,简氏族长怕法利影响到他的妹妹欧澜,也跟着他產生异心,所以,他不得不下令将欧澜隔离在偏远的院子里,直到成年之前都无法与法利相见。
法利咬牙,他有些大意了,他当初就不应该衝动行事,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出来!」这时,紧闭的大门被推开,一群披着白袍、戴着面具的侍者们聚集在外头,说话的语气毫不客气。
法利沉默地直起身子,朝门外走了出去。此时的他只有十三岁,偌大的白袍显得有些太长了,缀满金饰的布料拖在地面上,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叮脆响,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这衣服也太长了,该改一改了吧?」
「是得改了,最好连那些金闪闪的东西也改少一点,不然脱起来多麻烦。」
「呵,也就你眼瞎啃到那些金饰,还敢怪别人?」
几个人嚷嚷的讨论着,就连法利已经完全站在他们面前,也没能停下他们的碎嘴。
法利忍无可忍的出声打断,「可以走了吗?」
其中的领头人闻言,先是嘲讽地嗤了声,然后用力抓住了法利雪白的短发,逼他与他对视。
「不过是供人进食的牲畜,装什么清高?」虽然男人戴着面具,却掩盖不了眸底透着的不屑和不可一世。
男人正想再给男孩一点点顏色瞧瞧时,却被他同行的同伴们拦了下来,说是不得耽误进食日的进行,男人便只好作罢。
话已至此,一行人也不再废话。他们带着面色不虞的法利,匆匆地赶往进食日仪式的地点。
——深山禁地,无界海入口。
无界海的入口处,是由成堆的黑色岩片所堆砌而成的石板屋。虽然外观相当普通,但这里却进行着这世上最血腥的祭仪。
法利每一次来到这,他都会比先前更加痛恨简氏宗族一分。
他的血肉与骨,被当作餐桌上的佳餚,曾在这里被反覆吞食。
……这是无论死过多少次,他都无法忘怀的经歷。
「喂,人都到了,我们进去吧。」
等法利回过神来,今日参与仪式的人们逐渐到齐。
法利茫然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心中的惊骇如同海啸长浪般袭来。
二十……三十……四十……
七十……八十……九十……
……人怎么会这么多?这个数量已经高出平时的三倍了!
法利顾不得自己的处境多糟糕,直接拉住了身旁的其中一名侍者,惊恐的道:「为什么人会这么多?我真的会死的!会死的!」
「嘖,给我安静点!」侍者烦躁的推了法利一把,然后抬手不断戳着他的额头,恶狠狠道:「族长这次请了其他部族的大人物,你给我好好待着!」
「不……」法利瞪大双眼,不可置信的发出一个单音。
平时供简氏一族任意啃食自己,已经是他的极限。现在,他们竟堕落到要与外来者,一同共食了吗?
没想到简氏竟然为了权力和利益做到这种地步。
即使践踏信仰,染上一身的罪孽,他们仍像是不知羞耻似的,做出一件又一件骯脏的事蹟。
法利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荒谬的梦境,他从没想过身为神子的他,会被利用至此。
法利绝望的盯着地板,早已没有了先前的气焰。
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忽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法利便被人推着往屋内走去。
……进食日,开始了。
不久后,惨叫与啃食声在黑夜中交织响起,形成一段世纪级的恐怖乐章。
另一边,在山庄偏院内,名作欧澜的女孩若有所感,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恶臭。
欧澜茫然地眨了眨眼,立即丢下了手中的画笔,爬到书桌上,推开窗户纵身一跃。
小小的身子稳稳落地,潜入了铺满人工草皮的后院。
幸亏她的卧室在一楼,外出才如此顺。
只是,欧澜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似乎有些意外自己的熟练程度——
彷彿她早已做过了上千次了。
不过,未等欧澜细想,越来越鲜明的味道让她思绪一滞,彷彿在催促着她似的,让她不得不将困惑暂时拋在脑后,循着恶臭前往未知的场所。
「是这里吗?」经过几番跌跌撞撞,欧澜终于找到了恶臭的来源,仓促的停在一间石板小屋前面。
欧澜看着眼前的建筑,表情忽然不自在起来,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明明她是第一次来这里,却觉得这里的气息熟悉的令人作呕。
正当欧澜感到疑惑的时候,屋内忽然传来悽惨的惨叫声。
欧澜心脏猛地一震,几乎是不带犹豫的、往屋内衝了进去。
进去之后,欧澜的视线慌乱地往周围一扫。紧接着,便看见了令她难以呼吸的画面——
「……哥哥?」欧澜瞪大双眼,看着被人群包围着的兄长,正一动也不动的躺在石床上,任人津津有味地啃食他的身体。
欧澜见状,心脏顿时宛如被人握住般紧缩了起来。
除了心脏与头颅,法利的四肢、脏器几乎被人剖了开来,成了几位幸运儿的盘中美食。而其他不怎么幸运的,则是在看见石床上流下的血或者肉块时,争先恐后的贴着石面舔食起来。
这样一看,反倒不知道谁才是『牲畜』了。
「住手……都给我住手!」欧澜瞬间被愤怒佔据了所有心神,朝那些人喊叫着。
然而人们听见欧澜的叫骂,非但没有反应,还继续啃蚀着法利的血肉,露出意犹未尽的眼神。
欧澜拨开人群,试图要拯救自己的哥哥,却被人毫不留情的推开。
推她的男人嘴里含着东西,以为欧澜是要来抢食的,随即恶狠狠的瞪向她,嘴里模糊不清的说:「想吃就好好的排队!」
听到这话,女孩感觉自己的身体深处,好像有某个东西瞬间崩毁了。
她踉蹌站起身,眸底露出了强烈的杀意以及不易察觉的金光。
……他们,该死。
女孩心底想着,眸光闪了闪,随后便隐没在人群里,彻底的消失不见了。
「啊!」忽然,一道人影倒了下去。那人身旁的同伴见状,连忙上前查看。不料,下一秒后,他便感觉到腰间传来一阵令人无法忽视的剧痛,让他瞬间失了力气,也跟着倒了下去。
时间过去没几秒,两个人的身体瞬间化为了散沙。
一……二……三……
十五……十六……十七……
欧澜在脑海中冷静地计算着数字,无意识的拿着手中的武器,反覆执行着刺穿的动作。
那不带犹豫的神情,让她看上去就像个冷血无情的刽子手。
陆续几十人倒下之后,人们这才注意到女孩这边的骚动。
然而处在黑暗中的人们看不见彼此,并不晓得女孩已化身为杀人不眨眼的死神,正悄悄地解决所有靠近石床的人。
「啊啊啊!好疼!」
「这里有其他外来者!外来者在攻击我们!」
「大家快散开,快!」
「快请族长过来,这里的情况很不妙……啊!」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耳边不断传来闹哄哄的声音,但女孩丝毫不在意,也不想去听,只是循着本能,抓紧手中的武器,不停地攻击那些凑近哥哥的恶人。
时间过去不久,欧澜已经杀死了绝大部分的人们,可还是不解气。
欧澜拼了命似的追着那些逃窜的倖存者,只想将这些人赶尽杀绝。
可手腕突然传来的剧痛,令她冷不防地清醒。
欧澜愣愣地盯着隐没在手腕中的利器,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就是用这个武器,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
欧澜身子微滞,脑海里闪过了兄长的脸,便立刻停下动作,跌跌撞撞的走到了法利的身旁。
「哥哥……」娇小的身影紧张地贴在石床边,担忧的看着四分五裂的法利,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水。
见法利没有回应她的呼唤,这让欧澜急得快哭了,浑然不知身后已经埋伏了三名大汉,朝她走了过来——
「人抓住了!」欧澜一个不注意被人盖上布袋,压制在地面上无法动弹。
顺利抓住兇手之后,其中一名大汉朝门口的位置大声汇报目前的状况。
而方才狼狈出逃的倖存者们,在听到屋内传来的消息后,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这时,一名参与仪式的女性跳出来,不满的说:「简氏族长不来说明情况吗?好好的进食日被一个孩子给毁了!应该得负起全责吧!」
「对啊!是应该负责!」
「我连一口都没吃到呢!」
「请简氏族长快出来说明!」
人们的不满在这压抑的氛围中不断升腾,等到他们快要不耐烦的时候,简氏族长这才姍姍来迟。
简氏族长是一名年轻人,年龄看上去只有二十初头,但只有知情人才知道,这位青年其实已经活了上百岁。
人们一看来者是这么年轻的小伙子,顿时有种是不是被糊弄的感觉,心底一致认为这人是被推出来背黑锅的底层人士。
「简氏是没人了吗!?这个人该不会是你们随便找来的替死鬼吧!」
被冠上替死鬼头衔的青年闻言,并未露出恼意,而是温和的安抚着眾人,「我是简氏族长,很抱歉让各位贵宾有不好的体验。我们会好好惩戒作乱的孩子,并承诺给你们额外的补偿。」
「你们最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会的,还请各位见谅。」
青年的嗓音有种莫名的魔力,许是因为这个的影响,人们烦躁的情绪渐渐的趋缓。
忽地,一道惊呼声从屋内传出,正是不久前进屋搜救的人员所发出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神经再度紧绷了起来。
青年扫了一眼身旁跪伏在地、被麻袋盖着的女孩,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便想亲自去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青年进入屋内,语气不善的问着里头的人。
一名男子听到族长的质问,连忙将刚刚的所见所闻据实以告。
「族长,那些尸体……全都不见了!现场只剩下骨灰……那个孩子……她该不会……」来人说话坑坑巴巴的,语句不全,但青年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眸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步伐急促的往外走。
「掀开。」青年走到女孩面前,示意眼前的男人拿开麻袋,男人闻言,手中的力道一松,将它掀开。
欧澜此时已经昏了过去,但却不阻碍青年观察她身上的异状。
而当他的视线扫过女孩手腕冒出的那一节『骨』时,他的神情瞬间变得扭曲,瞳孔缩成如蛇类般的尖状,看上去有些渗人。
……记忆封印得不够彻底吗?她怎么还能使用这股力量?
青年沉默半晌,然后飞快地收拾好情绪,瞳孔也随之恢復如常。
青年转身对聚集在此地的人们说:「很抱歉扰了各位的兴致,这里发生了令人遗憾的事情,还请各位先回山庄休息。至于进食日,我们也会择日举办,届时,一定会好好补偿各位。」
青年一说完,未等人们做出反应,便朝一旁的侍者们低语吩咐,「准备一些馀兴节目,好好服侍他们。然后,把那个垃圾东西关进地牢,以后绝对不能再让她出来了。」
收到族长的命令,侍者们便立刻动身,勉强将这不堪的局面挽回了一点面子。
等外人都走了之后,法利这才被人搀扶着走出来。青年见状,立刻走到他的面前,然后抬手,落下。
——啪!
「你最好没有在计划什么,否则我会让你体验,什么是生不如死的感觉。」
法利被青年打得偏过头,一时不知他指的是什么事情,一丝茫然在眸底闪过。
不过很快地,青年接下来的话给了解答。
「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你是用了什么方法唤醒orad的记忆,才让她长出了新的『骨』?」
……新的骨?
法利愣了一瞬,随即露出狂喜的表情,挑衅的看向恼羞的青年,「你是不是已经压制不了她了?你这隻下三滥的蛇……是不是从没想过,会有受到死神惩戒的一天?」
被称作『蛇』的青年闻言,表情顿时狰狞起来,瞳孔再次竖成针状。
青年掐住法利的颈项,让他悬空吊着,「『欧澜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是蔑视神諭的不祥存在。』我会这样告诉底下所有人,让每个人不得善待她,并让她接下来的人生里,永远感觉不到温暖,只感觉得到刺骨的痛苦。最后,待她成年之时,我会告诉她,你是为了『权力』而强迫她的。你猜猜……到时候,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你敢!」法利怒瞪着青年,咬牙切齿道。
青年松开了法利,扯出了一抹残酷的笑容,说:「下次进食日会举行三天,我会破例带她参与仪式。并让她看清楚,不听话的下场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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