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呼吸陡然粗重了一下,虽然马上就控制了呼吸,但承尘边上一抹灰尘,已经被他的呼吸吹了下去。
一抹轻尘,如果无人注意,原也影响不大。
但是听到李公公为他们吹嘘的远大前景,四人悠然神往。
万大娘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向斜对面的邸九州微微一瞟,似在传递什么。
不等丈夫看见,她便已转眼他顾。
这目光一转,恰看见空中一抹浮尘飘落,在夜晚的灯光下,显得尤其明显。
“噫?”
万大娘子惊咦出声。
她目光抬处,杨沅已经果断地扳动了弩箭。
“铿!”
没羽箭激射而出,从斜上方斜贯而入,钉进了鲁臧的太阳穴。
杨沅一团身,一个“兔子蹬鹰”就向屋脊的椽木踹去。
一下,两下,三下……
承尘的作用,是承接屋顶落下的灰尘,兼具美观作用的。
所以它本身承重能力非常有限。
一般的承尘,甚至无法承受一个人的体重。
这间议事堂因为面积比较大,屋顶承尘便做的格外结实一些,但也很难受如此大力的撞击。
杨沅一连三撞,那承尘“喀喇喇”一阵响,杨沅这一面的承尘便率先与屋顶脱离联系,倾倒了下去。
随之激起的灰尘,溅得整个大厅一片尘土飞扬。
尘土飞扬中,杨沅也随之落下。
在鲁臧中箭的同时,万大娘子便站了起来。
承尘脱落的时候,几人已纷纷惊骇地四退。
“轰”地一声,整片承尘都拍在地上,尘土飞扬,宛如雾霾最严重的时候,五步之外,人影难见。
杨沅摒住了呼吸,借着之前盯住的位置,猛然向前一扑,足尖在刚刚落地的承尘上一踏,身子腾空而起,一刀便削向李公公的位置。
李公公撞翻了太师椅,刚刚退了三步,余悸未消之际,一抹寒光便从尘土飞扬中袭来。
李公公吓得魂儿都飞了,转身就逃。
杨沅一刀刺空,顺势一划,“噗”地一刀,就从李公公后颈上掠过。
李公公脚下仍在狂奔,脑袋却突然耷拉到了胸前,
他又惯性地向前奔出三步,才一头……一后脑勺……一头顶撞在木屏风上。
后颈割裂处喷出的鲜血溅在了屏风上,仿佛老梅开了红花。
杨沅一刀挥出时,凭手上的感觉知道这一刀中了。
他一刻也不停歇,左足一点,身形斜栽,便扑向巴亭璋的位置。
“铿铿铿铿”,一阵金铁交鸣。
巴亭璋毕竟身手高明,虽然骤逢突变,难免仓促,却仍及时拔出刀来,与杨沅一连对了七刀。
“啊!”
巴亭璋一声惨叫,一根拇指被削了下去,手中刀铿然落地。
杨沅一交手,就知道此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自己完全是占了先机,才能迫得他步步后退。
如今已趁先手,削去他一根手指,若不趁机杀他,将再无机会,因此和身扑上,竟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嗖!”
斜刺里陡然一声锐啸,杨沅闷哼一声,只觉肋下一疼,周身的气力几乎都要散去。
他强提一口气,保持身形不软,将巴亭璋狠狠撞倒,一刀柄便磕在他的鼻梁骨上。
饶是巴社头身手高明,这么脆弱的地方陡然被刀柄狠狠一撞,也是眼泪鼻涕鲜血一起涌将出来,整個人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
杨沅身子一仰,手刀紧握,刀尖冲下,狠狠一刀,便贯入巴亭璋的胸膛。
然后就势向前一个翻滚,脱离了战斗。
巴亭璋二目圆睁,嘴巴嚅动着,忽然一团污血涌出喉咙,两条腿便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
杨沅这才发觉,两肋之下,一阵巨痛,伸手一摸,满手殷红。
万大娘子拔下头上金钗,一钗便贯穿了杨沅的胸腹。
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了下来,秀发间只见一张烈焰红唇,还有一双杀气凛凛的眼睛。
她目光凌厉地盯着杨沅,伸手往腰间一探,一条细长的软剑,就像一条毒蛇般,颤巍巍地弹了出来。
杨沅目光一缩,转身就往侧门冲去。
他藏上承尘之前,已经仔细摸索过这处议事大堂。
除了正门,还有一处角门,通向方便之所。
杨沅不是想逃,他清楚,就算他没受伤,外边警讯一起,他也不可能杀得出去。
更何况,他现在受了很重的伤。
能以一支金钗,贯穿他的胸腹,说来容易,这需要多么强大的腕力?
纵然那金钗是实心的,拥有足够的重量,也没有几人做得到。
反正他做不到。
以他的了解,他大哥也未必做得到。
这个女人,竟似比她的丈夫巴社头还要难缠。
而且,她还抽出了一柄柳枝般风吹都要荡漾一番的细剑、软剑。
就这玩意儿拿在手中,别说伤人了,能做到不伤己,那都算是高手。
杨沅知道,自己就算没有受伤,失却先机优势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是这个女杀手的对手。
此刻他若强行上前,除了送人头,别无用处。
所以,他想冲出议事堂,再杀几个三更杀手!
他反正是要死在这里了,能多杀一个是一个。
杨家二郎就是这么的“辎铢必较!”
……
整个“齐云社”,都乱成了一锅粥。
巨大的承尘扑砸在地上的时候,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堂外的人。
那个李荣带来的蓑衣人蓦然转身,一脚便踹向大门。
大门轰然撞开,一股尘土扑面而来,如浓烟滚滚,无孔不入。
那蓑衣人被呛得呼吸一窒,连退了几步。
冲过来的巡弋杀手们见此一幕,顿知出了意外,警锣警梆声立即响了起来。
经过上次的意外之后,“齐云社”的警讯传递变得异常迅速起来。
整个齐云社立即处处响应,各处杀手警戒。
正带着几个精干的皇城司便衣,悄然向“齐云社”潜入的袁成举和郭绪之勃然色变。
他们是尾随李公公而来。
郭绪之大叫道:“不好,我们被发现了!”
袁成举当机立断:“放响箭!”
身后一个皇城司立即抬起袖箭,如同夜枭厉啸的尖锐哨声,立即划破了夜空,遥遥射向雷峰塔的方向。
埋伏在雷峰塔附近接应的数十位皇城司便衣听到响箭声,立即呐喊着向齐云社扑来。
郭、袁二人是奉刘国舅之命,盯梢国信所的。
张定邦、沈鹤等人死后,他们就改盯李公公本人了。
前次李公公去“和乐楼”赴宴,他们就跟了过去,还扮成了“门迎”。
如今李公公雨夜造访“齐云社”,他们料定有事,于是决定潜入其中,一探究竟。
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调集了数十名持有劲弩的便衣皇城卒,就近策应。
却不想刚潜入“齐云社”没多久,这就真被发现了?
既然被发现了,说不得,只好杀开一条血路冲出去了。
“齐云社”中虽然发出了警讯,但警讯并不能说明事发的具体地点,以及面临的处境。
这边突然从隐蔽处跳出七八个黑衣蒙面人,又是刀枪又是劲弩的,显然这就是目标啊!
双方一交手,呐喊声、刀枪碰撞声涟漪般荡漾开去。
每一个听到动静的杀手都会向最近区域内的其他杀手交代一声,便循声杀来。
于是,三更杀手们就像一圈圈被吸附了过来似的,纷纷冲向郭绪之和袁成举。
他们赶到的时候,接应的便衣皇城卒也到了。
一瞧现场形势,接应的皇城卒二话不说就开始放箭。
“飒飒飒……”
跟割麦子似的,撂倒了一圈杀手。
其他杀手马上抛暗器的抛暗器,耍地趟拳的耍地趟拳,向着他们迎了上去。
……
齐云社外,丛林之中,一棵大树上几丈高的枝杈处,忽然叫人眼花似的错动了一下。
然后,一道人影就已出现在大树底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滑下来的,几乎是一瞬之间就从树上到了树下。
他的肩上,还系着一块花花绿绿五彩斑斓的布。
这块布就是他的保护色,借助这块布,他壁虎般伏在树干上或者蹑步行走在丛林间时,很难叫人发现他的存在。
他是宋老实,神武后军踏白军中一斥侯。
他料定“齐云社”一定有问题,杨沅下一个动手的目标,很可能是这里。
之前守在“和乐楼”前,他没有等来杨沅,但杀手们对他的戒备,却让他更加确信,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于是,他开始盯着齐云社,期间他甚至潜入齐云社内院搜寻过,却一无所获。
但他还是认准了这里,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夜果然有了收获。
“齐云社”中发生的骚动,很可能就是杨沅动手了。
宋老实仰天发出一声夜枭的叫声,立即收获了远处一声婴儿般的凄厉啼鸣,也不晓得是只什么鸟。
那是小苟子。
其他三人不放心他一人在此,每晚轮流有一人陪在他在此侦伺。
通知了小苟子后,宋老实立即矮身一伏,向前窜出。
那速度敏捷的,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瘸子。
“嗯?”
齐云社埋伏在林中的一个弩手忽然察觉有些动静,还不等他找对发声的方向。
一口手刀已经神出鬼没地从他背后伸了过来,往他喉间迅速一抹。
就像很多人误会弓箭手是最弱的兵,实际上弓箭手普遍都比一般士兵更骁勇善战一样,
很多人也小看了斥候兵。
斥候何止是一个探子,能潜入敌群做一个探子的,又岂能是一个普通的士兵。
扶桑那边,对忍者最早的称呼,就是斥候。
他们是侦察兵,也是杀手!
丛林的另一面,小苟子也开始行动了。
在林中这几天,实际上他们已经摸清了前边丛林中齐云社的暗哨位置。
只是此前情形不明,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没动他们而已。
这时既然决定要闯入救人,自然要顺手把这些暗哨拔除。
只不过,小苟子的交手风格,与宋老爹截然不同,但……
他闯进的速度,却不比宋老爹稍逊。
杨沅抱着多杀一个赚一个的想法冲出了议事堂,一出去他就惊呆了。
外面处处锣响,呐喊不断,内宅的老弱妇孺更是大呼小叫,乱作一团。
眼前没有他预料中的杀手如云,没有赶去别处增援的杀手,也都集中在了议事堂前门。
这……既然有机会活,那我还等什么。
刚刚可是听了一个大秘密还没加以利用呢!
杨沅拔腿就往丛林最茂密的东墙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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