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的时候,杨沅的食物已经不多,水囊也见底了,现在充当了溺器。
这三天,每天都有人来打扫议事堂。
显然,这里是“齐云社”几个首脑人物经常使用的地方。
可是这三天里,只有社副邸九州和录事鲁臧在这里碰了一次面。
当时杨沅有些贪心了,他觉得这两个人都出现了,那么社头巴亭璋很可能也会来。
却没想到,这两个人只匆匆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以至于杨沅甚至来不及改变计划,直接对他们下手。
现在看来,如果继续等在这里,那么他最多还能捱一天。
一天之后,他不是不能继续再捱下去,而是体能会持续下降,会大大影响他出手的效果。
明天,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杨沅决定,如果明天还不能凑齐他们,那么,明晚就主动出手!
也许,最成功的结果,也就只能干掉他们三人之中的一個,然后,就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了!
杨沅枕着手臂,躺在承尘上,望着屋瓦泄入的一抹微光。
天已经黑了。
我若死了,会不会……不会真的死,而是回到我本来的世界?
杨沅突发奇想,不过,他来到这个世界那天,是在一个雨天,
是在办公大楼的天台上,当时暴雨如注,还有雷电频频。
他是跑上去劝说被他们公司的危机处理手段害到要跳楼自尽的那位姑娘的。
结果……
雨天、雷电……,或许这些因素,就是导致他穿越时空的重要原因。
然而现在这天气……
忽然,杨沅觉得唇边一凉,有雨丝从瓦缝里飘落。
下雨了?
杨沅翻身而起,他想把屋瓦合上,可马上又停下来,用屋瓦制造了一个翘起的角度,然后张口接着流落的雨水。
快冒烟的喉咙顿时一阵清凉。
这时候,他听到了议事堂大门打开的声音……
……
李公公昂然走向议事堂。
细雨绵绵,他却没有撑伞,也没有披着蓑衣。
但,撑着伞的社头巴亭璋、社副邸九州还有录事鲁臧三人,却只是随在他的左右,并没有一个帮他撑伞。
因为李公公穿着全套的“兰陵坊油衣作”出品的高档雨具。
他头上戴的,是轻盈的雨冠。
身上穿的,是柔软轻薄的丝绸涂了桐油做成的油布雨衣。
就连他脚上那双靴子,都是用桐油和蜡浸染的细绢制作的鞋面,外鞋底还钉了短铁钉防滑。
只是这样一双上等的“油靴”,抵得寻常一家三口一个月的饭钱。
在李公公身旁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穿着全套的蓑衣,连头面都看不清楚,默然跟在李公公左右。
四人走到议事堂门口,那个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封油纸密封的信件,交与李押班。
李押班拿了密信,便往大厅里走,其他三人随后跟入。
大门被守在外边的“三更”杀手关上了,风声雨声,尽皆挡在了门外。
那个蓑衣人背转身,侍立在大门外。
从他蓑衣下,露出一根铁骨朵,拄在了地面的砖石上。
屋里承尘之上,早在大门洞开的时候,杨沅就把屋瓦用刀尖轻轻拨回了原位。
接着,他把最后一块肉干塞进嘴里,一边慢慢咀嚼着,一边插好手刀,拿起手弩,慢慢向承尘边缘爬去。
武人的议事堂并不华丽,但颇显豪迈。
空旷的大厅里,顶头一架八扇的木屏风,屏风上是裴将军舞剑图。
八张太师椅分列左右,正前方还有两张。
作为中国历史上唯一以官职来取名的椅子,这种带有荷叶托首的交椅体态宽大,极显尊贵高雅。
每两把交椅之间,另设有云母石面的一张小几,只是桌上空空,并没有摆设茶点瓜果。
显然今晚李公公的到来,不是事先的约定,所以未及准备。
巴亭璋请李公公上坐了,自己在他左手边第一张椅上也坐了。
而邸九州和鲁臧则依次在右手边椅上坐了。
众人坐定,屏风后边又走出一个袅娜的红衣丽人来,明眸皓齿,明艳火辣,正是万凤仪万大娘子。
她捧着茶盘走上来,先向李公公盈盈一屈膝,柔声道:“李押班行踪,不宜为人所知。奴家为了保密,只好亲身奉茶,还望公公莫怪。”
李荣淡淡一笑:“有劳大娘子了。”
万凤仪嫣然一笑,款款上前,先给李公公奉了杯茶。
接着又为邸九州、鲁臧依依次送了一杯。
然后走到丈夫这边,给巴亭璋也放了杯茶。
随后她却没有退下,就在巴亭璋只隔一张小几的太师椅上,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议事堂外的廊沿下,几个三更杀手游魂一般往来走动着,警戒的目光不时四转。
这议事大堂四周三丈之内,本就没有高大的树木或建筑遮挡,再有他们这般巡弋,便不可能有人接近,并窃听到堂上几人的言语。
……
“各位,杨存中自作聪明,想引起官家对圣相的忌惮,结果现在反而引起了官家对他的警觉。圣相得到消息,官家已经有意拿掉杨存中……”
李荣把信放在几案上,轻叩了几下,笑眯眯地看了众人一眼,虽然他的身份地位远不及杨存中,可是这种连杨存中这位殿帅都拿捏了的爽感,让他很舒服。
仿佛,他就是那个高高在上,可以决人命运的神祗。
“就在这个时候,这件东西,终于从千里之外,星夜兼程地送来了!”
他叩了叩桌面的信件:“这是天要成其事呀!圣相决定,事不宜迟,马上动手,给官家再添一把火。咱们的‘搬三山’计划,正式开始……”
杨沅悄悄的爬到了承尘边缘。
他生怕将承尘上的灰尘蹭落下去,惊动下边的人,因此越到边缘,越是小心。
到了承尘边缘后,他的行动更加谨慎,悄悄探出头去望了一眼。
从他这个位置,恰能看到整个大厅的右半边。
最先入目的就是录事鲁臧,隔着一张云母石的小几,便是邸九州。
而最上面坐着的李公公,坐在两张太师椅的右面一张。
从杨沅这个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李公公搁在扶手上的一只手臂。
“欧阳伦、秦楚慕、李德福他们几个军头、十将,都是推过楚河汉界去的一枚弃卒!”
李公公淡定地说着,声音比门外萧萧的雨还要冷肃。
那几个为利益驱使,被大海商关昊收买利用的军头、十将,绝不会想到从一开始,他们就是秦桧用来钓鱼的饵,本就是打算把他们送去给人吞掉的。
更可笑的是,将要吞掉他们的,不是旁人,正是秦桧派出的另外一支人马,眼前这些三更杀手的首脑。
李公公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你们三个,早就有禁军军职在身,是以禁军派驻在外、打理禁军生意的名义留在这里的。
“有十年了吧?你们定期就要向禁军缴纳一笔收入,所为何事?就是为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而今,你们飞黄腾达的时候到了。”
巴亭璋兴奋地站起,抱拳恭声道:“请李押班吩咐,我等誓死为圣相效命!”
李公公颔首道:“这件东西,要尽快交到军头欧阳伦手中,他和秦楚慕等人,正在调换宫中宿值的时间,只等几个重要的宫门关隘都换成了他们的人,便会把东西送进宫去。”
巴亭璋等四人都对几案上的那封信充满了好奇,不知道那里边究竟写了什么。
为何这东西一旦送进宫去,就会让官家变成一只嗜血的雄狮,疯狂地举起屠刀。
但,他们自然是不敢多问的。
李公公道:“届时,你们以往殿前司送当月利润的机会进入宫中,虞候石九霄、防御使萧山会带着你们……‘适逢其会’,将他们‘人赃并获’,并把东西交予官家。”
万大娘子妙眸一闪,忍不住问道:“李押班,那几个军头、十将,可要留活口么?”
李公公呵呵一笑:“他们一旦被发现,必然会反抗,咱家又怎会叫你们束手缚脚地挨打?
“伱们杀也不是不可以杀,活口也未必就不可以留,最好还是留那么一两个的。
“反正他们只知道是金国那边的贵人托了海商关昊找到他们,要送一样东西进宫给太后,余此一无所知……”
万大娘子欠身道:“是,奴家明白了。”
李公公道:“欧阳伦、秦楚慕、李德福等人,都是三衙里的老军,是杨存中、赵密、成闵等人带出来的兵,他们出了这般大事,那几位老将军,谁也脱不了干系。
“官家一定会因此大肆清洗,而你们这些有功之臣,将会跟着石九霄、萧山他们,就此替代那些军中宿将,掌控我大宋最精锐的这支武装……”
杨沅没想到,他在承尘上苦捱三天,居然会听到这样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欧阳伦、秦楚慕、李德福这几个军头、十将的名字,正是他大哥记在手札上的名字。
兜兜转转,山重水复的,居然在这里,再次听到了他们的名字。
这正是大哥生前所查的最后一桩案子。
原来,这桩案子最终的源头,竟然是秦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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